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作品中“荒诞人”意象的研究

2020-09-10 07:22林盈盈
今古文创 2020年27期
关键词:疾病

【摘要】 本文就加缪作品中存在的“荒诞人”这一意象,如默尔索、西西弗等人物进行分析论述,分共性、现实意义等多层面进行阐释。作品中“荒诞人”意象的存在,首先来自于作者当时所处的社会背景的投射,而社会背景包括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宗教文化背景,也包含他感受到的在专制社会背后所存在的病态与荒诞。探究加缪在作品中“荒诞人”意象的运用及其蕴含的文学哲思,有助于深入去研究加缪的荒诞哲学。可以说,“荒诞人”的存在,寄托了作者的全部情感,以及他对整个荒诞世界的解读。

【关键词】 疾病;反抗哲学;人性边界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7-0015-03

在加缪主要的几部小说中,会发现一个共同的现象,即小说中人物角色常处于一种反抗状态,有些作品甚至直接刻画了数个角色的反抗群像。而本文将作品中人物角色的这一共性归纳为这是“荒诞人”与常人之间的对话。所谓“荒诞人”在加缪小说中包括了三层含义:第一,“荒诞人”是孤独的个体,即在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历史大背景下,“荒诞人”仍不相信上帝和永恒,因此他们与世人格格不入,充满了荒诞感,以《局外人》为例;第二,加缪把“荒诞人”拔高一筹为“荒诞英雄”,即“荒诞人”因为对生命的热爱以及对自己生存境况的担忧,从而奋起反抗,以《西西弗神话》为例;第三,“荒诞人”隐喻了一个荒诞世界,即在荒诞世界的封闭压迫下,“荒诞人”的窒息与流放之感与日俱增,为了生存从而做出不同的抉择,以《鼠疫》为例。

本文通过加缪作品中“荒诞人”意象的共性,以此作为一条主线,又从中分支出对疾病的隐喻、中外文学的思考以及对全人类的现实意义。加缪的作品中充斥着荒诞与离奇之感,这与西方的宗教背景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加缪可以说是在一战的战鼓声中出生,与此同时他的父亲死于一战,所以他随母亲移居到外祖母家。而专横粗暴的外祖母常常殴打加缪,而面对这一切本就患病在身的母亲变得更加沉默不语。母亲的沉默与温柔也同样养成了加缪的沉默寡言和朴实的性情。面对贫民区脏乱拥挤的生活环境,沉重的生活并没有打倒加缪,反而让加缪对于外界的事物有着更加敏锐的嗅觉和共情能力。他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幻灭的。不仅是物质生活的穷苦,在此期间加缪的精神世界也非常贫瘠。因为他的母亲是个文盲和女佣,舅舅也只是个法国下层的制桶工人,他的家中没有任何一本书籍,甚至几度面临辍学的窘迫。加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他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并因此成为了失怙孤儿,他对于亲情、友情、爱情的体悟与感受,也都造就了他描写文学世界时的荒诞与深刻。于是,加缪在投身文学世界短短25年后,便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文学奇迹。

一、“荒诞人”意象的呈现

加缪的文学作品中几乎都存在“荒诞人”的意象。“荒诞人”究竟是什么?他们是不为永恒做任何努力,也不否定永恒的人。“荒诞人”与常人不同,他们生活于上帝之外。他们并非对一切事物一窍不通、漠不关心,只是恰恰明白自己自由的尽头、生命的局限,人性的边界到底在何处。当他们发现世人只会一味地逃避、辩解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荒诞人”便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一)局外人的沉默

“荒诞人”几乎超脱了全部的人的基本需要,这正是他与常人完全不同的地方。于是世人纷纷拿着这些“证据”来指责他的荒诞。本文将首先分析“荒诞人”与世人格格不入的原因,以中篇小说《局外人》为例。

《局外人》的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小职员。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相信上帝和永恒的事物。这意味着对他来说,一些终极的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传统中,上帝创造了人、世界。对于无神论者,人活着的意义、世界为何存在,这些疑问注定得不到根源的答案。一旦局外人的理性追问四处碰壁,荒诞感便由此产生。普通人活在“局内”,即在社会规范的习俗与文化背景下,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价值观。局外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眼光与常人不同,在思考问题时的做法也特别简单。

在局外人的思维逻辑里只有两条主线,一条通往“是”,一条通往“否”。在一次谈话中,恋人玛丽追问默尔索是否爱她,默尔索的大脑快速思索后发现答案是“否”。他认为男女之间感受到快乐即可,无所谓爱与不愛,婚姻更是一件十分荒诞可笑的事情。默尔索最不能让世人理解的一点是他对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在常人看来,默尔索在母亲葬礼的当天,一滴眼泪也未掉过,神态平静异常。于是世人纷纷拿此“证据”来指责他的荒诞。实际上,默尔索并不像所有“局内人”那般方正规矩地活着,他早就超脱了人性的边界。如果世界本身存在的框架更像是“游戏规则”,那么日常生活的规范就显得更加没有意思了。默尔索成功挣脱了“局内人”的意识烙印,他拒绝说谎和装样子,保持理性追问的态度,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二)沉默中的反抗

