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心上（七）

瓷话

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顾家在槐城有不少房产，近郊的别墅算一套。

这片别墅区都是欧式独栋带前后花园，安保森严，巡逻队二十四小时执勤。门口的保安一眼认出顾执南，又迟疑地辨认了几眼他这辆半旧不新的车，还是放了行。

穿过雕花精致的铁栅栏门，南侧尽头的三层别墅灯火通明。顾执南还在停车，屈文文领着鹿妍穿过前花园，刷指纹进了一层厅内。

平时不常有人来这套别墅里住，除了平时过来打理的家政，今晚等在这里的就一个阿姨。

屈文文回头对鹿妍解释：“这是我家的阿姨，自我出生起她就在我们家了，每年生日蛋糕都是她给我做。”

“小少爷又长一岁了，生日快乐。”阿姨笑眯眯的，给他们泡了花茶，“蛋糕做好了，在厨房里冰着呢。今年生日怎么不回宅子里过了？”

“那里太吵了。”屈文文一口灌完茶。

顾家老宅里都是用人，久别重逢看到他这一头刚染不久的头发，肯定又要向他爸妈打小报告。

而且那么多人，见了他哥都得喊大少爷，不就露馅了。

“大少爷呢？”阿姨问，“今年他没来陪你过生日吗？”

来了，不是在停车吗。屈文文看了眼鹿妍，模棱两可道：“哥他可能还在路上吧。”

聊了两句，阿姨去厨房准备晚餐，鹿妍正想跟上去帮忙，被婉拒了。她折回偏厅，见屈文文正窝在游戏房里打游戏，露出一个孤零零的后脑勺。

太奇怪了。

鹿妍还以为按照小霸王的性格，过生日怎么都会大张旗鼓地过，何况还是成人礼。

她在旁边的游戏椅里坐下，有些好奇：“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现在好像在南极吧，开发那个什么旅游业。”屈文文想起今早他妈给他录的祝福视频，“不知道，我有半年没见到他们了。”

鹿妍又问：“那你每年生日都是自己过吗？”

“那也没有，我哥会陪——”说到一半，屈文文接收到鹿妍无限怜悯的打量目光，心里骂了一声，“姐姐，我不惨。”

“我哥比我惨多了。他以后要管家里的公司，所以小时候我爸妈对他的要求很高。”屈文文摆弄游戏摇杆，“反正我哥成年以后忙多了，我印象里他都没时间过生日，一年到头在忙工作。”

闻言，鹿妍愣了愣。

在她的记忆里，傅启州和他那帮富二代朋友的娱乐生活极其丰富，闲暇时候玩牌飙车开游艇，偶尔去公司也只是为了应付家里。

鹿妍已经从屈文文口中听过不止一次他这个哥哥的事迹，听上去是个不拘一格的富家公子哥，日夜不休的工作狂。

她顺着话问：“你哥哥他叫什么？”

顾执南停完车进别墅，在一楼正厅碰上要去送餐前点心的阿姨。

“大少爷。”阿姨笑着打招呼，“菜都做好了，汤还炖着，再有十分钟就能出锅了。小少爷在游戏房里，今天还带了个朋友来。”

“我来吧。”顾执南应声，接过阿姨手里的推车，目光朝厅旁的落地座钟看了一眼，“时间也晚了，萍姨你早点回去休息。”

“欸，好。”

很久没来这幢别墅，走前，阿姨有些怀念：“我记得您小的时候，也爱来这里。”

这套别墅离顾宅最远，常年都空着。以前大少爷没事就喜欢待这里，避开先生太太，放纵自己一会儿，直到现在楼上的储物间里应该还放着一套架子鼓。

顾执南神色自然，淡淡地噙着笑回：“很多年前的事了。”

游戏房。中央的大屏幕中，正通着关的小人扑通一下摔进了陷阱里。

鹿妍看了眼跳出来的对话框，Wenwen分数113。历史最高纪录居然有十一万多，纪录保持者JNan，九年前的纪录。

最高纪录保持了近十年。

应该是屈文文的哥哥。

“我哥他……”屈文文的声音憋着声，“不方便告诉你名字。”

