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公报·娱闲录》登载赋作考论

2020-09-17 07:22
关键词:民国四川成都

陈 伦 敦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成都 611756)

民国旧体文学的整理与研究已见蓬勃发展态势,但民国赋的整理与研究仍显薄弱。民国赋在中国赋体文学发展史上占据重要一席,是我国赋体文学发展史上值得重视的一环。“文变染乎世情”(1)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75页。,民国这一特殊历史时期对赋体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但长期以来民国赋体文学创作却未得到学界应有的关注。民国赋体文献仍然散落在个人别集、民国报刊杂志、民国地方志等资料中,尚未加以搜集汇总、全面研究。民国报纸期刊登载了大量的赋作,本文以民国《四川公报·娱闲录》登载赋体文学为例进行探讨,以期推进民国时期赋体文学的相关研究。

一 《娱闲录》所载赋作概况

《四川公报》增刊《娱闲录》出版地是成都。《娱闲录》在1914-1915年共发行了二卷27册。《娱闲录》的栏目并不固定,主要有“小说”、“游戏文”、“笔记”、“杂俎”、“文苑”、“剧本”等。既有文献对其基本概况作了介绍:

1914年7月16日创刊,是《四川公报》的特别增刊。每月两册,农历二日、十六日出版。该报是四川较早的文艺刊物,由樊孔周主办,在当时颇有影响。第一期就发行二千份,著名的文人墨客如吴虞、李劼人(老懒),以及曾安素(名延年,号孝谷,中国话剧运动创始人之一)、方觚斋、刘觉奴(戊戌六君子之一刘光第的长子)、曾兰(香祖,女诗人)、胡壁经堂(安澜)、李哲生、何六朝金石造像堪侍者(何振羲,字雨神,号与宸)等,都曾为该刊撰稿,或担任编辑。……

1915年10月6日,《四川公报》改名为《四川群报》,《娱闲录》便作为《四川群报》的副刊,不再单独出版。……

由于《娱闲录》注重写实内容,娱而不闲,敢触时弊,成为名噪一时的刊物和副刊。直到1918年4月末,《四川群报》被查封时才停刊。(2)王绿萍编著《四川报刊五十年集成1897-1949》,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6-57页。

《娱闲录》在当时是很有影响力的:

……樊君并于民国三年将公报增刊一种文艺杂志,名《娱闲录》,每月发行两册。当时的小说和游戏文章,果然哄动一世。《四川公报》的势力,也受它的益处不少。这《娱闲录》发行时代,又算得是文人得志时代。只要知道当时成都事情的人,那个不晓得吴爱智、方觚斋、刘觉奴(刘长述,刘光第长子——编者)、李老懒(李劼人——编者)、曾安素(名延年,号孝谷,成都人,中国话剧运动创始人之一——编者)、李哲生、胡壁经堂〔胡安澜——编者)、何六朝金石造象堪侍者(何振羲字雨神,号与宸,庆符人——编者)这几位记者先生,因为这《娱闲录》是他们办的俱乐部样。(3)孙少荆《一九一九年以前的成都报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四川省委员会、四川省省志编辑委员会《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1963年,第148-149页。

由此可见《娱闲录》在当时广受追捧。《四川近代新闻史》载:“《娱闲录》印刷精美,内容丰富,形式新颖,思想进步,一出版便受欢迎。”(4)王绿萍《四川近代新闻史》,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90页。《四川报刊五十年集成1897-1949》载:

总发行所设在成都总府街四川公报社,省内在重庆、沪县、嘉定、万县、绵阳、内江、雅安、顺庆、西昌、康定等45处设有代派处,国内在北京、天津、奉天、上海、苏州、杭州、广东、福建、汉口、长沙、开封、陕西、云南、贵阳等20余处都有代派处,发行面如此之广,在当时并不多见。(5)王绿萍编著《四川报刊五十年集成1897-1949》,第56页。

《娱闲录》选文偏向趣味性与娱乐性,关注市民的日常生活,共刊载15篇赋作,其具体篇名、作者情况如下表:

