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城市生态系统的经营

2020-09-10 07:22张虹霄车辚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共产党城市生态

张虹霄 车辚

[摘 要]从生态论、系统论的角度分析,1949年至1978年这三十年间,中国初步实现工业化、城市化,建立了较为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和工业体系,标志着中国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构建了一个与农耕文明完全不同的工业文明时代的人工生态系统——城市生态系统,这个系统具有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三大特征。通过城市改造、城市规划、城市发展、城市环境治理,中国共产党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执政理念融入到城市生态系统的经营中,取得巨大成就,也经历了不少挫折,积累了经营城市生态系统的基本经验。

[关键词]共产党;城市;生态;系统

1949年至1978年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领导全党获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在全国范围内执政的三十年,国家初步实现工业化、城市化,建立了较为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和工业体系,标志着中国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为我们今天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打下物质基础。从生态学的角度解读现代化,即“从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人均收入很低的社会,走向着重利用科学和技术的都市化和工业化社会的这样一种巨大转变”[1]1,就是构建一个与农耕文明完全不同的工业文明时代的人工生态系统——城市生态系统,这个系统具有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三大特征。通过城市改造、城市规划、城市发展、城市环境治理,中国共产党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执政理念融入到城市生态系统的经营中,取得巨大成就,也经历了不少挫折,积累了经营城市生态系统的基本经验。

一、背景

隨着解放战争的胜利推进,“到一九四八年,中国内战形成了对城市的包围”[2]236。宋庆龄很早就预见到这一点:“那将是城市同农村的对抗,城市将要挨饿。” [3]236从1927年开始,中国共产党已经在“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上奋斗了20年,党的工作重心将发生历史性变化——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中国共产党控制的城市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哈尔滨、长春、沈阳、济南、石家庄、天津、北平等大城市的经营和管理考验着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理念、执政智慧、执政能力。毛泽东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说:“从一九二七年到现在,我们的工作重点是在乡村,在乡村聚集力量,用乡村包围城市,然后取得城市。采取这样一种工作方式的时期现在已经完结。从现在起,开始了由城市到乡村并由城市领导乡村的时期。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移到了城市。在南方各地,人民解放军将是先占城市,后占乡村。城乡必须兼顾,必须使城市工作和乡村工作,使工人和农民,使工业和农业紧密地联系起来。决不可以丢掉乡村,仅顾城市,如果这样想,那是完全错误的。但是党和军队的工作重心必须放在城市,必须用极大的努力去学会管理城市和建设城市。” [3]1426中国共产党要掌握全国政权,必须学会经营、建设和管理大城市,这是全国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科技资源、教育资源、医疗资源最集中的地方,是旧中国社会生态系统发展和演化的顶级形态。这些“城市不仅曾是中国国民党人的政权中心,而且也是百年来涌入中国的许多外国势力及影响的中心”“中国共产党人准备从根本上改造城市的各种结构和城市生活”[4]771。正如毛泽东在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上曾说:“中国人民将会看见,中国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中国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大地,迅速地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治好战争的创伤,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 [3]1467

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既有自然生态的,又有社会生态的——城市里污浊的空气、坍塌的河堤、肮脏的河流、淤积的下水道、遍布大街小巷的垃圾、贫民窟里的臭水沟;反动阶级的剥削、挥霍、浪费、穷奢极欲、纸醉金迷、别墅洋楼与劳苦大众的辛劳、贫穷、乞讨、失业、贫民窟并存于同一座城市;在城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工厂洋房的背后是专横、腐败、吸食鸦片、卖淫、偷盗、抢劫、赌博、黑社会的敲诈勒索。基希在《秘密的中国》一书中描写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在中国地界,鸦片烟是被禁止的。在法租界你可以数到三百个烟窟,而赌场至少有公共租界的那么多。为社会一切阶级而设的赌场,供给资本和站在幕后的,是外国人。”[5]86“到处都有俄国女人,大街上,小巷里。朱葆三那条小小的马路充满了霓虹招牌,水手,音乐,拳斗,黄包车夫,喧闹声,卖花女,乞儿。” [5]94总之,“旧中国遗留给我们的城市,都是为统治阶级利益服务的城市。在这些城市中,好的建筑物和好的道路、近代化的公用设施,都集中在少数统治阶级和外国侵略者居住的‘富贵之区’,而广大劳动人民则拥挤在狭窄肮脏的街巷和矮小破烂的房屋里,没有充足的阳光,呼吸着污浊的空气” [6]438。

