手术台前的黑衣“天使”

重晓士忠

左：张全面对自己藏匿的受贿款。右：在看守所里的张某江

非法行医出事故

新疆奇台县是座古城，坐落在浩瀚的准噶尔盆地东南部，历史悠久。该县医院曾发生一系列与古城地位不符的恶性事件。

时年39岁的张某江资历：曾在兵团农六师奇台医院开设的医学中专班学习了两年临床专业，后又到昌吉州卫校上了一年大专班。他在一家毛纺厂当了几年工人，企业破产后，凭借之前学了皮毛的医术，小鲤鱼跳龙门，调到奇台县人民医院。

1998年9月，奇台县职称改革办公室批准张某江为医师职称，后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卫生厅审核认定，给予张某江临床执业助理医师资格。虽然张某江取得了临床执业助理医师资格证，但他始终没有在奇台县卫生行政管理部门注册。他三次参加全国医师执业资格考试，全都名落孙山，水平可见一斑。

《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明确规定，医师经注册后，可以在医疗、预防、保健机构中按照注册的执业地点、执业类别、执业范围执业，从事相应的医疗、预防、保健业务。未取得医师执业证书者，不得从事医师执业活动。

按照规定，张某江仅有助理医师资格证书，没有完全独立行医资格，只能做些助理医务活动。但张扬跋扈的他却以“主治医师”的身份为患者看病，长期非法行医。他的工作态度冷漠随意，对患者生命健康缺乏责任心，经常出现医疗事故，给患者造成严重的损害。典型事例就是他胆大妄为，擅自给女青年患者乱切卵巢！

黎娟娟姑娘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但人生坎坷。2000年3月的一天，她小腹疼得厉害，被奇台县人民医院诊断为腹腔包虫。由于服药疗效不佳，同年5月3日她住进了骨科病房，主治医生是张某江。这本不是骨科诊治范围，但张某江“当仁不让”地做了这台跨科手术。5月5日，张某江为黎娟娟做手术。他认为娟娟的病已经进化到卵巢囊肿，然而他一没有向院长兼骨科主任张全汇报，二没有邀请妇科医生参与会诊，三没有征得患者同意，竟自作主张，将黎娟娟的双侧卵巢切除。

黎娟娟出院后，几个月不来月经，她在家人的陪同下到乌鲁木齐人民医院、新疆医科大学一附院和兰州军区乌鲁木齐总医院进行检查，得出一致结论：子宫正常，双侧卵巢未见显示。经有关部门鉴定，黎娟娟今后不能生育，身体损伤为四级伤残。刚刚领取结婚证的黎娟娟再也见不到生育的黎明！丈夫强烈不满，为此双方离了婚。黎娟娟和家人到处告状，但总像踢到铁板，数年无效果。一直到2005年，经昌吉州中级人民法院主持调解，由奇台县人民医院向其赔偿10万元了事。可怜的黎娟娟辞了工作，离开奇台县到外地打工谋生。她要为非法行医者的莽撞之举付出终生代价，要经常服用激素药品以维持女性特征。

闯了弥天大祸的张某江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理，照样当骨科副主任，照样有模有样地给患者看病，照样享受患者的恭维。

揽权索贿吃相难看

张某江是奇台县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没有独立行医资格，依然管理着医院重要部门。在骨科住院的病人用什么药品、用什么医疗器材都是张某江做主。

2005年底，张某江还给骨科规定了一个用药范围，列出药品清单发给每名医生。很多药品都放在他的办公室里，病人用药时，护士就到他那里去领取。哪个医生没有完全按照他圈定的范围开处方，张某江就修改医嘱，好几名医生因此与他发生过争执。

张某江办理手术器材的途径：病人住院动手术—张某江与病人洽谈价格—联系医疗器械商贩—给患者实施手术—器械商贩开具发票—张某江找主管院长、医疗器械管理员签字入库—入账到病人的住院费—器械商贩到医院财务科领取器械款。

该医院原院长兼骨科主任张全对张某江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他任意让张某江胡作非为。在他看来，坑害患者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回扣，共同利益将他俩绑到一条贼船上。

