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纪闻》与古罗马时期的新闻传播活动

杨丽 涂鸣华

摘要：《每日纪闻》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份手抄刊物，在外国新闻史上有重要的地位。但长期以来，受主客观原因的限制，国内学者并没有对相关史实进行过基于一手史料的梳理，也没有掌握国外已有的研究成果。本文经过研究认为，古罗马早已有比较完备的信息公布系统，《每日纪闻》并非凯撒创办，而是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公布了已有的官方记录。其内容既有官方的公告，又有小报内容，是多种罗马信息公布手段的综合，其消亡的时间只能估测在公元3世纪左右。《每日纪闻》虽然是官报，但同时也具备了黄色新闻的某些要素。

关键词：《每日纪闻》；古罗马；官报；小报；新闻史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16-0026-03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国家社科一般项目“中国新闻史史料学建设研究”资助项目成果，项目编号：15BXW00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和东华大学励志计划资助项目“中国新闻史与新闻学研究”成果，项目编号：LZB2016006；东华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资助项目中期成果之一，项目编号：2232019H-02一、缘起

若对外国新闻史追根溯源，古罗马时期的手抄官报《每日纪闻》则难以避开，它通常被认为是西方新闻事业的滥觞。有关外国新闻事业发展的通史和教材，通常会对该官报作相应的介绍。如陈力丹的《世界新闻传播史》认为《每日纪闻》使得“古意大利拥有世界上最早的文字记载的新闻传播历史”[1]，埃默里父子经典的《美国新闻史：大众传播媒介解释史》中也提到《每日纪闻》是“最先进行的采集和发布信息的系统性尝试”[2]，因此可以认为，《每日纪闻》的开拓性地位，中外学界基本是没有疑义的。

但有关该报的起源、刊载的形式和内容以及最后的消亡等一系列重要史实上，国内外的相关介绍还存在冲突和模糊不清的地方，可以这么说，国内新闻史学界对《每日纪闻》依然处在“熟悉的陌生”阶段。例如，有观点认为公元前59年，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凯撒下令将元老院工作报告公之于众，产生了置于公共场所的《每日纪闻》，它是用尖笔书写在罗马议事厅外一块涂有石膏的特制木板上，持续到公元前330年罗马帝国东迁[3]。但另有观点则认为《每日纪闻》最早创办于公元前1世纪，是一种手抄布告，公布于罗马和各个行省，随着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而终刊。而台湾学者李瞻则认为该报起源于公元前6年，由屋大维创办[4]。另外，1994年的网络版大英百科全书对《每日纪闻》的描述则与上述又存在着不同。另一种则是由凯撒创办的《每日纪闻》（Acta diurna，也叫Acta populi， Acta publica），公元前27年开始每日刊行，成为现代报纸的原型。除了对《每日纪闻》的重要性认识比较统一以外，涉及该官报的其他史实几乎都没有确切的共识。

本文希望以《每日纪闻》为基础，研究它与古罗马新闻传播活动的关联。探讨几个问题：一是古罗马的早期信息发布制度；二是古罗马的议会记录和保存制度；三是《每日纪闻》的出现；四是《每日纪闻》的内容与编辑；五是《每日纪闻》的停刊。

二、古罗马的早期信息公布制度

在探讨《每日纪闻》之前，需了解古罗马的信息传播制度和惯例。《每日纪闻》并非凭空出现，此前古罗马已经有了类似的信息传播活动。在古罗马的王政时代，国王曾将重要的事项书写成备忘录，以便保存和后人查阅。努玛书写的有关祭祀的备忘录，被其后的马尔西乌斯转记在白板上并公之于众，目的是让民众回归过去的传统[5]，这可算是古罗马时期较为原始的大众传播活动，但已经具备了其后《每日纪闻》的诸多元素，由官方控制的媒介，根据统治的需要，将经过选择的信息公之于众，服务于政治的目的。

除了将宗教事项公布于众外，古罗马借鉴雅典的做法，也会将重要的法律条文刻于石板或者青铜之上，供民众阅览。如公元前5世纪，罗马的平民与贵族阶层之间的矛盾已经演变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平民要求成文法典以保护其自由不受践踏，权利不受欺凌。在几乎内战的边缘上，平民和贵族互相妥协，于公元前450年订立了著名的《十二铜表法》，立于元老院前的讲坛旁[6]。

从以上可以看到羅马早已有了将重要事项公布于众的传统。古罗马著名的政治家和演讲家西塞罗在著作中曾提到历史书写的起源问题，“历史主要开始于每年的年表。为了保存传统，从城邦时代开始到普布利乌斯·穆奇乌斯（Publius Mucius）执政的时代，每一个高级祭司都要在其办公地，将这一年的大事写在白色的板子上，并挂在那儿，所有人都有权利去看，今天这些记录被称作是祭司编年。很多人使用了同样的写作风格来书写历史，没有修辞，只有时期、人物、地点和事件等”[7]，这些由大祭司们撰写的编年体年表被称为Tabulae Pontificum。而有学者认为大祭司撰写的年表事实上是每年日历的备忘录，发布日历后，在空白处还会记载重要的事件以备查看。