二、城市改造

尽管之前的20多年里,中国共产党主要在农村活动,但毕竟建立了局部政权,控制了一些小城市,积累了城市经营和管理的初步经验。吉尔伯特·罗兹曼提到,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开始执政时已年过五十,是二三十年内战和奋斗的幸存者,中共领导人也得益于孕育着人民共和国的江西、延安及战时共产党统治区这几个时期的从政经验 [1]324。这些从政经验中就包括对小城市、城镇的苏维埃改造和新民主主义改造。新中国成立后,城市改造的方向是遵循社会主义城市建设的方向:“在社会主义城市中,一切建设都是为劳动人民的利益服务的。保证劳动者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是社会主义城市的基本特征。” [6]438城市改造致力于提升城市生态系统的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

(一)开放性

从系统论的角度看,任何一个社会经济系统都具有耗散结构的特征:开放性、非平衡态、非线性作用、随机涨落。城市生态系统也不例外,它不能提供本身所需的大量能量、物质和信息,只有从外部输入后,经过劳动加工,把外来的能量、物质和信息转变为可供城市本地和外地人口使用的另一种形态。通过剩余产品的对外输出,使城市再次取得其所需,进行又一次的能量、物质和信息的转化和循环。开放的广度取决于系统对能量、物质和信息的接收、消化、转变、提供的能力,其中,产业生态子系统和基础设施子系统是衡量开放性的关键指标。提升系统的开放性就要畅通能量、物质、信息流动的载体和渠道,例如发电厂、自来水厂、交通网、通讯网、地下管网等都是改造重点。在上海、天津、武汉、广州这些大城市,“南下工作团”成员、工人、学生、市民都被组织起来清理下水道、清除城市垃圾、修整河堤、铺设管网。据文献记载,“从一九五〇年到一九五四年的五年中,国家一共支出了十万多亿元(注:旧币,1万元等于后来的1元)来修建公用事业和改善环境卫生。根据二十个城市截至一九五三年底的统计,自来水管线共增加了一千九百多公里,下水道增加了一千四百多公里;各个城市中的公共汽车、有轨及无轨电车增加了近两千辆”[6]438。