看着那串游戏纪录，鹿妍成功被激起了好奇心：“那他长什么样子？”

“也不方便给你看。”屈文文抓了抓头发，颇为心虚。

鹿妍眨巴着眼，没再问。

她明白，她都明白。

屈文文的哥哥在他心里，應该是完美无缺的偶像，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她上回在他面前揣测他哥秃了的事，一定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上次说你哥哥秃，是我不对。”鹿妍虚心道歉，又安慰了句，“他打游戏都这么好，即使他秃了，也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一个。”

屈文文回头想再拿一碟游戏，见他哥正在不远处的门口，吓得噌地坐直了。

鹿妍见到顾执南，目光亮了亮。

“你要玩游戏吗？”她示意了下屈文文，晃晃手上的游戏手柄找话题道，“他想打双人，我不会玩。”

沉吟一瞬，顾执南没推辞，走过来接过手柄。

他就站在她的座位后方。鹿妍下意识地仰起脑袋，刚想站起来给他让位置，脑袋顶却被对方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压了一下。

顾执南调试手柄，按回了眼下鹿妍不安分的小鹿脑袋。

她的发质细软顺滑，新长出来的一些小碎发带着毛茸茸的触感。顾执南指腹稍顿，垂眸看她鬈起的纤长眼睫毛，出声：“不用让。”

他就在她身后，伸手接手柄的时候直接自后俯过身来，好闻的气息笼罩着，好像还，揉了下她的脑袋。

鹿妍心跳如擂鼓，脖颈儿一下就红了。

顾执南和屈文文新开了一盘，这游戏的双人赛制是双败出局，屈文文坚挺到了两万积分，一个不小心，惨死在了风车转轮里。

鹿妍见顾执南的那个小人还在继续，极其灵活地躲着陷阱，像是能预判般，动作迅疾到她有些跟不上。

很久没玩，小人被半空的飞刀刺中，游戏结束。

积分弹框弹出，十二万二，两个人的积分才勉强超过当年的单人积分。

也够了。

顾执南微屈下身，将手柄重新放回鹿妍怀里，像个自背后拢着她的拥抱。

当事人像毫无所觉，面色未变，扫过她泛红的耳郭，声音低缓：“游戏玩得好，不一定就会秃。”

屈文文的生日过得很简单，阿姨做的都是家常小菜，偏粤菜系，味道很好。

吃得差不多，中途顾执南出去接了个电话。

鹿妍帮忙去厨房把蛋糕给推了出来。冰激凌蛋糕做得很精致，果肉点缀的奶油层上，用碎金箔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前厅小花园里，当鹿妍出来找顾执南时，他正好挂断电话。

男人站在石阶旁，眉眼被廊灯照得英俊深刻。鹿妍挪过去，眨了眨眼：“里面要切蛋糕了，等会儿我想再给屈文文做碗长寿面，顺便多做两碗……你吃面喜欢加什么？”

顾执南收起手机，走过来：“都可以。”

鹿妍“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他看她：“也都可以。”

鹿妍点点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揣着活蹦乱跳的小心脏，面上却不显，像问汤面口味似的，礼貌地询问：“我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

鹿妍觉得自己已经很委婉了。

过去三周，她要了顾执南的手机微信号，约他出来吃饭喝酒见朋友，这要是一部走向正常的甜甜偶像剧，他们现在连婚房都能定好在哪里了。

不是。

鹿妍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执南，她问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已经紧张得滚成一团。

矜持也试过了，娇嗔也试过了，他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两人静默着对视几秒，顾执南扔进卫衣兜里的手机又嗡声响起来。他垂下眸看了眼，一个来自基金经理的电话，随手挂掉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鹿妍身上。

“你不接电话吗？”被电话打断，鹿妍总算没那么紧张了，“这么晚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他不急。”顾执南声音很淡。

鹿妍点点头：“那你……”

“你剛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顾执南接过话，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我？”

她都问得这么明显了。

但一想到面前的顾执南是个品位清奇、特立独行的神颜美人，鹿妍几乎没犹豫地就原谅了他。

“因为……”挣扎片刻，她下意识蹭了下耳朵，豁出去了，“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约会试试？”