表1 《娱闲录》刊载赋作一览表

这些赋按赋体初步分类,属俳赋的有《军票赋》(拟梁元帝《荡妇秋思赋》,步原韵)、《成都春赋》(依庾体原韵)、《麻雀牌赋》(仿《荡妇秋思赋》)、《续恨赋》、《辫子春思赋》(仿体并原韵)、《登成都江楼赋》(拟王仲宣《登楼赋》体)、《瘾客妙思赋》(拟梁元帝《荡妇秋思赋》),这些俳赋皆是仿体,模拟名家名赋,步其韵而创作;属律赋的有壮悔《升官图赋》(以直把官场作戏场为韵)、壁经堂《升官图赋》(以直把官场作戏场为韵)、《吃匪赋》(以则必厌酒肉而后反为韵)、《假哥赋》(以久假不归乌知非有为韵)、《軃神误入女厕赋》(以寻得桃源好避秦为韵);属于文赋的有《商业场赋》(仿《阿房宫赋》体)、《炮声赋》(仿六一居士《秋声赋》)、《屁声赋》,这三篇赋也都是仿体。

二 《娱闲录》所载的赋作的特点及意义

《娱闲录》的发刊词《束生阁来简》云:

某某先生执事:顷奉手札,知尊社诸公将以日刊之暇,更录杂撰,命曰《娱闲》。嗟乎!今之时,何时乎?天灾人祸相逼而来,愁叹之声比户相应。以诸公悲悯之怀,不知所谓娱者安在?而所谓闲者何为乎?仆曩者日周旋于诸公之间,每一语及家国之忧、身世之感,则诸公未尝不扼腕而太息、愀然而深悲。……盖有以知诸公之所谓娱者,其必有至不娱者在;所谓闲者,而其心乃天下之至不闲者矣。……庄雅者难为功,诙谐恒易入,而言禁之密如今日,尤非滑稽如曼倩,寓言如庄生,常不足以自免于世而图存。由是论之,则诸公之为是录,度其中必有至不获已之苦,有万非正言庄论所能曲达者。盖不但游戏于斯文,而苟以自悦己也。(6)《束生阁来简》,《娱闲录》第1册,1914年,第1页。

《娱闲录》出版目的并不在于娱闲,在言禁之网日密的情况下,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故借诙谐之文来表达忧家忧国情怀。《娱闲录》登载的赋体现了发刊词的主旨,并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及意义。

(一)赋作内容与时代紧密相关,关注国计民生,描绘当时社会民俗、风俗

其一,抒发了清末民初的易代之感。

《辫子春思赋》:“辫子之别三年,脑壳之光可怜。太阳一照,几乎日暖生烟。危险如此,可惜头发几千。剪与发兮相逼,月与头兮共色。……况乃尖头尖脑,对此伤情。……嶙嶙顶骨现,隐隐红筋漫。已焉哉,春风起兮辫子飞,辫子飞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耐,辫子行行终不归。”(7)蘅斋《辫子思春赋》,《娱闲录》第13册,1915年,第35-36页。这首赋仿《荡子春思赋》,把民国初建时剪掉辫子所带来的种种不适展现了出来,通过对辫子的怀念,隐约表达出对清王朝的眷念,饱含遗民之思。

《续恨赋》:“试望山河,风景不殊。为时无几,遂判菀枯。沧海桑田,何限踟躇。……有如阿哥溥俊,系出天潢。……一朝被废,青宫就荒。琼枝凋色,玉契无光。……又如午桥制府,……更有昌衡,奇气不可羁束。因利乘便,自领都督。……惊飞书之入告,竟免冠而对狱。眼泪洗面,长歌当哭。别有太炎章子,一代文豪,……蜷伏京邸,侘傺无聊。焚香枯坐,愁诵《离骚》。若乃李家子弟,世袭通侯。……妬蘋花之自由。坠心危涕,无处埋忧。至若治馨王氏,才思警敏……已矣哉,高岸为谷兮,深谷为陵。……识盛衰之倚伏,曾何悲愤之填膺。”(8)觚斋《续恨赋》,《娱闲录》第13册,1915年,第33-34页。此《续恨赋》通过阿哥溥仪、午桥制府、尹昌衡、章太炎、李家子弟、治馨王氏等大人物在易代纷扰中的人生遭遇,表达了易代盛衰之感。

