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中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

2020-10-15 10:58陈洪萍
文物季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云冈云冈石窟衣角

□ 陈洪萍

云冈石窟位于山西省大同市距城西16公里处的武州山南麓,是公元5世纪由北魏中央帝王统御营建的一座皇家石窟。作为云冈重要艺术表现之一的千佛,中外学者均有探讨,《云冈石窟早期千佛龛》[1]一文曾有梳理。本文是在前辈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云冈千佛的持续关注与研究,即在确定云冈早期尖楣圆拱龛千佛后,继续对云冈中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进行界定与探析。云冈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大致可分三期,本文所认定之中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即开凿于云冈中晚期,与中晚期洞窟中的大像同期开凿或略晚于大像的千佛。这些千佛大多分布于云冈中期洞窟的内壁与立柱之上、西部洞窟、第5~40窟、第3窟二层弥勒洞南壁西侧等处。

本文严格按照考古学的研究方法进行探索,通过分析类型、排比型式以及可能存在的与其他造像的打破关系,揭示千佛发展演变的逻辑过程。在此基础上,结合可靠的造像铭记、历史文献以及前人的研究成果,大体建立起它们发展演变的年代序列,并对其表现形式、思想内涵、功能作用提出了一些认识。

一、云冈石窟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的类型

(一)类型分析

尖楣圆拱龛千佛按佛龛、佛像两部分标型定式。

1.佛龛

佛龛主要包括素面龛楣、左右立柱以及雕刻在柱头、龛楣上端或两龛楣夹角处的装饰(即供养天、莲蕾、化生等)。虽然龛形简单,但其变化仍表现出了年代学意义。

云冈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通常横成行、竖成列,排列方式为上下对齐式。从龛楣上看,可分三型。

A型:龛楣的楣面较窄,多数龛楣下边缘处的拱梁呈凸棱状突起,高于楣面,楣肩多圆滑。楣肩与柱头横线上均无装饰,或在两龛楣夹角处用菱形表现莲蕾。见第11窟东壁上层南端(有太和七年邑义信士女等五十四人造像记)及下层的尖楣圆拱龛千佛,第13窟东西壁上层、明窗东侧及窟门东西两侧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一)。

图一 尖楣圆拱龛千佛佛龛

B型:龛楣的楣面较宽,拱梁突起,楣肩形状圆滑。依据楣肩形状及装饰的不同,下分四式。

BⅠ式:楣肩圆滑,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饰一供养弟子像,仅雕出头部,似侧面像,可见发际线和一侧耳朵的轮廓。见第7窟前室西壁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二,1)。

BⅡ式:楣面很宽,楣面上边缘处,依楣面轮廓增刻一条阴线。单独的千佛龛,两楣尾在柱头处向上回卷。龛下有一龛边。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刻一供养弟子,仅雕头部,有侧面像和正面像两种。见第9、10窟前室立柱与第10窟明窗内东、西两壁上所雕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二,2)。

BⅢ式:楣面上边缘处亦刻有阴线,单龛的楣尾向上回卷,楣肩刻供养弟子。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刻菱形莲蕾,菱形为双层或多层,似表现花苞上的花瓣。见第11窟南壁明窗与窟门中间所雕尖楣圆拱龛千佛及西壁七佛下部残存的两个相邻千佛龛(图二,3)。

BⅣ式:楣面很宽,楣面上边缘处有阴线一条,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饰侧面供养弟子或菱形莲蕾,个别莲蕾刻成双层菱形。见第6窟东壁、第5窟西立佛头光周围所雕尖楣圆拱龛千佛。有的佛龛仅用阴线刻出轮廓,见第6窟北壁塔柱(有供养弟子)、第12窟千佛塔柱(夹角处没有雕刻)(图二,4、5)。

C型:拱梁不突起。因龛楣下边缘处雕刻略有区别,可分二亚型。

Ca型:龛楣下边缘处雕刻有一条阴线表示拱梁。依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的装饰,可分二式。

CaⅠ式: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多饰菱形块。见第13窟东、西壁上层,第16窟明窗西壁及南壁东侧下层靠西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三,1)。

