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口

2020-09-27 23:15陶鹏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5期
关键词:全村人水泥路先辈

陶鹏

我们村是清末一名豪绅建的庄园,翠山环抱,唯东南角有一处缺口,老人们都称之为“村口”。

村口是村子的“咽喉”,生生地隔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村内是一片安静详和,除了几本残缺不全的老书外,这个封闭的空间就是先辈们的整个世界。村外却是四季更替,历史的马车正拉动着经济腾飞。没有人会想起这样一个偏远的山村,只有村口自己,像个沉默的艺术家,在路旁的大石上雕刻着时光。

过去村口是全村唯一的焦点。记得小时候,村里很穷,在贫瘠的土地上耕种一年,依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也没有任何的其他收入来源,于是村口便成了男人们思考的焦点,也成了夫妻间争吵、相望与相守的焦点。每到年初和年底,村口便是最热闹的地方。年初的时候,村里的健壮男人,都挑着家人塞得满满的行李包,一边抹着干枯的眼角,一邊负重远行,直至模糊在亲人的泪眼中。年底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孩子,以及拄着拐杖的老人们,每天都聚集在村口,先是热闹地说笑打趣,然后大家又静下来,屏气凝神地关注着村外的风吹草动,接着几声熟悉地呼唤,村口顿时炸开了锅。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男人越来越多,村口只偶尔有些零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变成了急切的埋怨。原来,在全村人的世界中,最远的距离和最短的距离都是在村口。

对于我们这代人而言,村口是唯一的“出路”。上百年来,先辈们守着一亩三分地,过着宁静而清贫的生活,村子里鸡犬相闻,邻里也很和睦,然而这群山也成了厚厚的茧,将一代一代人紧紧地裹在里面。直到我的父辈,为了在时代的车轮下寻求更好的生活,勇敢迈出了第一步,在我心里,他们就是在村口树起了一座丰碑,碑下埋藏着过去,碑上刻满了未来。六岁那年,我也真正地迈出了村口,仿佛冲出了太阳系,发现了浩渺的宇宙,我在田埂上疯也似地奔跑,风吹过金黄的稻穗,掀开我小书包的盖子,我的心顿时像滚烫的岩浆,顺着包口喷涌而出,沿着每一条生命的脉络,沿着每一道梦想的缝隙——奔流。

每天我都会如此激动地跑出去,放学后又开心地跑回来,然后搬两个小凳子到村口写作业。我喜欢坐在这里,像个守关人,掌握着全村人进出的信息,谁出了远门,谁又返回了村里,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也喜欢坐在这里,听河里的水开始咕噜咕噜,树上的蝉开始吱吱喳喳,墙角的蟋蟀开始唧唧嘟嘟,枯黄的叶开始呼呼嚓嚓。我早已破译了季节的密码,不过我告诉自己要帮他们守住这个秘密,就像他们守护我心中生长的嫩芽。

清晨的一声炮响,打破了全村的宁静,也撞碎了村口的秘密。水泥路像一把大刀,顺着村口往里插,将整个村子切成了两半,路灯从村口开始排队,像严肃的士兵,用明亮的眼守护着村子。村民们逐渐住上了小洋楼,村里开了几家民宿,每到夏季总会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回到了村里,用辛苦积攒的钱和政府补贴的钱,成立了几家合作社,有的养猪,有的养牛,不用再亲人分离,也不用再朝不保夕。村中央的小广场成了所有人的舞台,每当夜幕降临,广场舞曲强劲的节奏总会让整个村子跟着颤动,歌声、笑声、打闹声,每个人的声音都杂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然而村口却不再那么热闹,它只默默地看着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如血液般流进又流出。但大家还是习惯在村口打个响声,只是呼唤声变成了喇叭声,想来村口也是高兴的,每次它都像声音的信使,将每一个响声放大很多倍,再沿着公路飞快地送到各家门口。

我站在村口,打开胸口的锁,张开双臂给村子一个完整的拥抱。转过身,披一朵白云的影子,沿着水泥路一直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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