鹿妍觉得自己一直是个在感情上不拖泥带水的人。

除了三年前脑袋被雷劈吃过一次傅启州的回头草，其余时间里她对感情都是喜欢就追，不喜欢就断。大学时有不少想和鹿妍玩暧昧的异性就是这么被她拉进黑名单的。

夏夜的小花园里有流萤扑闪，撞上雕花路灯时发出细微声响。这边台阶上，气氛陷入长久的静默。

他没想到今晚他能听见这些话。

灯光下，顾执南眉眼深邃，漆黑的瞳仁像是闪着光。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约会？”

“就是——”直白到这个份儿上，鹿妍能感觉出她的耳郭越来越热，“就是有空看看电影，吃个饭，聊会儿天。”顺便处处对象，牵个手，做点别的。

当然鹿妍保留了她最后一分矜持，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顾执南向她走近一步：“为什么是我？”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鹿妍目若点漆，眨着水光的小鹿眼看他。想了想，她神情镇定，语气真挚地开口：“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第一次我看见你的时候你跳下河救了那个高中生，我觉得你很仗义。

“下雨天都骑着自行车，还吃苦耐劳。

“失业后很快振作起来找了新工作，又很积极向上。”

鹿妍像写小作文一样细数对方的优点：“还……”

“还长得很好看。”鹿妍快瞎编不下去了。

半晌，她抿了抿唇，气馁地抬手，将脸畔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动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抬起眼道：“你看。”

顾执南垂眸看她，眼前的人不自在地捏着耳朵，平时白净透薄的耳郭此刻染着一片红色。

“你每次不小心牵我手腕的时候，它就这样子了。”鹿妍不是感觉不出来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对自己很诚实，“之前你站在我后面打游戏的时候，它也这样。”

鹿妍觉得不行，她很久没对人这样过了。

她需要做些什么。

顾执南仍看着她没接话，像是在很仔细地听她话里的每一个字，眼底情绪看不分明。

“所以，你要跟我约会试试吗？”鹿妍又问了一遍，顶着脸红耳朵红，声音软糯，继续地补了句，“我很好的。”

顾执南声音低缓：“什么？”

“我是说，我也很好的，所以你和我约会，应该不会太亏……”鹿妍望着他如画般的英俊面容，顿住了。

他好像会有点亏。

不是。

鹿妍沉默着思忖了下，她也没有那么差吧。

在脑中迅速参考了遍傅启州和各路异性追人时的套路，鹿妍决心跟顾执南谈星星谈月亮，做一番关于未来的承诺演讲。

“我现在的月薪是三万，工作还算稳定，学历也不错，会下厨能做菜。现在也没有牵扯不清的感情关系了。”说个约会条件，鹿妍一本正经的样子像在相亲，声音鼓动人心，抿着浅浅的酒窝给他数，“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盯着她看了片刻，顾执南忽然出声问：“刚才你说的约会，只是吃饭，聊天，看电影？”

鹿妍被问得怔了下。

只是刚开始试试，她要是提得太多，他会把她当成变态吧。

于是鹿妍保持镇定，矜持地点点头。

缄默良久，顾执南垂下眼酌量片刻，复又抬起眸望向她，像是稍稍抬了下眉。

鹿妍的眼眸很亮，汪着水，看得出紧张。

眼前，男人就穿着一身卫衣长裤站在那里，气质疏淡干净。

一开始将错就错地瞒她，有一半的原因，是觉得当时她看他的目光像看一只拔了指爪的小动物。她自认在顾及他的自尊，态度柔软，毫无防备。

他清楚，对于鹿妍，处于弱势永远能受到更多优待照护，自然而然地，也多出一些机会。

但没想到能有这种情况。

等了会儿，顾执南潋滟的桃花眼中意味不明，像是笑了下，温和地应声：“我好像没得选择。”