加缪作品中有一种直面荒诞的反抗精神。分析“荒诞人”身上的反抗精神,以散文集《西西弗神话》为例。

在作品中遍体鳞伤的西西弗由于受到神的惩罚需要将巨石推到山顶,但巨石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西西弗登顶前滚去,万般无奈之下,西西弗只好不断重复劳作。西西弗知道自己最终将走向死亡,巨石随时有掉落的危险,反复的劳作让他身躯紧绷,这无异于自杀。西西弗选择“自杀式”反抗这条道路,是连低层次需求都否定了,当生理、安全需要等次级需求都无法占据主导地位,那么高层次需求也就无足轻重了。荒诞人一旦断定了自己的命运,他便孜孜以求,无怨无悔。西西弗的胜利在于他并不惧怕那块巨石,这种精神是对荒诞世界的蔑视和反抗。或许反抗会遇到不可抵挡的命运,但荒诞人仍不惧怕,哪怕是走向死亡。

西西弗是加缪整个创作生涯中最具荒诞性的人物角色之一,他是人类生存于荒诞天地间的一个缩影。但同时,他又是人类与荒诞命运抗争的精神引领。独自面对荒诞世界时,西西弗的自我坚持、毫不退缩气馁的勇气与决心,在绝境下的乐观、抗争精神,这些都是昂扬在西西弗的血液里。既然如此,就有一个如何面对荒诞的问题。实际上,每个人对待荒诞也应有某种态度和精神。在这方面,西西弗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模板。加缪所叙述的荒诞悲剧,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痛苦,从生命的内核发出,逐渐不间歇地侵蚀生命,直到把生命完全毁灭。西西弗则高度概括了加缪的荒诞哲理,面对茫茫人生中无处不荒诞的现状,人应不求永生,但求竭尽人事。也就是热爱荒诞,这就是荒诞人身上从始至终都具有的一种深刻的激情。

(三)疾病下的荒诞

在疾病中探寻人性的边界,在荒诞中拥抱宿命,以《鼠疫》为例。长篇小说《鼠疫》是以一座滨海城市奥兰作为叙事背景,在这座平静乏味的城市,一场席卷而来的瘟疫打破了小城的宁静。通过一场忽然而至而又突然消失的瘟疫,展现了平凡世界的荒诞和荒诞人身处荒诞绝境时的选择。

加缪所关注的不仅是历史长流中一段悲怆的历史、一个令人窒息的荒诞社会,而是对全人类在荒诞世界中境况的思考。鼠疫就是一场无声的战争。鼠疫和战争的共同点是:都会成堆成堆地死人——许多无辜的人。而所谓灾难,不是说死去了多少人,而是让一个无辜者的消逝。当灾祸发生的时候,谁都难以想象对于人类这是一场多么具有毁灭性的灾难。奥兰城是一个平静普通的小城。然而,突然有一天,大量的死老鼠从奥兰的街头涌现出来,它们装满了路边的垃圾桶、漂浮在下水道里,就此打破了这座小城的宁静。在这样的情况下,疫情恶化,死亡人数不断上升。在这一连串挫败面前,以里厄医生为首的“荒诞人”们始终没有放弃抗争。加缪借助“鼠疫”塑造了一个荒诞的处境,而里厄医生就是身处其中的“荒诞人”之一,可以说里厄医生是一个西西弗式的“荒诞英雄”。在瘟疫席卷全城之时,在孤立无援之际,是里厄医生不向命运屈服,历经失败和险阻,并且无休止地反抗。里厄也曾痛苦地意识到,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但他始终坚持救护病人与抗争荒诞世界。里厄医生在荒诞现实中赢得了“荒诞人”的尊严。

加缪于1941年因为好友所叙说的经历便开始构思瘟疫写作,但第二次世界大战才是激起他创作灵感的真正原因。在当时的欧洲,大约有两亿人沦为了纳粹的囚徒,加缪对于这些受害者的遭遇是同情与悲伤的。所以在《鼠疫》中则有20万奥兰人成为了鼠疫的囚徒。加缪深刻细致地描绘出了在封闭惶恐的境况下,人们处在一个流放和囚禁的状态,时时受到死亡的威胁。其实鼠疫这场疾病可以上升为一种恶的普遍象征,同样具有深刻的意义。《鼠疫》提出的根本问题在于:人类如何走出荒诞世界,在荒诞和无助中重拾希望。在加缪看来,世人不应将自己视为局外人,而应在困境中寻找生存的意义,奋起反抗,保护尊严。反抗并不意味着能找寻到人类命运的归途,《鼠疫》中的反抗更多是一种无奈之举,折射出了加缪反抗哲学之下的现实困境。