(二)复合性

复合性用生态学的术语讲就是群落优势。现代的工业化与城市化是同步发展的,城市拥有的交通手段、通信条件、劳动力资源、服务设施等基础性硬件和软件使产业集群成为可能,能够大幅度降低管理成本、生产成本、交易成本、流通成本。但是,产业集群和人口规模也有一个最适密度的问题,城市过大,负担过重,物价上涨,环境污染,反过来又会升高各项成本,产生“挤出效应”,迫使一些产业转移。如果城市规模较小,产业集群度较低,环境的自净能力、循环能力、分解能力满足需要,则城市生态系统就是可持续的;反之,只能导致能源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呈现非线性的指数增长,最终导致群落优势丧失。革命胜利前,中国共产党以乡村为主,辅以部分城镇的局部执政生态系统面对的主要是农田、山林、池塘、城镇生态系统,体现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封闭性和农田、坝塘、山林、民居庭院生态系统的分散性。例如,在敌后根据地,从游击战争中的农村环境的实际情况出发,党既反对不重视发展生产、经营农业生态系统的错误观点,也反对不切实际的大计划,因为这不符合小农经济的封闭性和农田、坝塘、山林、民居庭院生态系统的分散性特征。生产运动以农业为主,生产和供给都实行“统一领导,分散经营”的方针以适应农村的特点。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在全国范围内执政,构成执政生态系统中生命系统外部环境的要素发生了很大变化,由于快速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执政系統对自然生态系统的依赖性、利用范围和影响力、控制力、汲取力大大增强,再强调分散性和封闭性不利于产业集群、城市集群的建设和国家的现代化。提升系统的复合性就要调整城市的布局、规模和产业结构,平衡城市和乡村、东部和西部的差异。西方学者认为:“中国与许多殖民地国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城市人口并非大多集中在一个主要从事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城市,而是分布在从小到大、布局相对均衡的城市地区。但是,通商口岸地区产生了这些外向型城市(特别是上海)的不平衡发展,这使中国共产党想多作一些平衡性调整。” [4]773例如,作为城市核心职能的工业设施70%左右集中在沿海一带,内地的工业也主要集中在少数大城市如武汉、重庆等地。中央的方针第一位是要集中力量建设有重要工程的新工业城市,如鞍山、长春、沈阳、富拉尔基(齐齐哈尔)、包头、克拉玛依、玉门等,根据资源分布规划有钢铁、汽车、飞机、重型机械、石油化工等支柱产业的新兴工业基地,提升打造系统对能源和资源进行分解合成、提炼加工、集成组装的能力,必须有近代化的城市公用设施来与之配套;第二位是原来有一定工业基础的近代化城市,现在要进行改建、扩建和新建许多工厂,如兰州、武汉、成都、重庆等;第三位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工业建设不多的某些大城市如上海、天津、广州等和一般的中小城市,只能进行一般的维护检修,基本上不可能进行新的建设。西方学者认为这一时期中国政府“试图普遍限制城市化速度,特别是限制那些最大的(主要在沿海的)城市的发展,同时鼓励发展内地的中小城市”[3]773。一方面,从最适密度规律来看,的确需要限制北京、上海、天津这样的大城市进一步扩张,因为解放初期这些城市粮食、就业、资源、环境、治安的压力非常大。1952年,上海的失业问题一度很严重,政府还要处理历史遗留的游民、流氓、兵痞、把头、还乡团及反革命分子。陈云、薄一波给上海市委的信中说:“因为上海是各地人口涌进的大城市,根据过去的经验,这边送走了一批,那边又流进了一批,问题是不会那样容易解决的。你们要研究出一个妥善办法,以控制人口之大量流入。” [7]1761953年,东北遭遇水灾,粮食减产,导致北京、天津的面粉不够供应。陈云在全国粮食会议上说:“北京、天津需要面粉十六亿斤,现在实际掌握到的只有十亿斤。……北京、天津实行定量配售,会不会影响上海、汉口以及再远一点的广州呢?我看会影响。”[7]190另一方面,鼓励发展内地的中小城市是和工业化同步推进的,这是提升城市生态系统复合性的关键环节。一般意义上的工业化指制造业(包括重轻两种制造业)的发展[1]6。这在旧中国是导致国家贫弱落后的主要原因之一。“一五计划”中实际实施的150个项目中的106个民用工业企业,布置在东北地区50个、中部地区32个;44个国防企业,布置在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35个,其中有21个安排在四川、陕西两省[8]。

(三)顶层性

与森林、草原、湿地、海洋等自然生态系统一样,社会生态系统总是以稳定的生态系统为发展的顶点。在稳定的生态系统中,如以单位能量流表示,即有最大的生物量(或高信息含量)和生物共生的功能。这种顶级生态系统结构稳定,抗干扰能力、修复能力、再生能力、平衡能力、调适能力都很强。近代城市生态系统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顶级生态系统,其稳定性、可靠性、适应性、控制能力都远远超过传统的农业和农耕文明主导下的城市生态系统。