五分钟后。

鹿妍等顾执南提前进了别墅，才在原地低着脑袋摸出手机，借着玩手机平复冷静了会儿乱窜的心。

她居然，真的真的问出了口。

顾执南还真的被她说动，答应了。

满腔情绪无处发泄，鹿妍点开微博，胡乱发了一串表情包。

“@鹿妍做菜不放盐：（女孩儿.JGP）（微风.JGP）（心.JGP）（干杯.JGP）（小仙女.JGP）（紫金草.JGP）（给你小心心.JGP）（蛋糕.JGP）”

不过几分钟，在吧台边坐着跟男人调情的高姝雅刷到微博，给鹿妍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高姝雅：“妍妍，你终于手刃傅狗了？”

鹿妍：“不是。”

鹿妍打字：“我利诱了良家少男。”

高姝雅一口酒直接喷在了对面男人的裤腿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晚的单我请了……”高姝雅随手抽了两张餐巾纸给男人擦酒，含情般睨了一眼他后，边离开，边给鹿妍拨来电话，“什么良家少男？”

鹿妍还在小花园里吹风：“就是上回我带给你看的那个人。”

“顾执南？”高姝雅对他的印象很深，对方看着情商很高，总给她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她顿时一噎，“妍妍你怎么利诱人家的？”

鹿妍踢着小石子：“我说我很好，跟着我不吃亏，问他要不要和我约会试试。”

“妍妍，你就是看上他的脸，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这么把自己卖了？”高姝雅痛心疾首，“老母亲三连问”道，“良家少男会来酒吧？会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等人？那小周也能算良家少男了。”

想起酒吧里那个文着两条大花臂的酒保小哥，鹿妍沉默了一瞬：“顾执南看起来也没这么不良吧。”

“我不是说这个……算了，那他怎么回复的？”

“他说——”鹿妍回忆，“他好像也没得选择。”

废话。

高姝雅心道，她要是渣男，如果是鹿妍这种长得像小仙女般的纯情款站在她面前问要不要约会，她也选都不用选。

上次顾执南的谈吐举止滴水不漏，高姝雅都有点不好意思试他。

高姝雅：“妍妍，不然这周你再带他来一趟绝情吧。”

等鹿妍打完电话进去时，一楼餐厅灯火通明，餐桌上的蛋糕还没动，屈文文正靠着红木绒椅噼里啪啦打着手游。

“哥——们好像在厨房里。”听见鹿妍的脚步声，屈文文抬头指了指。

鹿妍有些茫然：“他要下厨吗？”

“对啊！”他哥居然要下廚。屈文文打了两盘游戏了，还没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喃喃，“我不是才十八岁吗？还能有这种八十岁的待遇啊？”

上回他哥下厨，还是在他们爷爷八十大寿的时候，在新西兰。

后半句话鹿妍没听到，她已经出餐厅，沿着长廊拐进了厨房。

厨房亮着灯，传来窸窣声。

锅里的水还没煮开，顾执南站在中岛台前，卫衣袖口挽至小臂处，正低敛着眉看一包进口调料上的外文说明。

余光扫见鹿妍，他瞥了一眼过来，落在她身上：“吃排骨面吗？”

“吃，你要做吗？”鹿妍点点头，挪过去看他面前的各色调料袋，眨眨眼，“我不知道你还会下厨。”

顾执南搁下袋子，应了声：“是不太会。偶尔做一次，就当庆祝。”

庆祝屈文文孤孤单单的成年生日会吗？

鹿妍的目光默默从顾执南的修长手指往上挪，一路沿着男人弧度流畅的小臂肌理，最后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觉得自己沉寂了没多久的少女心又开始满心口跑操了。

是美人。

还人美心善。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这里有没有茶叶？”思忖了下，鹿妍找话题道，“要做排骨面的话，加一点大红袍或者观音进去会比较香。”

顾执南查看了一排橱柜，从最靠里的柜中找到一盒茶叶。

他没拆茶叶，扫一眼包装后又抬眼看向鹿妍，平时浅琥珀的眼眸酝着深意，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鹿妍解释：“等会儿你翻炒豆豉酱的时候，就可以加一点——”

“不是问这个。”

稍顿一瞬，顾执南把话补完整：“刚才答应过你，以后约会试试。”