CaⅡ式: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多雕有莲瓣的莲蕾。见第21、22西耳上窟、第34、35、39窟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三,2)。

Cb型:龛楣素面空白,下边缘处无阴线表现拱梁,楣尾阴线变弯,非垂直向下。相邻两龛龛楣夹角处一般装饰菱形莲蕾。见第5窟西立佛头光下部的小龛、第5~40窟、西部第25、26等窟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三,3)。

图三 尖楣圆拱龛千佛佛龛

2.佛像

(1)形象

根据尖楣圆拱龛千佛佛像五官和身材的不同,可分二型。

A型:身材并不健硕,而是稍显丰满,佛像双肩一般略微下溜,腿部较短。佛脸丰圆,眉毛通常是一条弓形阴线,与眼睛的距离很远,也有的眉梢上挑。笑容优雅中略带活泼。见第9、10窟前室立柱、第6窟东壁、第5窟西立佛头光周围、第11窟东壁上层、第13窟东、西壁上层等处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1、4)。

B型:佛像头颈细长,双肩下溜,身姿修长,秀骨清像,有的未开面。见西部洞窟、第5~40窟等处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2、3、5)。

(2)佛衣

佛衣的穿着方式是由身后向前披覆。依据披着方式的不同,云冈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的佛衣可分三型。

A型:通肩式佛衣,指佛衣中的上衣自身后披覆双肩后,右衣角又自颈下绕到左肩后[2]。通肩是通两肩的略称,即两肩均被佛衣遮覆的形式。着通肩式佛衣的千佛通常都露出结禅定印的双手。根据通肩式佛衣的衣褶特征,可分二亚型。

Aa型:颈下可见佛衣衣缘,衣缘下衣褶呈“U”形,可分三式。

AaⅠ式:衣缘多阴刻精细,手部以下的下垂衣褶用多条圆弧线表现,衣纹线刻较浅,似仿轻薄衣料。见第10窟前室立柱上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1)。

AaⅡ式:衣缘较宽,仅用二线表现,腹部刻一下弧线。见第22窟西耳上窟内壁等处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2)。

AaⅢ式:颈下佛衣衣缘多呈“V”形,仅用上下二线表现,其下有多条“U”形衣褶。见第39窟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3)。

Ab型:颈下可见佛衣衣缘,衣缘下为斜向右肩的右旋式衣纹(即多条斜线)或多条直线衣纹,可分二式。

AbⅠ式:衣纹线刻浅薄,衣料似轻薄,手部以下或用多条圆弧线表现下垂的衣褶,或简化为无衣褶。见第9、10窟前室立柱、第11窟东壁上层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4)。

AbⅡ式:颈下可见佛衣的衣缘,衣缘下衣褶为一至三条直线不等。见第3、21、35等窟内壁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四,5)。

B型:包裹右肩臂式佛衣,指佛像的右肩臂完全被佛衣紧裹。佛像上身左侧刻有僧祇支和上衣的左侧衣缘。可分三式。

BⅠ式:佛像上身左侧可见僧祇支和上衣的左侧衣缘,即覆肩袒右式佛衣的左侧形式。左侧衣缘上无“之”字衣褶,多斜向压入紧裹右肩臂的佛衣。佛像手部未露,被缠绕手腕又绕出的衣角覆盖,衣角雕成圭形条状。左右膝部衣纹大多相同,或为向下的斜线,或呈横向弧状。见第9、10窟立柱、第7窟前室西壁上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五,1)。也有的佛像皆露手,结禅定印,手部以下没有雕刻衣纹线。见第11窟东壁上层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五,2)。

BⅡ式:左侧衣缘斜向压入紧裹右肩臂的右侧佛衣,衣缘上无“之”字衣褶。左侧衣角似由右手腕下垂落,右侧衣角缠绕右手后绕出,并覆盖住左手。衣角较宽,阴刻精细。见第6窟东壁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五,3)。