其二,表达民国初抵制洋货、提倡国货的呼声。

《商业场赋》:“使舶来什物,多于鹿蒿之成品,缝纫机器,多于松竹之工女。宝丹清快,多于广和之参茸,匹头洋纱,多于因利之布缕。啤酒泼兰,多于建馨之罐头,英美广告,多于市人之言语。使本国之货,欲推行而无路,外人销场,日益巩固……呜呼!仇国货者,国人也,非商也。病商者,商也,非政府也。嗟乎!使国人维持国货,则足以救国。”(9)丘民《商业场赋》,《娱闲录》第2册,1914年,第38页。此篇赋借对成都商业场的描绘,展示了当时洋货充斥市场、国货推行无路的情况,大力呼吁民众支持国货,抵制洋货,并以此来救国。

此赋所言商业场乃是樊孔周所办:

成都市区总府街与华兴街之间有条横街,叫商业场。它原名劝业场,是成都最早的商业中心,也是清末四川劝业道周孝怀的政绩之一。

……

光绪三十三年(1907)周善培(孝怀)署理四川通省劝业道时,将成都图书业帮董樊起鸿(孔周)提拔为成都商务总会协董,作为推行“新政”的助手。樊即建议由成都商会出面集股商办“劝工场”,得到周孝怀的赞成。并决定成立成都建筑有限公司,负责建劝工场,公推樊孔周负责筹备,公司的事务所设在商会内。

樊孔周草拟了集股章程十六条,其中规定:“本公司不纳非本国人及与非本国人有关系之股”,这有鲜明的爱国主义精神;……劝业场共有150余家店铺,家家有特色,户户有专长,几乎把成都的工商精华都荟萃于此了。……

劝业场的商家,既是花中选花、行业齐全、花色新颖、吃喝穿用、无所不备,又是零售、批发兼营,所以对于外县商旅和本地顾客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宣统元年(1909)三月初三,劝业场正式开场。……

建场的目的,是比较工艺优劣,谋求进步改良,发展本地产品。暂准销售洋货本为一时权宜之计,而开场一年来,本地产品的营业额仅占十分之三,洋货广货的比重反而很大,商会同仁认为需要改变场名,才能名实相符,故于1910年(宣统二年)3月由成都商务会具文详请改名为商业场,……

劝业场改为商业场,虽然仅一个字的变动,性质就迥然不同,为帝国主义的洋货大开绿灯,成都的手工业就饱受摧残了。(10)陈祖湘、姜梦弼《成都商业场的变迁》,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3卷《经济工商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05-315页。

为提倡实业,樊孔周倡议集股修建“劝工场”,宣统元年(1909)三月初三正式开场,更名“劝业场”。后来,洋货销售量更大,不得已改名“商业场”。“自然经济的篱笆终究难以抵挡汹涌肆虐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冲击”(11)李玉《开放、发展与中国城市近代化启动散论》,《中华文化论坛》2019年第1期,第16页。,此时的成都商业场洋货销售好,国货销售受到很大影响。

成都商业场、《娱闲录》的主办者都是樊孔周。谢放《樊孔周》说,“樊孔周为抵御外侮,挽回利权,创办近代企业的一系列活动,对于清末四川民族工商业的勃兴确有较大推动作用,他亦因此成为四川工商业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成都商业场兴办目的是为了“鼓励发展工商业”(12)谢放《樊孔周》,任一民主编《四川近现代人物传》(第4辑),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80、178页。。《娱闲录》登载《商业场赋》的时间是1914年,距“劝业场”改名“商业场”已过去四年多。由此可见,樊孔周仍不忘兴办“劝业场”的初衷,还在大力提倡国货,呼吁发展民族工商业。《娱闲录》确实不“闲”。