除祭司们曾经编写过年表外，古罗马的监察官曾经也发布过类似的备忘录，被称为公共年表（Tabulae Publicae），起先这些公共年表只包括家庭的财产收入和户籍人口等[8]，它保存于罗马的农神庙（Aerarium）里，其后还包括了议会的决议等，统一由官方的档案馆保存。

从上我们可以大体断定古罗马人早已经有了很完备的记录和发布信息机制，重要的事项国家会公开，祭司、监察官等会记录每年的大事并允许民众阅读，档案文献会保存在特定的机构中，这些都为《每日纪闻》这份官报的诞生奠立了基础。

三、古罗马的议会记录和保存制度

《每日纪闻》与古罗马的元老院制度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罗马从王政时代起，就分为平民和贵族两大阶层，彼此之间互相隔阂，如同印度的种姓制度。平民经过多次斗争，权利有所伸张，但在公元前449年，罗马平民发现，若没有制度上的制衡，即使有了法律，平民的权益依然得不到实现。于是士兵放弃主帅开回罗马城，执政者被迫放弃权力，平民保民官再次设立并获得了以往所没有的职权，即加入元老院的讨论，并且拥有否决元老院任何决议的权利。这样元老院的决议也相应兼顾平民的利益。更为了防止决议被任意篡改和伪造，被一式两份，分别由贵族的财务官保存于农神庙，再由平民的营造官保存于谷神庙。这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公共年表，后来加入了议会的记录，起初是分别保管，其后统一保存在国家的档案馆里（Tabularium）。

四、《每日纪闻》的出现

公元前59年，一心想独裁的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第一次就任执政官。他上任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每天编纂和公布元老院和人民大会会议的议事记录”[9]，大多数学者认可的《每日纪闻》，也可说是每日议会纪闻，其创办年份即来自这条史料。有观点认为凯撒之所以这样做，是要打破元老院的神秘色彩，使支持其的平民不再畏惧，因为凯撒正是通过获取一般平众的支持而走上独裁的道路，他必须想尽方法打击支持共和的贵族势力，破除这些贵族身上的神话色彩亦是其中的一条途径[10]。

从上述史料我们可以明确几点：一是凯撒并没有创办《每日纪闻》这样一份报纸，他做的只是将现有的会议记录定期公之于众。二是他不仅仅公布元老院（现在议会制度的起源）的记录，还包括平民大会的记录。前者被称为是Acta senatus，后者则被称为Acta populi[11]。而每日是对这个记录的描述语，正如Acta是罗马时期各类行为的统称。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对于《每日纪闻》有不同的拉丁文解读，如Diurna，Acta Publica，Acta Urbana，Acta Rerum Urbanarum，Acta Populi等，现在通常使用的Diurna拉丁原意就是dairy，即日记的意思。所以罗马人用Acta统称我们今天所指的《每日纪闻》。

当凯撒的舅外甥屋大维执政时，他为抬高元老院的地位，曾发布命令，禁止议会的记录向公众传播（苏维托尼乌斯，1995：69），但同时他又任命元老中信任的人编辑固定的刊物，在塔西陀的《编年史》中记载着“在元老院里有一个名叫尤尼乌斯·路斯提库斯的元老，这个人曾被提贝里乌斯选拔出来担任修纂议事录的工作”[12]。根據《罗马帝王纪》（Historia Augustao），曾编辑过《每日纪闻》的还有担任过国王的哈德良。这就是有学者认为是屋大维创立了《每日纪闻》的原因。现有的史料提到，当元老院讨论一般问题时，有秘书记录以备《每日纪闻》刊用，而当涉及机密，秘书则要退场，以防止秘密公开[13]。因此，我们可以设想屋大维的禁令或是在其死后废除，或是只针对元老院讨论的重要议题。

五、《每日纪闻》的内容与编辑

在公元1世纪的拉丁小说《爱情记》（Satyricon）中曾描述了《每日纪闻》的内容，包括封地里的孩子、谷物和牛的数目。一个奴隶因为亵渎主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在庞贝的花园里发生了场大火等。《每日纪闻》里应当包含了公共年表（Tabulae Publicae）的内容。根据著名古典学者威尔·斯密斯在《希腊罗马古物典》一书的Acta条上的内容，《每日纪闻》包含诸多Acta。除了公共年表之外，还有法律公告（Acta Forensia），主要内容是法律的审批结果、治安官的赦令、重要人物的证词和陈述等。此外还有议会公告（Acta Senatus），特别是针对议会的各种欢呼。再有是皇室的公告，如皇家的家庭变故等。最后还有一些各地的逸闻趣事、灾祸八卦等[14]。

