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蒋介石对“九一八”事变策略的比较

2020-09-07 08:28范丽红
侨园 2020年4期
关键词:国联事变张学良

范丽红

张学良

蒋介石

面对“九一八”事变爆发,身为东北最高行政长官的张学良和南京政府最高行政长官蒋介石均采取了一系列的应对策略。这其中既有对当前事态的处理反应,又有较长期的战略筹划,而远非此前为人们所熟知的张、蒋共持的“诉诸国联,不予抵抗”的一种策略。即使在执行“诉诸国联,不予抵抗”的框架下,二人仍然存在着尖锐的对立。

一、两者应对策略的异同

为应对“九一八”事变这一突发事件,张学良采取了如下措施:1.制定军事方针。电话指示留守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尊重国联和平宗旨,避免冲突”。2.召集部属商议对策。连夜召集东北军高级将领于学忠等人商讨对策,强调听命中央,避免冲突。3.及时通报中央,告知事变详情。9月19日晨8时,接荣臻电报后,即将“九一八”事变详细经过及东北当局交涉经过转述国民政府并通电全国。9月23日,特派万福麟、鲍文樾等人到南京与蒋介石会晤。4.与日本展开直接交涉。“九一八”事变当夜,即命令荣臻“速与日本顾问妹尾、柴山向日方高级将领交涉制止军事进攻”。5.接见媒体,重申不抵抗政策。6.将政治中心迁移至北平,以保存东北政治集团。7.多方奔走,希求理解。9月24日,赴英美法三国公使馆,访见各国公使,详细通报“九一八”事变,并陈述此后方针,要求谅解。

针对事变,蒋介石也从多方面着手应对事变:1.对张学良下达指示:“沈阳日军行动,可作地方事件,望力避冲突,以免事态扩大,一切对日交涉,听候中央处理。”2.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处理方针。主张一面以日军侵占东三省的事实,先行向国际联盟与非战公约签字各国申诉,并于国内必要口岸及首都加紧警卫;一面谋求与粤方妥协,拟派陈铭枢赴粤斡旋。3.向日方提出紧急严重抗议。要求日军立即退出占领区,恢复原状,并保留进一步提出正当要求之权。4.向国联报告事件真相,请国联主持公道。5.向国民党员和国民发出通告,表明勿作激烈之举动,等待国际解决的立场。6.向粤方发出呼吁,欲消除党内严重冲突。9月21日,蒋介石回到南京,议定与粤方停止军事行动,敦促胡汉民即日视事。7.下令加强淞沪防卫。8.调整机构设置。设立“特种外交委员会”,在非常时期讨论和决定外交事务。

张学良、蒋介石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分别做出的这些应对策略涉及政治、军事、外交、舆论宣传等多个方面。张、蒋二人的言论和行动,反映了他们的对日思想和精神。

通过比较研究二人的应对策略我们会发现:

1.无论是张学良还是蒋介石对“九一八”事变都有清醒认识和判断,均认定日本人要发动大规模的武装战争。张学良马上意识到“这次挑衅的举动,来势很大,可能要兴起大的战争”。蒋介石也在日记中写道:“日人对我东北之心理,宁使其东京或日本三岛全毁,绝不愿自动退出东北。”“日本之如此处心积虑,乃亡我中华民族。”

2.张、蒋二人所持的“听命中央,不予抵抗,述诸国联”策略是共同的认知,不存在谁服从谁,谁默认谁的问题。但二人采取同一应对策略的出发点和目的性却有很大差异:张学良欲将事变视为全国事件来解决,希望全国抗战;蒋介石只是想把事变作为地方事件来解决。“九一八”事变后,已意识到“要兴起大的战争”又长期具有“恐日”思想的张学良明确表明“我们必须以全国之力赴之,始能与之周旋”的主张,所以他才会有接连报告中央,及时通报情况,派人亲自前往南京听候蒋介石指示等一系列依靠中央的举措。而蒋介石却不同,他不仅欲将“九一八”事变作为地方事件来处理,而且大有利用事变来“统一”东北的企图。在他看来:“东北在‘九一八’事变前,仅名义上归属于国民政府,而军权政权,俨然独立,至少可以说非革命势力范围以内之地。”基于这种思想,蒋介石在其应对策略中远非张学良般积极与日本驻华机构进行交涉、与英法美等多方联系,争取他们从中斡旋,而是消极地一味依赖国联。可见,“各怀心腹事”的张、蒋二人从各自不同的目的出发,即使一时采取了客观上相同的应对策略,但注定要走向分裂和对立的道路。