2003年7月，乌鲁木齐某医疗器械公司经理莫远月看到有关同行把器械卖到奇台县人民医院，售价能涨几倍甚至十几倍，赚个盆满钵满，他就想办法通过张某江，开始给奇台县人民医院供应骨科医疗器械。无利不起早，仅仅两个月后，张某江就向他提出要一辆小车。两人私下商定，以莫的名义按揭一辆价值14.5万元的丰田威驰牌小轿车，5.7万多元首付款和车辆附加购置税都由莫交付。一切手续办好后，张某江将车开回享用，而每月3000元的按揭款及利息还由莫负责交纳。

2005年9月，莫远月的公司在奇台县人民医院医药购销招标中落标，但张某江负责的骨科仍然继续使用该公司的少量医疗器械。2006年2月，莫远月要求张某江交清剩余的两万余元按揭款，然后办理车辆过户手续，但张某江一毛不拔，一直拖着没有办理。那年代，这样的车在当地很上档次，张某江开着，感觉很拉风。医院知情者纷纷上告，但不起作用。

手术台前“痛宰”穷学生

张某江垄断骨科医疗器材，上面有院长“罩着”，顺风顺水地捞好处，越来越肆无忌惮，终于捞到“刺”了。

2006年2月的一天，新疆昌吉州木垒县的高中生甘弹起因骨结核住进了奇台县人民医院。经检查，主治医生建议在他体内植入一副胸腰椎前路内固定器，决定3月6日做手术。

这次主刀者又是没有行医资格的张某江！他给甘弹起注射了麻醉剂，小甘迷迷糊糊，如腾云驾雾，但神智还清醒。张某江就在手术台前，当着小甘父母的面，和医疗器械供应商讨价还价，固定器的价格顿时如孙猴子翻筋斗。这家医疗器械公司提供的胸腰椎前路内固定器为中美合资生产，中标价格为8600元，但张某江感觉无利可图，就勾结与他有私交的医药代表进行私下交易，转眼又提高到14000元，一瞬间，器械供货商喊价16000元，張某江最终一锤定音：17283元，就这么定了！

老甘夫妇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里见过如此酣畅直白的交易场面，他们惊愕、痛心、焦虑，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一年，收入也只有两三千元，这笔钱需要他们近十年的收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含着泪水接受这个天价！因为老人需要一个健康的儿子养老送终。

张某江为了满足贪欲，让小甘这个贫穷的农民家庭白白多付了近1万元材料费。世上的坏事总有一天都会浮上来。手术后不久，小甘的一位亲戚向其他医院医生打听，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这种情况，孩子不放固定器也可以。接近十年不吃不喝省下来的血汗钱竟然花得没有价值，这不是天大的灾祸打击吗？

丑陋表演徒增笑料

张某江自恃在奇台县的关系星罗密布，有恃无恐。一个多月后，忍无可忍的甘弹起越级向昌吉州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写了封举报信。2007年8月24日，该院检察长心情沉重地读完这封充满血与泪的信。有段话使他很动容：“我听说过市场上买卖牲畜可以讨价还价，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医疗器械在弹指间这般身价倍增！在依法治国的今天，法网恢恢是否真的能疏而不漏？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拭目以待。”

检察长立即将此案批转至奇台县人民检察院查办。该院成立了以检察长为组长的办案组，迅速开始查办此案。办案组决定从调查张某江的丰田小轿车入手，当时该车售价十几万元，而作为二等甲级医院的奇台县人民医院医生，月薪平均两千多元，张某江能买得起该车，肯定有猫腻。

车管部门登记显示，该车车主是乌鲁木齐市某医药公司经理莫远月。办案组兵分两路，一路调查张某江的银行存款，一路调查莫远月。经调查，当地所有银行营业网点都没有以张某江名义开立的存款账户，突破口只能放到这辆车上。

莫远月强调车是他的，政法机关无权过问隐私。办案人依法搜查，从他办公室找到一份公司向奇台县人民医院供货的账单，让人触目惊心：进价仅千元的器械到了医院，价格随即暴涨了几倍、十几倍乃至几十倍！