他眉眼舒展：“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鹿妍的错觉，对方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压得低，像在哄人。

“这，这周末吧。”鹿妍猝不及防，热着脸下意识回，“我的朋友说周末想约在酒吧聚一聚，你要来吗？”

顾执南走过来，将茶叶盒搁在中岛台边，自然地道：“我陪你去。”

“好。”鹿妍被他的话带着，不由得加了句，“谢谢你。”

等会儿。

她为什么要说谢谢？

还没捋顺逻辑，顾执南已经应声，面容沉静：“嗯。到时候我来接你。”

周末晚上的绝情人满为患，连酒吧外的露天座儿都坐着人，几个外国人和槐城本地人聊成一片。

高姝雅坐在最里的卡座聊天，一眼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鹿妍他们，当即招了招手：“这儿！”

“表姐，那个是谁啊？”旁边人顺着看去，凑近问了句。

高姝雅睨了眼女孩：“妍妍呀，怎么你出国两年回来就不认识了？她也没变多少吧。”

“不是……”女孩咬了咬唇，“我说妍妍姐旁边那个。”

“他是妍妍的朋友，算是吧。”高姝雅没往心里去，回道。

顾执南本来模样就极其出挑，从门口过来时沿途还有女人频频回头打量，就更引人瞩目了。乔乔会问两句也不稀奇。

等鹿妍过来后，高姝雅让酒保多拿了份酒单过来。寒暄了两句，高姝雅对鹿妍身边的男人笑道：“顾执南？没想到又见面了，今晚还是开车过来，不喝酒？”

“你们随意。”顾执南照例点了杯柠檬水，将酒单转给坐在里侧的鹿妍，淡声应。

高姝雅又笑：“这每次来酒吧都不喝酒，那等什么时候才会喝？……一个人来的时候吗？”

闻言，顾执南抬起眼，神色未改，叩在玻璃杯壁的手指像是忖量般碰了一下，才回：“等她拿到驾照的时候。”

鹿妍正喝着水，一下就呛着了。

“喀喀！喀喀喀……”呛了半天，鹿妍眼尾都是红的，有些蒙，“什么？”

顾执南抽了纸巾给她，没解释，平静地反问：“想喝什么酒？”

仔细翻了一遍酒单，鹿妍想了想：“百利甜吧。”

顾执南叫来酒保，帮她点了一杯百利甜。

等上酒的间隙，鹿妍又捧起水杯喝水，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叫等她拿到驾照的时候——

是说以后他喝酒了她就能送他回去？

也就是说……以后他喝酒都让她知道？

另一边，高姝雅没甘心试探到一半的话题就这么被揭过去了，点点头继续：“是这样……我原本还以为是你不爱喝酒呢。”

她意有所指：“我说呢，以前我好像在酒吧里看到过你，能有空经常来酒吧，不像是不爱喝酒的人。”

顾执南颔首：“以前我是来过这里。”

“那你以前是来这里干什——”

“刚才我就在想，怎么会一见到你就觉得眼熟。”

高姝雅的声音和旁边女孩的声音同时响起。

鹿妍闻言顿了下，看向出声的人。是一直坐在角落位置没说话的丫丫表妹，乔乔。

乔乔穿着身藕粉色的无袖裙，及肩中长发打着鬈儿，一双含情杏眸，妆容温婉可人。

她的眼神自刚才起就没从顾执南身上挪开，此时微红着脸，柔声跟他搭话：“原来我们见过面的，就在这家酒吧，你还记得吗？”

卡座上的气氛静默了片刻。

顾执南看对方一眼，神色平淡：“不记得。”

乔乔咬了下唇，眼睫毛也跟着垂落，强颜笑了笑：“那可能是隔的时间太久了，好像也有三年了吧？不过我还记得你……我们还说过话。”

