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颁给她?

2020-10-15 15:30朱又可翻译安妮
南方周末 2020-10-15
关键词:奥尔森露易丝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翻译 安妮

当地时间2020年10月8日,瑞典学院宣布将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吕克。格吕克1943年出生于美国纽约,曾获美国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等多个奖项,被认为是美国当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一。

视觉中国❘图

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宣布现场展出露易丝·格吕克的作品。ICphoto ❘图

★﹃任何读过格吕克诗歌的人都会被她不愿轻易接受共同的信仰原则所打动,在这一点上,她像艾米莉狄金森。她勇敢地攻击自己的妄想,·               并且面对生活中的深刻冲突,尤其是试图弄清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家庭困境。这样看的话,她便是一个智慧的诗人,朴实、毫不妥协。﹄

2020年10月8日,周四早上6点30分,美国波士顿剑桥,露易丝·格吕克(Louise Glück)被电话吵醒,是瑞典学院常任秘书马茨·马尔姆(Mats Malm)打来的。消息让格吕克震惊。“她说,她很高兴也很荣幸。”诺贝尔文学委员会主席安德斯·奥尔森向南方周末记者转述。

在给获奖人打通电话以后,7点整,也就是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下午1点,瑞典学院宣布了今年的决定,并简单陈述理由:“因她清晰可辨的诗意之声,以其素穆之美促成个体存在的普世性。(范静哗译)”

消息公布后,7点刚过几分钟,诺贝尔奖官网又打通了格吕克的电话,77岁的格吕克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喝早晨第一杯咖啡呢。”令她高兴的是,她可以用奖金再买一套早就想买的公寓了。

“爆了大冷门。”长期生活在斯德哥尔摩的作家、翻译家万之和妻子、莫言作品译者安娜在家里收看了瑞典国家电视台的直播节目。“电视台请的嘉宾几乎都懵了,有的嘉宾压根就没有听说过或读过格吕克,一时无法参与谈论,颇为尴尬。”万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对此,中国社交媒体是两种反应的交集:一边与瑞典一样大呼冷门,另一边立刻有公众号推出有关格吕克诗歌的专题。格吕克于1992年获普利策诗歌奖,2003年又成为美国桂冠诗人,她的诗歌在中国已有零星译介。被认为善于“押宝”的世纪文景2016年出版的格吕克诗合集《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一直少人问津,当下已经脱销。

“因为哈罗德·布鲁姆跟她提到我,有一次她给我写信询问什么事情,具体细节我不记得了。”耶鲁大学教授孙康宜忆起了往事,她在微信里转来掌管文理学院教授总务的院长发给全体教授们的喜报,并推荐同事们阅读格吕克在“9·11”之后写的组诗《十月》。孙康宜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格吕克在2000年代初成为耶鲁大学终身讲座住校作家,而这个身份比兼职教授更重要。

“对于我们学院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露易丝·格吕克是最受欢迎的世界诗人。”2020年4月,瑞典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奖刚刚授予格吕克,而此奖项的评委会主席也是诺贝尔文学委员会前任主席派尔·韦斯特伯格。“她是目前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以其表面简单而意味丰富的语言、爱与死以及受伤的家庭关系的主题。”韦斯特伯格喜欢她的诗集《阿维诺》(Averno)《野鸢尾》( Wild Iris)《草场》(Meadowlands)。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格吕克计划明年到斯德哥尔摩与下一届得奖者一起领奖。

针对取消现场颁奖典礼后的线上典礼如何进行这一问题,现任诺贝尔文学委员会主席安德斯·奥尔森(An-ders Olsson)教授回答:“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10月12日晚,安德斯·奥尔森回复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邮件专访。

“‘素穆之美是我们想到的最合适的词”

南方周末:很多人都觉得2020年选择露易丝·格吕克是大冷门,不过也有人认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之无愧。为什么会选择露易丝·格吕克?就美国在世诗人来说,还有斯奈德、查尔斯·西密克、丽塔·达夫、乔丽·格雷厄姆、弗罗斯特·甘德(普利策诗歌奖得主)、罗伯特·品斯基(曾连续三次斩获“桂冠诗人”)等同等资历的诗人。

安德斯·奥尔森:我们认可露易丝·格吕克的作品够格成为现代经典,虽然她的作品还没有得到与其地位相称的翻译。其实她的诗歌作品让人容易接近,因为她处理的存在性主题能够吸引所有的人。她的作品量虽然不大,但始终保持着高品质。

南方周末:决定授奖前,有没有打通电话给露易丝·格吕克?她是如何反应的?

安德斯·奥尔森:我们的常任秘书马茨·马尔姆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当地时间早上6点30分给她打了电话。她说她很惊讶,但很高兴也很荣幸。

南方周末:你可否解释一下诺贝尔文学委员会给格吕克的简短的授奖理由?对于诺奖百年史来说,似乎很少用“素穆之美”(austere beauty)赞扬一个诗人。如何理解她的诗歌的“普遍性”(universal)?她的语言的“美”和传统意义上的优美有什么区别?