提升系统的顶层性就要创造一个既有利于生产和生活,又能保持良好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平衡的城市生态系统。一是要清除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社会问题,其基本路径是:公布宽大期限——勒令自首——明令禁止——集中遣返或处置、劳动教养。“一两年内,这种策略带来了很大的变化。”“长期被认为是中国社会特有的一些问题——如吸鸦片、乞讨、卖淫、扒窃、黑社会敲诈勒索等——很快得到控制或消除。” [4]773二是要提高政府的施政效能,尽快解决困扰民生的衣食住行等基本问题。在上海,人民政府通过“银元之战”和“米棉之战”严厉打击了投机资本,稳定了物价,统一了财经。西方学者指出:“尽管持怀疑态度的人曾怀疑新政府管理复杂的城市事务的能力,但是不久就发现,电力、煤炭、食物及其他必需品的供应比过去要正常得多。通货膨胀是很难解决的,但是它到1951年就得到了控制,尽管中国那时还卷入了朝鲜战争。” [4]778北京的一位英国传教士观察到:“北京的生活效率的普遍提高……对一个熟悉旧中国办事方式的人来说是难以置信的。” [4]779生活效率提高的背后就是政府的有效执政,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的城市就要构建以人为核心的城市生态系统。西方学者认为,中国政府要把城市改造为“稳定的、侧重生产的、平均主义的、斯巴达式简朴的、高度组织化的、紧密结合的、有经济保障的,且犯罪、腐败、失业和其他罪恶较少的城市”[4]773。这样的城市符合顶级生态系统的基本特征,结构稳定、功能正常、演化有序,有最大的能量流、物质流、信息流(某一个阶段),有较为适宜的人口密度和产业集群,有高度的自组织性、调适性、弹性和可持续性。

三、城市规划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刚刚接管城市,百废待兴,百业待举,还面临着来自国际、国内各种反动势力的破坏,城市生态系统的运行出现暂时的困难和迟滞。1953年7月,中南局向中央呈送《对城市建厂工作几项建议的请示》,《请示》中说:“现在国家建设中存在着一个极大的矛盾,就是工厂建设有计划,城市建设无计划,工厂建设有人管,城市建設无人管。”[9]341又说:“因为没有整体的城市建设计划,所以各工厂建设形成各自为政的割据局面,哪里是工厂区,哪里是住宅区,无统一规划,选厂建厂市里管不了,因而产生建设部署混乱,妨碍工厂发展,也影响城市整体发展,甚至某些新建厂将来可能有部分拆迁;因无统一规划,民房拆迁已有连续数次而尚不能定居者,埋怨不满情绪很普遍。” [9]441因为每个工厂自成体系,“供水排水、净水污水、上游下游矛盾很大,各搞一套,不但浪费国家资财,而且影响居民健康卫生”[9]342。城市改造、规划、建设、发展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规划处于生态链的顶端,决定着城市未来的风格和风貌。但是,城市规划要服从于城市的性质和客观发展规律。1954年8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贯彻重点建设城市的方针》。社论指出:“一般来说,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城市所赖以发展的物质基础可能是工业、运输业、卫生疗养事业、文化教育事业,也可能是行政管理机关的聚集以及其他等等。但是,其中最重要最基本的乃是工业。只有工业发展了,才能带动交通运输业、文化教育事业等的发展,也才可能出现主要为这些事业服务的城市。因此,社会主义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必然要从属于社会主义工业的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城市的发展速度必然要由社会主义工业发展的速度来决定。这个客观规律是决定我国城市建设方针必须是重点建设、稳步前进的根本原因。” [6]439这个方针符合在传统农业主导的落后国家快速实现工业化的现实需求,工业是吸收、消化、转换外部环境输送的物质、能量、信息的主要子系统,系统的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都需要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来支撑。