其三,关注国计民生。

如《军票赋》:“军票之兴三年,市面之糟可怜。……债何年而始清,眼何日而始明。况乃贫家小户,对此伤情。……上愁消纳之策,下读钱票之歌。相悲相泣,日后如何。”(13)平模《军票赋》,《娱闲录》第8册,1914年,第49页。此赋写民国初期四川地区兴起军票制度,以军票代替银子,以及因乱发行军票给民众带来的苦难。

关于民国初年四川地区的军票制度,张善熙云: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四川响应,张培爵、杨庶堪起义于重庆,成立“蜀军政府”,以张培爵、夏之时为正副都督,宣布独立。同时,省议会的蒲殿俊、罗纶等与原川督赵尔丰搞了一个“官绅协定”,也宣布四川独立,成立“大汉四川军政府”于成都,以蒲殿俊、朱庆澜为正副都督。嗣后不几天,蒲、朱12月8日东较场阅兵的时候,赵尔丰唆使他原统率的边防军发动兵变,蒲、朱逃避。散兵游勇在成都大抢大掠,将藩库、盐库,浚川源官银号及一些富裕的商号的库存现银约五六百万两,全部抢劫一空。经尹昌衡率新军进城平乱后,成立四川军政府,由尹昌衡、罗纶任正副都督。以后四川军政府与蜀军政府合并为“中华民国四川都督府”,以尹昌衡、张培爵为正副都督。由于藩库等被劫,军政府一钱莫名,财政十分困难,乃于1912年1月在原浚川源银行旧址成立“四川银行”,发行“四川军用票”,作为军政开支之用,票面有一元、五元、十元三种(十元券未发行),原订发行总额为300万元。两府合并后,军费开支庞大,全靠军用票无限制的发行,以致发行数达1500万以上。在当年夏天,尹昌衡奉命赴西藏平乱,在率兵离川赴藏时,将川行现银数百万元全部提走,致使军用票原定“一年兑现”的诺言不能实现,失信于民,因而军用票价值无形跌落。随着政局的动荡,票银差价愈来愈大,当时硬银元1元要换铜元一千六七百文,而军用票1元只换铜元八九百文,只值银元四角或五角,老百姓便珍藏银元,收进后不用出,甚至拒用军用票。胡景伊主川时强迫使用,对于歧视或拒用军用票的,不惜杀人镇压(商人陈少卿即是以拒用军用票被杀),但仍无济于事;稍久又发生折扣。军用票流入重庆,重庆订出了一种特殊的“周行银”的规定,无论何种交易,皆按七成生洋(银元),三成军用票,配搭行使,减少了市场交易上的争执。1914年,票价愈跌,各地纠纷愈多,官民都受其困。后来商准盐务所在盐税项下,按税款十成,搭收军用票三成的办法收回军用票,回收了300余万元在重庆焚毁。但成渝两地军用票仍然很多,价格更跌,成为金融市场的包袱。1915年,陈宦主川,乃向重庆中国银行息借兑换券400万元,又在肉厘内每猪加收1角,拨交浚川源银行发行纸币200万元,即以此两笔作为收回军用票基金,按五折收回军用票。在收回时发现编重了号码的有数十万元,都一律收回,先后收兑了1000万元以上,市面所余不多,也就不了了之。

军用票风潮,经过几届四川督军,先后持续四五年,影响川省农工商业及金融事业和人民生活异常深刻,反映了民初政治经济财政的混乱,也使政府发行纸币长期在人民群众中丧失信用。(14)张善熙《民初四川四大金融风潮》,《文史杂志》1993年第6期,第24页。