二、“荒诞人”的解读

加缪在作品中总是以一种“局外人”“荒诞人”的形象来描绘人类的状态,又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死刑犯的孤独。默尔索、西西弗,里厄医生都是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同时又在“荒诞”中蕴含了三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反抗、自由,激情。加缪在这三种态度中,更强调反抗,因为他认为反抗更赋予“荒诞人”们生命的价值。世界充斥着荒诞与混乱,“荒诞人”用自身对抗现存的荒诞世界,努力为世间的光明而奋斗。“荒诞人”并非是必然的无神论者,他没有取消上帝,他不相信上帝和永恒,更多的是试图与上帝平等地对话。从《局外人》《西西弗神话》到《鼠疫》,从对个人命运的关注到对集体的共同命运的关注,从意识中的反抗到行动的反抗,这体现了加缪反抗哲学思想上的发展与跃进。反抗并不意味着能解决一切的问题,但至少能面对一切。

在加缪身处的年代,欧洲正经历动荡、走向衰落。在两次大屠杀期间,无数人被送上断头台,“荒诞人”对于生死便感到麻木了。反抗者思想在长期认为世人可以一同去反抗上帝,但后来发现还必须与人类进行斗争。反抗者若退缩,就是接受死亡或不抵抗。反抗者刚刚起身反抗,便注定要淪落为最孤独的个体,陷入最绝望的孤独。难道必须要放弃一切的反抗吗?是否能接受一个苟延残喘的荒诞世界?还是决心做历史行进的孤独的个体?世人的选择各不相同。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更高尚的价值存在,那么一个人只要脱离群体、沦落为局外人,便轻而易举就被世人清除出去了。“荒诞人”面对这一切又持什么态度呢?若他要脱离荒诞世界,则必须要去否定和反抗;若他选择信任上帝和永恒的事物,则必须对恶听之任之。倘若“荒诞人”不选择,那也是选择了沉默,受人奴役。沉默是对反抗者自身的一种欺骗,所以他必须反抗。这是反抗者壮烈的气概和不屈的精神,即毫不犹豫地拒绝非正义,毫不迟疑地去选择反抗。

三、荒诞的现实意义

现实的荒诞造就了“荒诞人”,而后者又成就了荒诞文学。作家们对人类所面临的荒诞处境的深思由此诞生了荒诞文学,荒诞文学就是世人在与现实环境的失调中迸发出极大的危机感以此产生的一种文学模式。作家们喜欢用荒诞感去创作他们的文学作品与主题,用“荒诞人”的渺小、异化、孤独和绝望处境来传达荒诞的体验。而这种荒诞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为了反传统、反理性。加缪善于用荒诞的手法和夸张的形式去刻画荒诞的人和世界,从根源上打破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因为荒诞本身就是与现实生活的脱节,这种脱节又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然而再荒诞夸张的文学也一定有其要传达的内容情节,存在主义就是其内核。

加缪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存在主义者,他认为要解决荒诞这个问题,世人必须自身行动起来,为自己争取生命的意义,创造自身的价值。人可以选择脱离现实或者沉浸在痛苦的世界中,脱离现实生活就是选择反抗,反抗是加缪的文学作品中所要传达的最高的旨意;而若是沉浸在痛苦的世界中,那世界留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悲观、苦闷和压抑。这就是加缪作品中所想要传达的现实意义,这是一种坚定的人道主义的信念。这种信念对人的经验理性有着充分的了解和认同,它就存在于每个“荒诞人”的心中。

四、结语

阿尔贝·加缪在其主要的几部小说中,设置“荒诞人”的意象。从个体的局外的反抗到一群人开始选择反抗,这意味着加缪穷其一生追求的美好愿望。加缪一生坚持不懈的努力,尽管经历了丧父、战争、混乱、暴力和虚无,他都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光明、人性、秩序和平衡。加缪的一生都在致力于维护人的尊严和价值,即在混乱的荒诞世界中找到一种秩序的平衡。加缪本身就是一个“荒诞人”,他拥有着至上的荒诞精神,即使是在二战等最艰难苦痛等岁月,他也未曾放弃过学业、事业和生命。加缪从未让自己陷入真正的绝望,相反始终保持着对光明对向往,对爱的信仰。无论是他关于反抗的哲学,还是不相信上帝和永恒的无神论思想,还是对世人遭受的苦难的同情,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坚定的人道主义精神。对于缺少精神支撑,不再有坚定信仰的现代人而言,这种精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光明的向往和绝对的忠诚,永远不放弃信仰,争当反抗者,是加缪留给世人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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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杜莉茹,王芳.《局外人》的生命哲学[J].名作欣赏,2019,(29):80-82.

[5]章乐天.小说与疫病:当文学穿过灾难之门[J].世界文化,2020,(05):41-44.

作者简介:

林盈盈,女,汉族,浙江温州人,本科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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