围绕工业区划、工业结构、产品结构进行城市规划一直是1949年至1978年中国城市规划的主要特征,如资源型城市(大庆、克拉玛依、本溪等)、重工业城市(鞍山、包头、齐齐哈尔等)、轻工业城市(苏州、无锡、镇江等)、复合型城市(上海、天津、武汉)等等。由于财力有限,中央强调稳步前进,反对不切实际、大兴土木、大拆大建、齐头并进,“把摊子铺得很大,把城市建设得很分散,增加了各种市政建设的费用”[6]440。中央要求,为了集中力量保证工业建设,就是在各个重点城市中,也应以直接为工业生产服务的道路、上下水道、工人住宅等工程项目作为建设的重点。其他的生活福利设施虽然在做城市规划时必须充分考虑,但在建设的步骤上必须分别轻重缓急,必须随着工业的发展逐步地进行[6]441。1957年4月,邓小平在西北视察时就发现有些地方的城市规划做得好,如兰州;有些做得不好,如西安。本着勤俭节约、循序渐进的方针进行城市规划和建设符合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理念,也有利于控制城市人口的快速增长,实现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和平衡。可以说,在1958年“大跃进”之前,城市规划和工业建设相平衡的基本方针得到各地的有效遵守,中国的城市人口增长幅度并不大,基本维持在占总人口比例的13%左右[4]832。由于“左”倾错误的影响,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期间,很多城市的发展是没有规划的,违反自然规律和城市发展规律的事件层出不穷。例如,“大跃进”期间,由于强调快速施工,随意修改设计和建筑结构,随意使用代用材料,随意破除规章制度,发生了许多严重的质量事故,倒塌了不少新建的厂房,砸死了人[10]711。又如,红卫兵在破除“四旧”(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过程中,使用“打碎”“火烧”“砸烂”等简单粗暴的口号,野蛮破坏了中国很多城市,尤其是历史文化名城中的许多传统街道、建筑、雕塑、壁画、铭文等,一些遗存千百年的珍贵文物、古迹,或捣毁,或焚烧,造成空前文化浩劫的同时也彻底破坏了城市的传统风貌。

四、城市发展

衡量城市发展的基础指标主要是城市数量和人口规模。从1949年至1978年,城市发展经历过三次高峰:一五计划时期、“大跃进”时期、“三线建设”时期。

第一次高峰出现在一五计划时期(1953—1957年)。一五计划规定,五年内国家用于经济和文化建设的投资总额达766.4亿元,折合黄金7亿多两[11]。投资率从大约5%的战前水平猛然上升到平均20%以上,投资的重点放在工业,特别是生产资料生产部类上,拥有劳动力总数4/5以上的农业投资不到总投资的8%。一半以上的投资用于工业(注:约58.2%),其中近90%用于生产资料生产部类,如冶金、机器制造、电力、煤炭、石油和化工,少量的工业投资(3%左右)被用于扩大农用机械和化肥的生产[12]167。由于工业投资和城市规划建设几乎同步推进,相互配套,工业企业又是城市的核心部门,这些投资事实上可以看作对城市发展的投资。东北、中西部地区一批新兴工业城市在一五计划时期集中出现,如中南地区的大冶、郑州、洛阳、新乡、湘潭、株洲、长沙等;东北地区的鞍山、本溪、沈阳、长春、富拉尔基(齐齐哈尔)等;西北地区的包头、兰州、宝鸡、克拉玛依、玉门等;西南地区的德阳、绵阳、柳州等。

第二次高峰出现在“大跃进”时期(1958—1960年)。这次的城市发展主要不是数量扩张,而是基于工业企业大量出现导致的城市规模扩大。1958年,全国对国营企业的投资达到386亿元,几乎等于1957年的两倍。虽然小型工业在这种投资热中占有十分显著的地位,但所增加的资金多数却用于国家的大中型建设工程。1958、1959、1960年,这种工程每年的开工数分别为1587项、1361项、1815项,超过一五时期兴办的大中型工程的总数(1384项)。在新建的大中型企业中,冶金业157个,煤炭业61个,电力业200个,化工业85个,建材业80个,属于一机部的有180个[12]402。基本建设和工业投资的高速增长,需要从农村转移大量劳动力进入城市非农产业。仅在1958年,国营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人数增加了近2100万,和1957年相比增长了85%。1959年和1960年又增加了500万。1960年底国营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人数达到创纪录的5044万,比1957年的两倍还多[12]403。城市人口的迅速增加导致粮食、公用设施、住房、环境的压力空前增大,人口、资源、环境的基本平衡被打破,加上农业劳动力减少、自然灾害的叠加效应,1960年粮食大幅减产(产量仅有14350万吨,比1957年减产26%,为1950年以来的最低值),中国城乡出现大面积饥荒。西方学者指出:“在1958年至1959年中估计有2000万农民成为新的城市居民,迅速扩大的内地新工业城市进人尤多,产生了人口密集和城市资源严重紧张的问题。” [4]798