3.比较张学良、蒋介石的应对策略,我们还可发现,两人在对舆论掌控方面有着巨大的差异。“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在揭穿日本污蔑东北军袭击南满铁路,“故日军施行追击”谎言的同时,多次在公开场合反复宣扬“不抵抗”主义,甚至有“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尽任日军所为”的夸张之宣传。其初衷是以此博得国际社会的关注和同情以期待国联的干预。但却因此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反感和国内各界的一致谴责,招致了“不抵抗将军”的骂名。而精于谋略的蒋介石则不同,尽管他也抱着“不抵抗”主义的圭臬,但无论是在指示、文件、文章、演讲中,他自始至终未使用过“不抵抗”一词,甚至唱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调,蛊惑民众团结一致,听从政府,并乘机与国内粤方等反对派达成妥协,化解党内的严重危机。

总体而言,张学良、蒋介石面对突发的“九一八”事变,在处理危机的策略过程中态度是积极的,但是由于他们都主动“放弃抵抗”这一最根本的原则,致使东北乃至中国由此陷入深重的民族灾难。

二、“速行了结”与“准备打仗”

“九一八”事变后,尽管张、蒋都采取了一系列的处理措施,但以“不予抵抗,诉诸国联”为核心的策略最终导致日军长驱直入。面对日军的得寸进尺,加之蒋的外交手段未见成效,张学良焦虑万分。他担心再事拖延,“更不利于我”,遂向蒋提出了希望采取有效措施对日“速行了结”的策略主张。

张学良提出对日“速行了结”的策略主张共有三次,首次是9月23日,张学良派万福麟、鲍文樾赴南京晋谒蒋介石时提出的。第二次是在10月初。当时国联根据中国的提议限令日军于10月14日以前撤兵,而日本却以先谈条件后撤兵相威胁并派遣大批军舰到达上海。为此,张学良多次致电南京政府,再次希望速行了结。第三次提出是在10月13日,顾维钧、蒋作宾电告:“日本政府提出对华要求五项大纲”后。张学良虽然清楚这是日本内阁藉军人强梁之势,欲求克遂其对东北不当权利的要求,但他却认为这时亟应忍痛接受,可以迅速解决问题,否则事态愈延长,中国必然愈吃亏。再次提出希望“速行了结”。张学良三次提出的“速行了结”主张,均遭到蒋介石的否定。

尽管蒋介石对“速行了结”的否定提出了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质有着深刻的内外因素。内因是基于蒋介石骨子里形成的对日本国力判断。在蒋介石看来,中日两国国力、军力相差悬殊,如正面抵抗,甚至三日即可亡国。所以面对强敌只能做长远打算,当下只能是“准备打仗”;外因则在于,“九一八”事变时,国民党正处于宁粤对峙期间。蒋介石因处于政争漩涡,处境艰难。一方面蒋欲借事变之机削弱东北实力,达完全掌控之目的,另一方面,也幻想暂时牺牲关外来换取关内的统一。

蒋介石认定:“未有国不统一而能取胜于外者,故今日之对外,无论用军事方式解决,或用外交方式解决,皆非先求国内统一不为功。”这也正是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思想根源所在。蒋介石反对张学良“速行了结”的策略,最终造成了军事与外交上的双重被动,不仅使东北成为“长期抗日”的牺牲品,最终也遭致全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灾难。

三、“直接交涉”与“不交涉”

与蒋介石一味依赖国联主张不同的是,张学良虽在当时接受并采取了诉诸国联的主张,但他对提交国联明显缺乏足够的信心,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后曾极力主张“速行了结”,其核心就是主张对日直接交涉。最终目的是希望通过把责任归于日本军部,利用日本政府和军部的矛盾,争取政府制止军部的行动。在张学良看来,有条件地接受日本直接交涉,不失为暂时制止日本继续侵略东北的一种外交策略。

遗憾的是,蒋介石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蒋介石之所以反对“直接交涉”,一方面是认为:“如果我中央与日本直接交涉,或令由地方交涉,余断其必无良果。”另一方面则是迫于民间舆论压力。上海《申报》连续发表时评声称:“中国实在无直接交涉之可能与必要。”在外界舆论的压力下,蒋介石始终不敢主张与日交涉,而是强调日本先撤兵后交涉。