BⅢ式:佛像上身左侧为覆肩袒右式佛衣的左侧形式,衣纹阴刻稀疏粗略,有的仅刻出轮廓。右侧衣缘看似并未缠绕手腕,而是由上而下直接垂落,衣角或覆手,或不覆手,手印为禅定印。左右两侧衣缘大多平行下垂,偶见相交样式。见第3窟二层弥勒洞南壁西侧、西部洞窟的第21、25、39等窟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五,4)。

图四 尖楣圆拱龛千佛佛衣

图五 尖楣圆拱龛千佛佛衣

C型:上衣搭肘式佛衣,指佛衣中的上衣自身后披覆双肩后,其右衣角自胸腹部绕过后,搭于左臂之上。可分二亚型。

Ca型:佛衣对称地披覆于双肩,右衣角自胸腹部绕过后,搭于左臂之上,胸前衣褶略呈“V”形,“V”形较深,露出胸部。见第5窟西立佛头光周围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六,1)。

Cb型:佛衣对称地披覆于双肩,右衣角压住左衣角后直接垂下,是上衣搭肘式佛衣的特殊形式。一般都覆手,覆手的衣角较宽,阴刻精细。也有露手做禅定印的。见第6窟东壁、第5窟西立佛头光周围的尖楣圆拱龛千佛(图六,2)。

图六 上衣搭肘式佛衣

(3)手印

手印有一型,即双手叠加于腹前,两拇指尖相对的禅定手印。云冈的尖楣圆拱龛千佛,绝大多数都是禅定印(见图四至六)。

(二)分组

云冈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各部分的类型大致如上,根据其相同或相似的特点,可以归纳为两组(见表1)。

第一组:第7窟前室西壁、第9、10窟前室立柱、第6窟东壁、北壁立柱、第5窟西壁、第11、12、13窟内壁上层的尖楣圆拱龛千佛。

第二组:西部洞窟、第5~40窟、第3窟二层弥勒洞南壁西侧的尖楣圆拱龛千佛。

第一组佛龛为A型、BⅠ式、BⅡ式、BⅢ式、BⅣ式,CaⅠ式;佛像为A型;佛衣有AaⅠ式、AbⅠ式、BⅠ式、BⅡ式、Ca型、Cb型;佛衣组合为A型,手印一型。

第二组佛龛为CaⅡ式、Cb型;佛像为B型;佛衣为AaⅡ式、AaⅢ式、AbⅡ式、BⅢ式,佛衣组合A型或B型,手印一型。

二、云冈石窟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的主要特点与年代认定

云冈中期造像的典型特点包括造像题材变化多样、雕刻工艺精细巧丽、佛像不如过去的雄伟健硕、佛衣在中期晚段出现褒衣博带式样等[3]。第一组尖楣圆拱龛千佛的典型特点有:第一,佛像由早期的身材雄健演变为体态丰满、脸圆肩削、腿部较短,佛像的力量感与气势渐弱。第二,佛龛、佛衣种类繁多。佛龛有A、B、C三型共六个式别。佛衣除Aa型、Ab型、BⅠ式、BⅡ式外,在第5窟还出现Ca型、Cb型上衣搭肘式佛衣。第三,应用装饰花纹。第7窟前室西壁的千佛,行与行间以莲瓣纹带或卷草纹带进行分隔,使壁面看起来更加工整巧丽。第四,佛衣雕刻细腻优美,如第6窟东壁的千佛佛衣。这些特征均为云冈早期尖楣圆拱龛千佛所不见或少见,而与云冈中期的造像特征相近,也不同于云冈晚期所流行脸型消瘦、颈细肩削、体态修长的清秀像[4]。由此推测,第一组千佛应晚于早期尖楣圆拱龛千佛,属于云冈中期尖楣圆拱龛千佛,雕刻时间的上下限大致接近于云冈中期洞窟的基础造像年代,即公元471年至494年。

表1 云冈石窟中晚期洞窟尖楣圆拱龛千佛各部分类型表

第二组尖楣圆拱龛千佛是云冈晚期流行的清秀像,很多佛像并未开面,开面的佛像可见五官清秀,佛龛拱梁不突起,龛楣夹角处饰莲瓣形莲蕾或无阴线表现拱梁、夹角饰菱形莲蕾,佛衣大多为通肩式,偶见包裹右肩臂式。千佛样式较形式化,缺乏创新,雕刻简单,有北魏正光元年(520年)造像题记[5]的第5~40窟内千佛仅刻一种衣纹。以上特征多为第一组千佛所不见或少见,因此,第二组千佛晚于第一组千佛是毫无疑问的。若将第二组尖楣圆拱龛千佛定为云冈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应无大误,雕刻时间在494年到524年之间。