负责《每日纪闻》内容的人毫无疑问来自罗马的官方，李维曾提到监察官曾经负责公共年表的编撰，他可能也是《每日纪闻》内容的负责者。哈德良管理《每日纪闻》的时候担任的是财务官的职务。而罗马国王亚历山大·塞维鲁也曾任命过14位城市监护者来处理每日的消息，可以认为并没有专门的机构处理《每日纪闻》的内容。在这些人手下有专职的记录者抄录法庭、议会等的消息，这些消息由纸莎草书写后，贴在墙上，有临时工（operaii）将其抄下，传给行省的达官贵人。而尽管《每日纪闻》的内容并非军国大事，对于处于远方的罗马人依然是重要的精神食粮，重要的消息则会被反复阅读。

以今天的眼光来审视《每日纪闻》的内容，可以发现它的品位并不符合现代意义上的官报，而是政府公报和小报（tabloid）的混合体。从西塞罗和朋友的通信中可以知道，在《每日纪闻》里有罗马城政局的动荡，“我想罗马城的每日纪闻已经送到你那里了，若是没有，我给你详细说下，屋大维企图谋杀安东尼的事”。但除政治上的事以外，从上文我们也知道，《每日纪闻》中也会有灾害，如庞贝的一个花园起火，此外还有供人消遣的逸闻趣事，普林尼的《自然史》转录了他从《每日纪闻》里听到的一则消息，有人在尼禄当皇帝时被杀，他的狗无论如何也不离开尸体，守在身边哀嚎，有人给狗投了一块面包，狗想尽办法要塞进尸体的嘴里，尸体被扔进台伯河后，狗奋力跳入水中，想把尸体捞起[15]。这是现代商业媒体中常见的软新闻。所以当时的文人也对《每日纪闻》有所不满，塔西陀写到，为了罗马的尊严，伟大的成就写进历史，琐碎的小事进入小报。因此从新闻史的起源而言，官报和小报是同时诞生的，这将加深我们对于黄色新闻的认识，它也许根源于新闻的传统，而不仅仅是19世纪末的产物。

六、《每日纪闻》的停刊

没有记载确切指出《每日纪闻》消失的具体日子，现有的是《每日纪闻》最后出现的日子是公元222年，这一年亚历山大·塞维鲁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发表的演说被《每日纪闻》记载下来流传后世，其后《每日纪闻》应当还有延续，但已经没有明确的文献记录。

七、结语

基于罗马现存史料和其他学者的研究，可以大体判定首先古罗马很早就有定期公开和保存信息的机制，它们为《每日纪闻》的发展奠立了基础。其次，凯撒并没有创办一份《每日纪闻》的政府官报，而只是于公元前59年下令每日公开元老院和人民会议的记录。再有《每日纪闻》的内容也不只是会议记录，而是罗马各种信息公开形式的综合。接着，《每日纪闻》虽然官方监管，但并非政府公报，而是官报和小报的结合体，远在古罗马时代，就已经有了现在的煽情主义的苗头，黄色新闻的历史可能像新闻史一样源远流长。最后，《每日纪闻》消亡的年代并没有准确的记录，只能断定现有史料，最后提及的年份是公元222年，因此，关于该报的终结时间，用公元3世纪左右应当是更为准确的说法。

参考文献：

[1] 陈力丹.世界新闻传播史[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117.

[2] [美]迈克尔·埃默里，[美]埃德温·埃默里.美国新闻史：大众传播媒介解释史（第八版）[M].展江，殷文，主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1.

[3] 梁洪浩.外国新闻事业百题问答[M].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8：4.

[4] 李瞻.世界新闻史（第七版）[M].台北：三民书局，1983：2.

[5] 李维.建城以来史：前言·卷一[M].张强，傅永东，王丽英，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91.

[6] [德]特奥多尔·蒙森.羅马史（第二卷）[M].李稼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36.

[7] 西塞罗.给朋友们的信[EB/OL]. http：//perseus. uchicago.edu/perseus-cgi/citequery3.pl？dbname= PerseusLatinTexts&getid=1&query=Cic.%20Fam.%2012.23，1967：237.

[8] [古希腊]狄奥尼西奥斯.罗马古遗迹[M].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37：41-42.

[9] [古罗马]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M].张竹明，王乃新，蒋平，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10.

[10] [美]米切尔·斯蒂芬斯.新闻的历史[M].纽约：纽约哈考特布雷斯大学出版社，1997：58.

[11] 范格塞尔.每日纪闻：古罗马的地方新闻[J].国际传播杂志，1970（16）：91.

[12] [古罗马]塔西佗.编年史[M].王以铸，崔妙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264.

[13] 罗马皇帝传.亚历山大·塞维鲁的生平[M].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24：403.

[14] [英]威廉·史密斯.希腊罗马古物辞典[M].伦敦：约翰玛芮出版社，1875：7-8.

[15] 普西尼.自然史[M].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67：103.

作者简介：杨丽（1976—），女，河南许昌人，本科，人民公安报社总编室编辑，研究方向：新闻史，新媒体传播。

涂鸣华（1977—），男，江西南昌人，研究生，博士，东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新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