高姝雅倒是忽然想起来了。

两三年前，顾执南来绝情的时候，前仆后继上去跟他搭讪的女人都碰了壁，她这个表妹就是被拒绝大军的其中一个。而且是连着搭讪了三天，回回搭讪，回回被漠视。

坏了。

最近她表妹刚好回国，今晚说要来她酒吧里玩，高姝雅本来没在意，却忘了乔乔对顾执南还有一段单相思的过去，不小心就让她撞见他了。

并且看上去有点念念不忘。

高姝雅看向鹿妍，果然，后者沉默着，小酒窝就差抿出“不开心”三个字了。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不开心的源头还在继续，“也是在槐城吗？”

顾执南没回应，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高姝雅。

这一眼很淡，高姝雅被看得莫名发虚，才尴尬地介绍：“忘记说了，这是我的表妹，乔乔。”

乔乔眸含春水：“我叫乔潇然，研究生在美国学音乐，今年回国后想把工作室开在槐城。如果你有空……”

“抱歉。”顾执南将水杯搁回黑色矮桌，动作随意从容，虽是礼貌拒绝，气质却疏冷中带着些不耐烦。他微微一笑，“最近需要约会，没什么空。”

乔乔：“……”

高姝雅：“……”

对对，他当年就是用这种生人勿近的神情拒绝所有异性的。

鹿妍差点第二次呛到水，耳朵尖通红，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

正好酒保将百利甜端上来，坐在外侧的顾执南接过酒，顺手搁在鹿妍面前。

“谢谢。”鹿妍憋了句，灌完一整杯冰酒，又对酒保道，“再要一杯吧。”

可能是重新回忆起了当年的搭讪受挫经历，乔乔没再主动搭话，只是视线还若有似无地往顾执南身上贴。高姝雅现在巴不得转移话题，主动另起话头，趁空在桌下微信骚扰鹿妍。

高姝雅：“我败了。”

手机屏亮起，鹿妍点开微信。

高姝雅：“顾执南他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啊。（小S冷漠.JPG）”

高姝雅：“从今天起他是我人生导师了，感谢他教会我社会的毒打。”

鹿妍：“……”

晚上鹿妍多喝了几杯冰酒，到酒局差不多收尾时，已经掩着脸快昏昏欲睡了。

“不然今晚她在我这里睡吧，”高姝雅看了看时间，帮忙扶着鹿妍，提议，“我这二楼有宿舍，平时我也会睡，她回去自己也不方便洗漱，今晚凑合跟我睡一觉好了。”

鹿妍认床，模糊间听见不让回去睡，顿时小脾气上来了：“不睡。”

“好好，不睡就不睡。”高姝雅没办法，只好把小红帽交给大灰狼，将鹿妍扶进副驾驶座，起身对顾执南道，“那麻烦你把人送到以后摇醒她，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顾执南应声。

鹿妍醉酒后很乖，不吵不鬧，就只是睡觉。

趁着车还没开，高姝雅习以为常地在副驾窗外逗她：“妍妍，路上小心点。”

鹿妍被吵醒，不太愉悦地合眸蹙了蹙眉，小声回：“妍妍知道。”

高姝雅又来：“妍妍，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鹿妍很不耐烦：“妍妍记得。”

她闭着眼的神情有点点凶，偏偏睫毛顺软地垂下来，瓷白的脸泛着酒晕，像使劲伸爪却挠不到人的小动物。

高姝雅笑得直颤，问顾执南：“可爱吧？”

顾执南的目光静静落在副驾上蜷着的鹿妍身上，没接话，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了眯。

笑够了，高姝雅敛了敛笑，语气正经许多：“所以，希望你对她是认真的。如果做不到认真发展，那至少可以认真离开，别像她的那个渣男前任一样。”

高姝雅进酒吧后，车并没有立即驶离。

对面酒吧外还有几个喝酒的客人，这边车内一片缄默。良久后，顾执南升起车窗，隔绝了车外的细碎人声。

鹿妍睡得不熟，隐约感到有轻微的气流涌过来，隐约而熟悉的好闻气息逐渐盈在鼻尖。

顿了半晌，男人低沉而冷感的声音响起，如同今晚百利甜中碎冰碰壁的声响，低而带着迷人的音色，问她：“妍妍去哪里。”

鹿妍蹙了下眉，又舒展平了，轻声回他：“妍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