第三次高峰出现在“三线建设”时期(1964—1975年)。调整一线,建设三线,改善工业布局,加强国防,进行备战,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富有远见的一项重大战略部署。当时我国的工业、大城市分布不合理,过于集中在中东部,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能力较弱。全国14个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就集中了约60%的主要民用机械工业和52%的国防工業;而且,这14个百万人口以上和25个50万至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大都在沿海地区;主要铁路枢纽、桥梁和港口码头多在大城市附近[10]1197。所谓一、二、三线,是按我国地理区域划分的,沿海地区为一线,中部地区为二线,后方地区为三线。三线分两大片,一是包括云贵川三省的全部或大部分及湘西、鄂西地区的西南三线;二是包括陕甘宁青四省区的全部或大部分及豫西、晋西地区的西北三线。三线又有大小之分,西南、西北为大三线,中部及沿海地区省区的腹地为小三线。三线建设的基本方针:分散、靠山、隐蔽。据不完全统计,1964年下半年到1965年,在西南、西北三线部署的新建和扩建、续建的大中型项目达300余项,由一线迁入三线的第一批工厂有49个。军事工业方面,在西南地区规划了以重庆为中心的常规兵器工业基地、以成都为中心的航空工业基地、以长江上游重庆至万县为中心的造船工业基地,以及攀枝花钢铁工业基地;在西北地区规划了航天工业、航空工业、常规兵器、电子和光学仪器等工业基地。“文化大革命”初期,三线建设受到冲击,不少建设项目处于停顿和半停顿状态。1970年以后,三线建设再次迎来高峰。1970年计划安排的大中型项目,三线地区占60%左右;全年基本建设投资总额中,三线地区占55.3%。1971年计划用于大三线建设的投资,占全部预算内投资的55%以上。1970年至1972年,国防工业投资达91.23亿元,占同期工业基本建设投资总额的16%左右。一批重点工程相继开工,如襄渝铁路、焦枝铁路、枝柳铁路、第二汽车制造厂(十堰)等;一批重点工程建成,如成昆铁路、湘黔铁路、西北铝加工厂(陇西)等。1965年至1975年,三线地区共完成基本建设投资1269.67亿元,占同期全国基本建设投资总额2919.7亿元的43.5%。1967年至1975年间,三线地区的11个省、自治区全民所有制工业固定资产总产值占全国比重由1965年的32.9%上升到35.3%;工业总产值占全国比重由22.3%提高到25%。全国近1500家大型企业,三线地区占到40%以上。三线地区主要工业品生产能力多数已占全国的30%以上[13]。三线建设的开展,较大规模地改变了我国工业的布局,一批新兴工业城市在三线地区崛起,如十堰、攀枝花、涪陵、陇西;一批西部大城市工业制造能力进一步提高,如成都、重庆、西安、兰州;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城市的转型升级,因为内迁导致城市人口增加和城市职能变更,与之相配套的市政基础设施也相应获得发展。

五、城市环境治理

一般而言,城市环境包括五个基本要素:①自然环境:自然地理、土壤资源、水利资源、动植物资源和气候;②人的生理和感情需要,感觉和道德标准;③社会:人口特点、社会阶层、文化形式、经济发展、教育、卫生和福利、法律和行政;④人们居住及活动的建筑物外观及结构,如住房、医院、商店、文化设施等;⑤公用事业网,如水电系统、交通网、通讯网及其布局[14]。要创造人类宜居的城市环境,就要从上述五个方面着手改变城市生态:消除污染、控制噪声、保持空气清洁及饮水卫生;交通便利、出行安全、社会交往层次丰富;城市文脉延续、历史积淀深厚、传统建筑保存;就业充分、病有所医、居有其所、老有所养、闲有所乐;社会财富鸿沟、知识鸿沟、地位鸿沟基本消除,人们感知到自由、平等、权利、和谐、幸福。