办案人随之调整了战术，把火力点放到账单上：“为了获取暴利，你和接货方配合默契，心照不宣！你不讲车，那就请讲账单。”莫远月害怕因保護张某江而把自己陷进去，决定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出。他破口大骂：“张某江，这孙子太黑了！”

2006年5月12日，奇台县人民检察院以张某江涉嫌受贿立案侦查。

张某江接受讯问时，突然倒在地上打滚，称胆囊炎发作。办案人马上送他到奇台县人民医院。但张某江提出让院长及“好友”张全诊治，检察官们心知肚明，盯住诊治全过程，形影不离。结果，张某江企图与张全串供的计划落空。

2006年6月19日，再次讯问张某江。他利用上卫生间的机会，将胸前佩戴的一个小金佛坠子吞入腹内，然后绝食示威。第二天下午，对抗不下去的张某江不得不将实情告诉了办案人员，办案人当即将张某江送到兵团农六师奇台垦区医院。张某江要求动手术，但检察官请求专家，在不动手术情况下，通过肠胃镜取出了腹中的小金佛。

接连的失败让张某江觉得自己已经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只得向办案人员交代了自己的受贿问题。

检察机关调查证实，张某江在奇台县人民医院工作以来，利用职务之便受贿20多万元，83万元存款不能说明来源。

在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期间，又出现新情况：张某江突然翻供。他辩解自己拿药品商的钱都是借的，医疗器械公司出资购买的车是让莫远月暂时垫付的，他没有收受贿赂。

检察长接到莫远月从广州打来的电话：“张某江多次给我打电话，要我改变向检察院提供的证词。”

检察长判断：出内鬼了！他当即组织办案人员秘密侦查，揭开了张某江翻供的内幕。原来是张某江的某亲属以协助开药店为名，收买了看守所管教干部张亚社。他多次让张某江用自己的手机或看守所的固定电话与外界联系。他还两次帮助张某江传递串供的书信。关押在看守所的张某江对赃款分流情况了如指掌。得知他存在银行的钱已安全转移，就开始称巨额财产主要是做生意挣的钱。

检察长决定转移看押张某江的地点，继续办理此案。

法院开庭时，张某江极力狡辩，全面否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公诉人随即出示了张某江在侦查阶段供述的同步录音、录像资料。录像中的张某江情绪稳定，在没有胁迫的情况下，详细供述了受贿的经过。随后，公诉人又出示了张某江在看守所串供的相关证据。张某江终于放弃抵赖，老实认罪。他在最后陈述时说，由于自己法律意识淡薄，不知不觉触犯了法律，希望其他医生以他为戒。

法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张某江有期徒刑十一年，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被告人张某江接受不了，提起上诉。昌吉州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案后思

查办此案，震慑一片。根据《法制日报》等媒体报道，在张某江、张全落网后，奇台县人民医院先后又有约十个收受贿赂的医生主动投案自首，这些医生大都是科室负责人和业务尖子。

案发前，奇台县人民医院不少医生开出的药品价格昂贵，剂量也很大，吃回扣现象普遍，医疗器械价格虚高，例如百元进价的医疗器械，竟然能卖到四五万元！经过查办“二张”案件，奇台县医院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办案检察官对2006年6月查案前后的医疗器械价格进行了调研，发现总体价格下降了50%以上。如一枚皮制骨螺钉，以前卖260元，现在仅卖11.5元;一枚以前卖1800元的空心钛钉，目前卖23元，差价达1777元。

在查办这起医疗腐败案后，奇台县医疗单位能够克服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不到位等问题，二十多起非法行医现象被杜绝。

这起案件也给全国医院重大启示：采购医疗器械必须由医院和信誉良好的药品生产企业直接进行业务接洽，避免中间环节产生医药代表的操作;应集中采购，招标采购，实行品种、价格等公示制度;应加大政府干预，由物价部门实行统一定价，减少甚至取消医药器械流通的中间环节 ;等等。

（本文所有人名均为化名）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