如果说“九一八”事变“不抵抗”是错误的决定,那么“不交涉”也是错误的决定。“不抵抗”使日军中的强硬派能够迅速造成既成事实,气焰更加嚣张;而“不交涉”则使“日本政府内的缓和派不能抬头”,问题日益僵化。其实“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关东军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得到日本国内各种势力的全力支持。后来伴随着关东军在战场上不断扩大战果,包括天皇在内的整个日本才倒向了军界。

四、“宣战”与“不宣战”

军事上尽量不冲突,这个在1931年10月以前张、蒋二人对此并没有异议。但是随着对日希求“速行了结”及“直接交涉”努力的失败,使张学良逐渐从“不抵抗”的痛苦中猛醒,提出“至万不得已时,亦只有采取正当防卫以保持国家之人格。” 1932年1月7日,张学良发表《告北平各校同学书》,表示保证“不屈服,不卖国,不贪生,不怕死”。同一天,又致电退守滦州的东北军拼死抵抗。面对日军的进攻,他开始主张武力收复失地。

就在当此之际,蒋介石却于1932年1月21日,发表了《东北问题与对日方针》一文,文章中,蒋介石提出了“不绝交”“不宣战”“不订割地之约”“不签丧权之字”,而可以“诉之九国公约于非战公约”和“对日交涉”策略。蒋还一改此前反对张学良对日“直接交涉”的态度,主张“在不损主权之范围内,对日交涉可也”。但他却坚决反对对日宣战,向国人呼吁“万不可逞一时之快心,轻言绝交宣战,而斫丧我四万万人民与中华民族之命脉”。

“一·二八”事变后,蒋介石在“四不”方针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新策略。这是因为上海是蒋介石统治的核心所在,也是其经济利益最重要的来源地,对于日本占领上海、危及其统治并威胁其经济命脉的举动,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通过分析我们不难发现,蒋介石“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策略只是“不抵抗”的翻版,因抵抗有“不宣战”做前提,交涉以“不绝交”为底线。其实质仍然是设法依靠国际干预,尽快停止上海战争,所以“积极抵抗”很快变成了积极求和。1932年5月,中日双方在英法美等国公使的斡旋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上海停战协定》。事实证明所谓“抵抗”的核心依旧是“不宣战”。

至此,张学良与蒋介石的分歧日趋公开。1932年8月,张学良密告其亲信准备在1933年元旦出动东北军,首先夺回锦州。但蒋介石却对此警告张学良:“要相信外交制止,军事行动容易引起误会。”从而否定了张学良的行动计划。张学良表面服从,内心实为不满。他已决心彻底抛弃“不抵抗”政策,与日决战。1933年1月8日,张学良在为山海关事件举行的中外记者会上表示了对日抵抗的决心,他说:“各国之和平运动今已无效,我们为争民族的生存,只有拿我们的血肉,我们的生命来维持和平来保障中国,再无别法了。”1933年1月18日,张学良与阎锡山、傅作义等人联名发表通电提出:“惟有武装自己,舍身奋斗才是救国图存之计。”1933年2月19日,张学良在给南京政府的电报中再次阐述了必须用武力自卫的主张:“我们越是委曲求全,他们越是得寸进尺,现在我们的忍耐已达到极限,武力是自卫的唯一方法。”

热河抗战来临之际,蒋介石仅仅命令张学良在热河防守,而自己却留在江西剿共前线。只派了陆军大学校长杨杰代其前往北平,协助张学良。后来迫于舆论压力,他才不得不在1933年的2月下旬命令中央军北上。然而蒋介石并无对日作战的决心,声称:“我虽到北方,但一刻也不会忘记江西匪患。”表示此时对日:“滞延时日,仍我之上策。”对张学良为热河危急要求筹定大计的电报,蒋介石竟然表示:“成败存亡,听之而已。”热河抗战失败后,其后的长城抗战也以《塘沽协定》的签订而宣告失败,标志着蒋介石坚持“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不宣战”策略彻底失败。

历史证明,“九一八”事变后,中国最有权势的蒋介石与张学良,其对日策略中既有相同之点,又有实际相左之处。随着日本侵略益深,他们的策略分歧愈大,并最终走上相背的道路。但无论如何,他们策略的基点始终没有超越“不抵抗”的范畴。其实,张学良和蒋介石都从“九一八”事变中得到了教训,尤其是张学良逐步反思并抛弃了原有的策略,毅然发动了逼蒋抗日的西安事变,完成了自己从“不抵抗将军”到“民族英雄”的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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