1912年四川地区开始发行军票,先后持续了四、五年,《军票赋》以文学手法形象地反映了当时情况,有助于深入了解民国初期的这段历史。

其四,描绘当时社会民俗、风俗。

如《成都春赋》:“白鲂初熟,绿蚁新醅。楼名濯锦,池号流杯。酱调紫笋,蜜饯青梅。宜春品茶去,聚丰醉酒来。京调初开,高腔乍抚。《荷花》、《牡丹》之曲,梅史竹女之舞。悦来笙簧,群仙筝柱。才演草桥,又排花鼓。司香都尉,傅粉仙郎。鹰睃紫甸,马系绿杨。红裙雾集,翠盖云张。佳人入餐馆,公子进浴堂。”(15)蘅斋《成都春赋》,《娱闲录》第12册,1915年,第8页。此赋写出春来成都,各色人等外出游春、品茶饮酒、听戏赏舞,一派热闹繁华气象,充满市井气息。此赋中“悦来”是樊孔周兴建的悦来茶园。悦来茶园于1909年建竣,先后接纳京戏、川戏和改良川戏各戏班轮流上演,是成都川戏的一个发祥地。

(二)赋作多采用讽刺手法,语言风格亦庄亦谐,讽世的目的是劝世

如《麻雀牌赋》:“雀牌之盛有年,社会之坏可怜。无人不爱,瘾发甚于吸烟。倾家荡产,不知几万几千。……况乃赌神不佑,上手无情。于时大牌难和,债已堆砌。四圈未完,损失匪细。……坐男女而相乱,输干净而长叹。解衣入质店,愧汗常漫漫。”(16)华如《麻雀牌赋》,《娱闲录》第16册,1915年,第39-40页。对打麻将这种赌博行为进行了规劝。

又如《瘾客妙思赋》:“灰与丸兮具备,人与鬼兮共色。灰则渐渐无余,人则奄奄不测。……病发如何?神昏耗而意乱,横短榻而愁叹。呵欠口难敛,涕泪常漫漫。”(17)步《瘾客妙思赋》,《娱闲录》第9册,1914年,第47页。此赋把抽鸦片烟者因禁烟日严造成烟瘾发作时的丑态描摹了出来,以此来劝诫世人早日戒掉鸦片烟。

又如壮悔《升官图赋》,就官场现象进行了抨击,升官图游戏中暗含了官场规则,以此告诫世人远离险恶仕途:

时而紫绶登朝,时而青骢走马。负者则黑革囊空,胜者则青蚨手把。或则簪缨晋秩,袍笏加官,九卿右擢。一旦左迁,以功名为儿戏,任颠倒如转丸。问仕途之目的,无非在乎金钱。……折腰之吏已渺,磕头之虫可伤。……负既委之命途,胜亦何须才智。……何期政治规模,在此盈尺之地。不信升官发财,乃类小儿之游戏。……宦途非乐地,不如早还乡。鄙金钱如粪土,祛利欲于膏肓。(18)壮悔《升官图赋》,《娱闲录》第12册,1915年,第8-9页。

再如,《假哥赋》描摹世态,讽刺世俗“官样人”,此种人混迹官场、商场,对其假模假样、装腔作势的行为进行了嘲讽;《吃匪赋》则是讽世之作,描绘贪得无厌好吃者的丑态。

讽世的目的是劝世,都鄙回顾了《娱闲录》办刊一年所取得的成就:

然此一年之谐文、小说、时论、杂俎为篇数百,同人谫陋,何敢云经世之作?惟所撰述,出于庄雅者半,出于戏谑者亦半,则以正言不如谐语之入人深也。试于今日,追维一年以来之所历,裨益于人世者安在?影响及社会者几何?知我罪我,固在读者。而娱闲录三字则已深入人心,久久不忘。岂若无痕春梦,随云烟以俱散哉?(19)都鄙《回顾去年》,《娱闲录》第24册,1915年,43页。

时当社会动荡,时局艰难,办报之人有感于肩负的社会责任,但由于当局钳制言论,为了避免因言获罪,也为了增强文章感染力,激发读者兴趣,达到良好的舆论效果,故采取登载亦庄亦谐的游戏之文。这种方式也取得了很大成功。