安德斯·奥尔森:任何读过格吕克诗歌的人都会被她不愿轻易接受共同的信仰原则所打动,在这一点上,她像艾米莉·狄金森。她勇敢地攻击自己的妄想,并且面对生活中的深刻冲突,尤其是试图弄清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家庭困境。这样看的话,她便是一个智慧的诗人,朴实、毫不妥协。我相信,她从弗洛伊德的自我分析中学到了很多。同时,一种强烈的激情在她的想象中跳动,在她渴望接近自然的平静生活中跳动。她的梦幻的叙事诗是平衡的,用来阅读和聆听都很美。因此,“素穆之美”是我们想到的最合适的词。

南方周末:你认为露易丝·格吕克并不是“自白派”诗人,她的作品追求普世性,她不能被看作一个纯粹关注自己的诗人。为什么这么说?有评论者指出露易丝·格吕克早期模仿“自白派”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后转为“琐碎的家长里短”,可以归为“后自白派”,但也有人认为她超越了“自白派”。

安德斯·奥尔森:诚然,她在诗歌中强烈地依赖于自己痛苦的生活经历,但她通过选择不同的角色或人格使之具有普遍性。他们往往来自希腊或罗马神话。通过这种方式,她将自己与传记式的自我拉开距离,在她的诗歌中几乎没有现实的地点和时间的标记。没错,她的处女诗集《长子》(First-born)有西尔维亚·普拉斯的痕迹,但即使在这里,她也用了许多声音。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她作为一个诗人的非凡力量,这表现在诗集《阿拉拉特》(Ararat)或《野鸢尾》里。每个人都应该读一读她的论文《反对真诚》(Against Sincerity),在其中她抨击了每一个试图把诗歌建立在自白真理上的企图。真情实意不能决定诗之成败。

南方周末:你怎么理解露易丝·格吕克诗歌的美学特征?有些读者认为她的诗歌平淡,关于她的诗歌和希腊古典神话的关系,这一点对当代读者会产生隔膜吗?

安德斯·奥尔森: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读者自己来回答。对许多人来说,诗歌每读一次都会获得新的维度。有些读者可能会找到神话元素来制造隔阂,但对我来说,它们创造了共鸣。我认为,使用普通的语言显然改变了格吕克的发音,使其在《阿拉拉特》(1990)里及之后的作品中变得如此强大。

南方周末:你认为露易丝·格吕克的诗歌有着不变的单调的节奏吗?有人批评她的这种单调的节奏被误认为是大度从容。

安德斯·奥尔森:我不同意这个看法。

“我们必须更加注意这种‘低调的写作”

南方周末:因为前年的丑闻和去年的汉德克引发的争议,有美国媒体认为今年的人选是一个“安全”的选择,你是否同意?在辛波斯卡之后,再次颁发给诗人,这是值得致敬的回归纯文学的选择。不过,有人认为露易丝·格吕克是“杰出”诗人但不是“伟大”诗人,与过去的庞德、弗罗斯特、史蒂文斯等伟大诗人有距离,你认为这个观点苛刻吗?

安德斯·奥尔森:我们尽最大努力不让策略性考虑影响我们的选择。我们只这样做过两次,如果鲍勃·迪伦算一个的话,我们在21世纪把文学奖给了一个诗人。因此,选择的时机已经成熟。

我们不发表诗人之间的比较。我们不期望每个人都能分享我们的评价。该奖项的功能之一是激发关于世界伟大文学的讨论。

南方周末:今年4月,露易丝·格吕克获得了瑞典颁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奖,有人认为她的文字中渗出的寒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惯用冬季意象的特朗斯特罗姆,你认为她是他风格的追随者吗?

安德斯·奥尔森:某种程度上,是的。在她处理存在的主题和身份的问题以及形式控制上。但格吕克还另具气质。她更像是一个挣扎的诗人,而不是像特朗斯特罗姆那样的神秘主义者。她在写作中运用了更多的叙事结构,而非隐喻。

南方周末:耶鲁大学在得知露易丝·格吕克获奖的当天给全校教授发布了一份喜报,并推荐教授们读读她的《十月》(October)这组诗。这也是一些诗人们推崇的一组诗。你最看重她的诗是什么?

安德斯·奥尔森: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诗集《忠贞之夜》(Faithful and Virtuous Night,2014)。据我所知这本诗集还没有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但我不是很确定。在这里,她以一种新的奇妙的轻盈和智慧,面对死亡主题。她以一个老画家的身份让她自己与她描写的人物有了一定距离,这再次打开了她的语言。

南方周末:有人认为,在很多主流传统当中,有一些不受注意的小传统或低调的传统,格吕克就是容易受忽略的一个部分。你认为她是被忽略了吗?你自己注意她多久了?

安德斯·奥尔森:1990年代,格吕克曾在瑞典被讨论过,但我第一次读她的书是《阿维诺》(Averno,2006),印象深刻。然后是神话般的《忠贞之夜》,这是一个启示。我想你是对的,我们必须更加注意这种“低调”的写作,它不同于全球主流的大众消费的标准文学。

南方周末:露易丝·格吕克自称尽力避开犹太裔身份和女性主义,你认为她和这二者能完全分开吗?

安德斯·奥尔森:我不会认为它们可以完全与她分开。她宣布这一雄心壮志是很好的说明。

南方周末:霍拉斯·恩戈达尔(Hor-ace Engdahl)曾评价美国没有真正参与世界文学的对话,因而从托尼·莫里森之后美国作家无缘诺奖,但是最近给了美国人两次文学奖,这是不是意味着瑞典学院的评奖政策有变化?

安德斯·奥尔森:不,我们什么都没变。我不认为恩戈达尔的声明应该被解释为对个别美国作家的攻击,而是对文化孤立主义的论战,这种论战可能在未来造成有害的后果。

(感谢罗青、曾泰元、陶洁为采访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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