新中国成立初期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彻底改变了城市的自然和人工生态环境,构建以工业为核心的城市职能提升了城市生态系统的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城市生态环境较解放前发生了较大变化,长期积累的居住和环境问题得到很大改善。仅1952年一年,北京、天津、沈阳、鞍山、上海五个城市就修了五百万平方公尺左右的工人住宅。许多长年累月传播疾病的臭水坑、臭水沟,像北京的什刹海、龙须沟,天津的墙子河、金钟河,都进行了彻底的整修[6]438。一五计划时期(1953—1957年),国家新建职工住宅面积近1亿平方米,城市住房条件得到改善[12]165。从一些外国友人和旧社会官吏的对比回忆中我们能感知到这一点。1960年,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埃德加·斯诺重返中国写下《大河彼岸》(The other side of the river)一书,书中记录了新中国10年来的各项建设成就,其中就包括很多城市环境方面的描述。例如,他记录飞机降落北京后乘车从飞机场进入市区:“我们沿着一条宽阔的鹅卵石路驶往北京市区,这条路笔直地向前伸展四十公里,两旁栽种着灌木和其他绿影婆娑的树木。他们向我逐一介绍了那些被浓密的柳树、杨树、胡桃和其他果树环绕着的新型大建筑物:新的研究院,学校,永久性的农业展览馆,新建的工厂和很多在施工中的住宅区。在市区的外围排列着美观的砖砌房子。”[15]6与旧社会相比,北京的城市面貌给斯诺以极大震撼,马路、行道树、公共建筑、工厂、民居都是新建的,一幅欣欣向荣的新都市景象。不仅如此,人们的社会交往、精神面貌、生活习俗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博物馆、图书馆、公园、剧场、电影院、餐厅和娱乐中心、体育场等新的文化娱乐、体育餐饮、休闲度假设施不是为达官贵人准备的,而是普通市民都可以享有的。北京是千年古都、历史文化名城,在展开大规模城市建设的同时并没有破坏经典传统建筑,像紫禁城、天坛、雍和宫等政府都给予了最大限度的保护。“城墙外巨大的马路和公路网伸向东西南北四方,无数的新学校与学院已建立起来,这一切确实把北京市容大大改观,除了旧北京内城仍保持原状之外。” [15]15发达的公路网是城市生态系统开放性的重要载体,新型的现代化建筑和传统城墙、园林、寺庙、宫殿的结合展现出城市生态系统演化和变迁的轨迹。与此同时,北京的自然环境、卫生状况、噪声也让斯诺感受到城市的文明气息。“北京不但远远比从前更清洁,更有秩序和更有纪律,而且变得更宁静了。过去,北京的喧闹场所也没有上海和广州那么多,但是今天据我观察,随地吐痰,高声叫喊,争吵,赌博,毒窟,妓院,市场里的争吵声,街头小贩的讨价还价声,人力车声等,都已销声匿迹,一切都沉寂下来了。” [15]11