(三)四川方言俗语入赋

《吃匪赋》基本用白话文写成,间杂俚俗用语,如:“闹得人锅飞碗走,吃铁吐火,毫不留情。……简直精伶,叫甚么水晶猴子,醉的时候闹多少花脚乌龟。”(20)蘅《吃匪赋》,《娱闲录》第11册,1914年,第50页。其中“吃铁吐火”、“水晶猴子”、“花脚乌龟”皆是四川方言。“吃铁吐火”形容人凶猛。“花脚乌龟”是指人做事情颠三倒四。且志宇《四川方言与文化》:“‘水晶猴子’应分开来看:‘水晶’言其世事洞明,‘猴子’言其人情练达。四川人常把行事精明通透的人叫做‘水晶’或‘水晶灯笼’。”(21)且志宇《四川方言与文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5年版,第178页。

又如,《軃神误入女厕赋》:“则有軃神者,生性粗顽,举止绰阔。专务奢华,自矜标格。目中不识一丁,胸次毫无点墨。”(22)觚斋《軃神误入女厕赋》,《娱闲录》第24册,1915年,第46页。“軃神”是四川方言,其意思是“二流子,无正当职业的游民或穷汉”(23)缪树茂《四川方言词语汇释》,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208页。。

再如,《麻雀牌赋》:“重以振功,甚多三面网罗。丁拐桥兮稳坐,扶瞎子而下河。上家眉眼手势,下家咳嗽笑歌。左岩右坎,看你如何。”(24)华如《麻雀牌赋》,《娱闲录》第16册,1915年,第39页。其中“振功”、“扶瞎子而下河”、“左岩右坎”是四川方言俗语。“振功”是害人的功夫。“扶瞎子而下河”就是整人、害人的意思。“左岩右坎”即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沟坎,意思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此外,《辫子春思赋》中也有“脑壳”、“尖脑壳”等四川方言。

《娱闲录》登载的赋作中保存很多四川方言俗语,有的尚未被《四川方言词语汇释》、《四川方言词典》、《成都话方言词典》、《成都方言词典》等方言词典收录。有的俗语还是民国时候通用,后来就不再使用了。这些语料值得方言研究者进一步关注。

(四)部分赋有自注

《商业场赋》、《瘾客妙思赋客》、《军票赋》、《成都春赋》、《屁声赋》皆有自注。赋文含义隐晦,非赋注难以彰明。有了自注就便于理解赋文的含义,如《军票赋》“眼何日而始明”注云“因谚有银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一见了银子,眼睛就亮了之说”,“男女杂而行乱”注云“某报载:福建馆换钱时常有某在此吊膀子”(25)平模《军票赋》,《娱闲录》第8册,1914年,第49页。。有些赋涉及当时的“新典故”,如《成都春赋》“开六门而竞入”注云“成都四门,新辟二门”(26)蘅斋《成都春赋》,《娱闲录》第12册,1915年,第8页。。又如,《瘾客妙思赋》“出钱五钏,不得一两净烟”注云“闻近日实价如此”(27)步《瘾客妙思赋》,《娱闲录》第9册,1914年,第47页。。这个注可当民国经济史料来看待。

三 《娱闲录》载录赋作作者考述

《娱闲录》赋作者署名的有:丘民、平模、步、蘅斋、壮悔、蘅、壁经堂、华如、芑、骨、放、觚斋、失名。其中可考者有壮悔、壁经堂、觚斋、蘅。

《娱闲录》中署名“壮悔”的是李思纯(1893-1960)。李思纯在《娱闲录》中的署名还有“李思纯壮悔”、“李思纯”。《李思纯文集·论文小说日记卷》收了《升官图赋》一文。《四川省志·人物志》:

李思纯(1893-1960),字哲生,成都人。史学家。早年入四川法政专门学校学习,后任《川报》记者。“五四”运动期间,加入“少年中国学会”。1919年赴法国留学,就读于巴黎大学文科。回国后,历任南京东南大学、成都高等师范学校、辅仁大学、四川大学、华西协合大学、浙江大学等校教授。建国后,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一生专治史学,尤精元史,兼工诗词。著述甚丰,己出版的主要著作有《元史学》、《江村十论》等,译著有《史学原理》、《仙鹤集》等。(28)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四川省志·人物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54页。

