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点刺激的词儿

2020-09-06 13:31张佳玮
新民周刊 2020年32期
关键词:宦官刺激性锤子

张佳玮

你点开朋友圈,看见姑娘们与姐们的自拍,下面缀满“闺蜜”、“我家女神”之类字样。你点开社交网络,看见一张男生照片,下面可能一片嚷:“男神啊啊啊!”你觉得没什么,因为你习惯了。可是,打什么时候起,我们的生活里充满了神魔妖鬼的来着?“女神”、“男神”这词儿出现之前,我们怎么说俊美的男女的?哦对了,“美女”、“帅哥”。然后你会意识到:“美女”、“帅哥”,这也就是日常使唤朋友使的。现在使用起来,“美女”二字,就是没有“女神”来得霸道有劲。一如你现在说“她是我朋友”,就是没有“她呀,我闺蜜”来得有气势。

为什么呢?因为词语的刺激性,或者说,劲道,是会随使用次数变化而变化的。或者,我瞎编个词:人对于词语刺激的阈值,是会变化的。

以前,在大家还使着“姑娘”、“小伙子”这种无感情色彩称呼的时候,有人对你使“美女”、“帅哥”这词,便是夸奖。你乍听时,多半觉得受宠若惊,不免飘飘然;但到得后来,餐厅服务生、报纸推销员们一拥齐上,“美女要点什么菜”、“帅哥要不要订报”,你便习惯了,觉得听到这些词,实在事属寻常。如果这时候,有位年长的过来,称呼你“姑娘”、“小伙”,你还会觉得“嗯,可以”;但如果是同龄人,“小伙儿!”多少会让你觉得:“哎,听着怎么有些生疏啊……”说到底,就是习惯了“美女”、“帅哥”,阈值提高了。

比如说,以往骂人,可以使笨蛋、白痴、傻瓜这些。但这几个词在日常生活用得滥了,就没了攻击性。尤其女孩子们微笑着说男朋友“傻瓜”次数多了,“傻瓜”就没有喷薄而出、刺人魂魄的力量了。所以现在骂起人来,必须朝下三路去,才有破坏力。比如说,以前我们说“吵架”、“撕破脸”,后来这些词用多了,不够劲了,就得说掐架、说拍砖,才够劲道。现在,混互联网的诸位,已经习惯使用“撕逼”这词了。说哪两位吵起架来了,简直太文雅,得用“撕逼”,才显出气象万千来。说来,就是我们对词汇刺激性的阈值提高了,需要更刺激性更有劲道的词语,来刺激感官。

当然,这种事,还可以换个方向。有些词是私下里使用,越用越没劲道,需要找新词代替;有些词得在场面上说,因为涉及羞耻之事,越用越显得没礼貌,于是也得找新词。

一如你现在说“她是我朋友”,就是没有“她呀,我闺蜜”来得有气势。

男性独有的器官,大家都不太好意思直接称呼,于是想了许多其他词来代替。有些地方叫做鸡,有些地方叫做锤子。问题是,时间长了之后,鸡和锤子,本身就成了骂人话。老北京的太監们,因为忌讳听这词,连带着不爱听“鸡蛋”二字,所以改叫桂花。老北京菜桂花皮炸,其实是鸡蛋皮炸。这就是因为男性下半身,导致鸡蛋和锤子这几个词,意味变了。

又比如,吕思勉先生考证说,汉朝时在宫廷里帮忙的人,就叫做宦官。本来,宦官并非都是阉人,许多是正常的男人:东汉邓太后开始,把许多宦官的岗位,都派上了阉人,于是宦官就成为了阉人的代名词——终于,现在我们一说宦官这俩字,就等于阉人了。

大概任何一个词的意味,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泛化。比如在《诗经》《楚辞》那个年代,说人美如花朵或香草,那真是诗书的语言。搁现在,男女表白,“你美得跟朵花一样!”姑娘都懒得笑。

因为大家在夸张描述时,需要更浓烈、更刺激性、更极端的形容词,于是“女神”“男神”这类词就出来了。因为大家在日常礼仪时,需要更文雅、更谦和的对白,所以上厕所应该说成上洗手间或者去化妆间,么么哒要代替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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