三、相关问题

(一)千佛思想与造像目的

面见诸圣得诸法益,禅观是佛教徒中修禅者的主要修行方法。永靖炳灵寺第169窟东壁千佛造像的题记末句“供事千佛可众正觉”表明[6],众比丘共造此千佛的目的正是将佛经化为具体造像,造禅观所需佛像,并以此因缘得成正觉。后世种种千佛造像的本质或皆可用此目的来做解释。

(二)云冈石窟中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的思想内涵与功能作用

云冈中期,多数尖楣圆拱龛千佛都表现为“龛(多龛)+千佛式”,见第10窟明窗内壁、第6窟东壁、第11窟东壁南端上层有太和七年(483年)纪年的邑义信士女等五十四人造像龛等。布局形式即尖楣圆拱龛千佛位于壁面上一个局部的、独立的方形区域内,区域之外是其他类型的雕刻,区域之内是中央一个或多个佛龛,周围围绕数行千佛。第11窟东壁南端上层有太和七年(483年)纪年的邑义信士女等五十四人造像龛题记“敬造石庿形象九十五区”[7],虽未指明九十五区形象具体是那些佛,但从题记中“绍隆三宝,慈被十方”[8]或可推测这些千佛是代指十方诸佛。水野清一、长广敏雄也曾提出,围绕释迦、多宝二佛并坐龛所雕之千佛应是释迦牟尼分身的十方诸佛[9]。

有学者推测第16、17、18窟明窗两侧龛像的雕凿时间在公元489年前后[10],如果推测不误,这些龛像内的千佛也应是中期的作品。从类型分析上看,这些千佛也是符合中期尖楣圆拱龛千佛特征的。由此,中期尖楣圆拱龛千佛还有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即位于交脚菩萨龛或一佛单坐龛的上方及两侧,但千佛一般数量少,而其围绕的佛龛面积很大,并且雕刻内容丰富,胁侍像、供养像等一应俱全,使这种样式特别像是一个大洞窟的缩影。第17窟明窗东壁保存有一由比丘尼惠定于489年出资凿造的小组合龛,题记明确提到“愿患消除,愿现世安稳……以此造像为功德,逮及七世父母”[11]。这种在组合龛内雕刻尖楣圆拱龛千佛的形式,从中期一直延续使用至晚期,很多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亦以此形式出现。这是中晚期尖楣圆拱龛千佛区别于早期的一个很大特点,表达出供养人想借供养诸佛实现祈求平安,当得作佛的愿望。

[1]陈洪萍《云冈石窟早期千佛龛》,《文物世界》2017年第6期,第30~31页。尖楣圆拱龛指佛龛的龛楣上边缘中央有一尖状顶尖,下边缘为圆形内拱,其内供养的千佛可称作尖楣圆拱龛千佛。

[2]陈悦新《云冈石窟佛衣类型》,《故宫博物院院刊》2008年第3期,第48页。

[3]宿白《云冈石窟分期试论》,《中国石窟寺考古》,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78页。此文最早发表于《考古学报》1978年第1期,第25~149页。重刊时观点未变。

[4]宿白《平城实力的集聚和“云冈模式”的形成与发展》,《中国石窟·云冈石窟》(一),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197页。

[5]刘建军《云冈新发现北魏正光元年洞窟》,《云冈石窟研究院院刊》2015年总第3期,第190页。

[6]杜斗城、王亨通《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兰州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05页。

[7][8]员小中《云冈石窟铭文楹联》,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第25页。

[9]水野清一、长广敏雄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译《云冈石窟》中文版,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八卷、第九卷文本,第2~3页。原著发表于1953年。

[10]同 [5],第 197 页。

[11]同 [7],第 3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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