除北京、上海、天津这样的大都市之外,其他大城市和新兴工业城市的自然和社会生态环境同样发生了巨大改变。斯诺访问了第一个五年计划重点建设的工业城市包头,感受到了强烈的新旧对比。“在十年期间内,包头从一个饱受战火蹂躏,饱受饥荒威胁,到解放时只剩下九万人口的边防市镇,摇身一变而为拥有一百三十二万人口的大都会。” [15]39包头以钢铁、煤炭、电力、机器制造等重型工业立市,从一个边陲小镇发展成新兴工业城市,工厂成为城市生态系统中最显著、最重要的人工建筑物,也是系统与外界进行能量、物质、信息交换的中枢,其他一切的机关、学校、医院、公用事业网都围绕工厂来布局。在国家需要迅速实现工业化的时代,在一个城市中形成产业集群符合群落优势规律和最适密度规律,也有利于集中控制环境污染。包头的市政建设中同样有花园、喷水池、游戏场、歌剧院、体育场、行道树、菜地等有助于美化城市环境的元素。在国民政府曾经的“陪都”重庆,斯诺发现“这再也不是个污秽的城市了”。“铺上三合土的街道已替代了垃圾堆积的横街窄巷,而总长二百五十英里的沟渠,加上条条街道的卫生小队,已将从前横行霸道的重庆老鼠差不多消灭得一干二净。从前,人们行走在破破烂烂的石级上,或乘坐轿子到河边时,总是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以防滑倒的危险。现在,这一切都已重新建造一番,轿舆与人力车也一并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角度较陡、供货车专用的马路,一直伸向码头;另外还有一条新的悬索吊车路轨。……市区内的住宅,较十年前‘多出了一倍以上’。” [15]450重庆是西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抗战时期就建立了一定的工业基础,解放后又是“一五计划”和“三线建设”重点城市,国家投入巨资进行了城市生态系统的改造,以钢铁、机械、兵器、造船等为支柱的工业体系和与之相配套的新型公用事业网、文化教育娱乐设施、住宅、机关、商店等人工建筑物改变了城市风貌,城市环境卫生质量也有大幅提升。

城市生态系统中的社会环境因素几乎全是人造物质(建筑物外观及结构、公用事业网、活动空间等)和非物质(社会组织、文化、宗教、意识形态等)环境因素,人的主观性、主动性、能动性因素起到正反馈效应的巨大作用,可以决定系统演化的方向和路径。但是,一旦系统演化的方向错误和偏离,对社会生态环境产生的不利影响也是巨大的。据估计,“大跃进”之后,“全国有2000万新招来的城市工人被迫回乡。普遍的经济困难情况也助长了犯罪、黑市、乞丐等现象的重新出现,而这些在早几年似乎已得到控制”[4]803。“文化大革命”中城市社会秩序遭到极大破坏,黑市交易、非法买卖、投机倒把、抢劫、强奸、谋杀等活动开始肆虐。“或许最令人震惊的是犯罪集团或‘黑社会’开始在一些大城市出现并且干著与在世界其他地方相似的坏事——争夺地盘、生产土造武器、与对立的团伙打群架。” [4]819城市卫生环境全面倒退,苍蝇、蚊子、老鼠、臭虫重新占领各个阴暗角落,乱扔东西、随地吐痰、街头争吵等不文明现象司空见惯。西方学者感慨:“或许这些看法有点不太准确,它反映了某种怀旧心态,但它们的确说明人们日益感到城市系统已经停止运行。”[4]819说城市生态系统已经停止运行未免过于极端,但系统运行不畅,新陈代谢缓慢,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等动态特性受到削弱却是事实。

六、结语

新中国成立后,城市生态系统的经营是与党的基本路线和国家战略紧密联系的,工业化是城市化最重要的动力,城市的规划和发展围绕工业布局展开,体现出开放性、复合性、顶层性的顶级城市生态系统的特征,电力、通信、火车、汽车、码头、工厂、医院、学校等城市基本要素的人工构造的痕迹几乎抹平了城市内自然环境的存在。城市生态系统的运行和维持完全体现了党的执政理念和政治理想,衡量系统特征的动态参数——控制变量和受控量均体现出党和政府的意志,譬如产业布局、产业调整、产业转移、产业振兴、城市布局、城市环境、市政规划、城市交通、城市功能和定位等受“五年计划”“社会主义改造”“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三线建设”“文化大革命”等政治和社会因素支配。在取得巨大成就、积累了经营城市生态系统基本经验的同时,由于时代的局限,中国城市化的步伐和城市生态系统的改善还是有限的。由于长期以来偏重工业部门和基础建设的投资,民生改善的步伐比较缓慢,尤其是工资和住房增长长期处于停滞状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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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美]埃德加·斯诺.新民译.斯诺文集[M].Ⅳ之大河彼岸. 北京:新华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育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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