关于李思纯详细介绍,另可参看陈廷湘、李德琬主编《李思纯文集·诗词卷·附录》中《李思纯哲生小传》(29)李德琬《李思纯哲生小传》,陈廷湘、李德琬主编《李思纯文集·诗词卷·附录》,巴蜀书社2009年版,第1603页。一文。

《娱闲录》中署名“壁经堂”的是胡鸿勋(1857-1929),据《新津县文化志·胡鸿勋生平简介》载:

胡鸿勋号安澜,别号淦,寓名壁经堂,新津县金华乡宝峰大队人。生于清咸丰六年(1857年)。幼时在本乡青杠坎徐怀古老师门下读书,很受老师器重。一次,老师在他所作的文中批道:“床上架床,屋上架屋,多看诗书”。鼓励他努力学习。清光绪二十五年(1890年)赴成都参加省会考,获全川第一名。同年代替别人考上举人,获酬银一千两。王道台闻其名,聘请胡安澜为家庭教师。胡安澜毕业于清末省办的尊经书院,与四川名人饶焱之、冯春翘、帅玉佐、吴虞、朱青长交往较密。民国元年至四年,先后在省立中学、师范学校任教。民国五年(1916年)刘成厚掌四川军政府时,聘胡安澜为四川文献征存处处长,《四川丛书》编辑处处长。他对地方历史人物及一些史故进行考证补失作出了贡献。民国七年(1918年)曾任成都戏曲改良进化社社长,从事戏曲改良工作。改良后的戏曲曾刊登在当时的《国民公报》上,后集为一册问世。民国十年,在成都浙江会馆办有《壁经堂文学》专门学校,同时任四川省通志局襄理。民国十二年(1923年)被成都国学院院长廖季平聘为教师。于民国十八年(1929年)病逝,享年七十二岁。(30)新津县文化志编纂组《新津县文化志》,1984年版,第312页。

《娱闲录》中署名“觚斋”的作者是方于彬(1878-1928),原名象矩,字颉云,号觚斋。廪贡生,年十七,入尊经书院,又毕业于四川通省师范学堂。光绪中,曾任贵阳巡警学堂提调,贵州巡抚岑春萱以功保贵州直隶州知州。辛亥后,一度入田颂尧幕府。民国归蜀,历任第一届四川省议会议员、国军二十一师秘书长、通江县征收局长、北川盐运副使。民国十七年(1928)卒,著有《觚斋诗存》等。(31)参见:李晓宇《尊经·疑古·趋新:四川省城尊经书院及其学术嬗变研究》附录二《尊经院生征略》,四川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第222页。方于彬的著述还有《觚斋文集》一卷、《缘净居诗存》二卷、《觚斋书牍》二卷、《缘净居随笔》二卷、《觚斋杂俎》一卷、《觚斋联语》二卷、《觚斋集联》一卷。(32)中国地方志集成编委会编《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31册《民国简阳县续志》,巴蜀书社2017年版,第509页。

方于彬的生平在民国十六年(1927)铅印本《简阳县志》卷七、卷一一,民国二十年铅印本《简阳县续志》卷二、卷三有载。特别是民国二十年铅印本卷二附颜振麟撰写的《清授朝议大夫简阳方君颉云墓志铭》、卷三《方于彬传》有其生平事迹的详细记录。

《娱闲录》中署名“蘅”的作者是四川新都人闵昌铨,字问聃,著有《问聃杂俎》。民国三十年(1941)刊《问聃杂俎》载有《吃匪赋》,其赋题后注:“为《娱闲录》作,屡经各报转载。”(33)转引自:马积高主编《历代辞赋总汇》第21册《清代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1509页。民国三十年刊《问聃杂俎》现藏四川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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