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上海话剧相遇的三个夜晚

2020-10-21 07:46刘华萍
影剧新作 2020年3期
关键词:话剧舞台上海

刘华萍

说起我与上海话剧的缘份,最早应该是1990年的11月,那是我第二次去上海。除了参观上海博物馆及游览外滩等景点外,我特意买了票去艺海剧院观看由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创作演出的话剧《魂系何方》(师征编剧,陈体江、丁铮宜导演)。这是一台以浦东开发为背景的话剧,围绕着浦东开发的决策,展示了三代人在生活和事业追求中的不同心态、价值取向,是一台典型的主旋律话剧,但该剧的舞台呈现生动、有趣,毫无说教的意味。它以生动的形象塑造,反映了上海人对浦东开发的憧憬与期盼,带给我非常好的观剧体验,是我在剧场观看的最早的一台上海话剧。在这以后,我与上海话剧多次相逢于不同的剧场,享受了一次又一次美好的上海话剧之夜。

一、《长恨歌》:古典悲剧小说的喜剧之夜

2003年4月15日晚,雨夜,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剧院,话剧《长恨歌》首演之夜。

《长恨歌》是著名作家王安忆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它讲述了一个名字叫王琦瑶的上海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其中交织着上海这所大都市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的变迁。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沉淀了无数的理想、幻灭、躁动和幽怨,她们对情与爱的追求,都在王安忆看似平淡却幽默冷峻的笔调下一一展开。

而话剧的改编者、著名剧作家赵耀民先生,却在话剧的开始,把一个冰冷而苍凉的结局呈现在了舞台上:“我死了,死于40年前上海的片厂。那是在一间三面墙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个女人横陈床上,头顶上是一盏电灯,摇曳不停。王琦瑶这才明白,这床上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死于他杀。” [1]

这是一个具有魔幻意味的话剧开场。40年前,年轻的王琦瑶去参观上海的片厂,看到了那个横陈床上的女人,那或许只是演员的假死。但是在40年后,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一个叫老克腊的年轻人,潜入了她的房间,想偷走她的珠宝。她在阻止与挣扎中,被这个年轻人活活掐死,死于非命。

片场幽暗的灯光划过以后,舞台的灯光瞬间亮了。参加“上海小姐”竞选的王琦瑶闪亮登场了。随着情节的推进,严师母、程先生、康明逊以及金屋藏娇却又死于飞机失事的李主任等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一一粉墨登场。及至话剧的后半部分,王琦瑶的女儿薇薇、长脚、老克腊等人物也鲜活地亮相。

如果说小说家王安忆以她细腻婉约的笔调,围绕王琦瑶一生的坎坷命运,写尽了上海的风情和浪漫的话,那么作为剧作家的赵耀民在忠实于小说原作的基础上,通过男性剧作家的视角,对原作进行了颇具个性的解读。 改编者在小说语言里,发现了潜藏在王琦瑶悲剧命运里面的喜剧性。于是,王安忆在话剧首演结束之后,也发表感言说:“文字还是我的文字,可到了赵耀民的笔下,这些文字都具有了喜剧性。”这无疑是对赵耀民改编剧本的褒奖了。

于是这个雨夜,话剧《长恨歌》拥有了双重的观众:文学爱好者和话剧爱好者。他们都在剧场里,找到了他们的快乐和兴奋所在。这个话剧之夜,也是属于王安忆和赵耀民的夜晚。

二、《秀才与刽子手》:怪诞喜剧的狂欢之夜

2007年8月22日夜,北京中央戏剧学院实验剧场,来自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话剧《秀才与刽子手》在北京首演。

这是一部神来之作,剧作家黄维若先生把剧作发生的时间,定格在了1905年。秀才徐圣喻虽穷困潦倒,却混迹科举考场十余年。他视科举考试为乐趣,虽然屡考不中,却乐此不疲。住在街对面的刽子手马快刀则视斩首剐人为无比有趣的事业,沉迷不已。某一天,朝廷传来了废除剐、绞等酷刑,并停止举办科举的消息。这两人大难临头,如遭雷击一般陷入到了生活的绝境。

用我们现代人的话说:下岗了就要再就业。很快,马快刀辞了工,在其妻栀子花的戏说下开了个肉铺,在刀与肉之间找回了些许快乐。而徐秀才非常不情愿地当了私塾先生,却被东家百般盘剥,受尽羞辱,无奈愤然回家。迫于生计,他当了马快刀的学徒,做了肉铺伙计,却也在学徒的过程中,有了几分生活的感悟,更加懂得了做学问、写文章的道理。最后,徐秀才成了割肉的好手,而马快刀则有模有样地戴起了眼镜,会有板有眼地唱曲了。

这是一部大难临头后的“黑色幽默喜剧”。它表现的基本矛盾是凶险的环境与个性自由之间的冲突,是带有悲剧性的“绝望喜剧”。如果朝廷不废除斩首的酷刑,马快刀不会陷入生活的绝境;如果朝廷不废除科举考试,视参加科举考试为乐趣的徐秀才也不会陷入生活的绝境。在大难临头之后,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马快刀和徐秀才都实现了这种绝境之后的重生。

这是一台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剧演出。戏曲世家出生的导演郭晓男将中国戏曲元素成功地嫁接到了话剧中,他创造性地运用了歌队、傀儡戏、傩戏的面具等舞台手段来讲述这个怪诞的故事。八位戴着大头娃娃面具的演员,时而充当着剧中的角色与三位主演互动,时而载歌载舞地表演着,及时渲染戏剧气氛。比如充当歌队的演员们,举着月亮的造型,亦歌亦舞地演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时,观众知道,这是徐秀才与年轻的寡妇起了情感的波澜了。而歌队那段卖肉割肉的唱段,又让人忍俊不禁。他们每一次的载歌载舞的表演,都引来了观众的掌声和爆笑声。

剧终的时候,徐秀才有一段念白:“肉里乾坤大,刀头日月长。说什么青灯黄卷,贡院考场,将年华付与了西风白杨,只落得一身凄惶。”众人齐唱:“格里咙咚呛,格里咙咚呛!” [2]

紧接着三位主演依次出场,扮演老木偶和众木偶的演员也陆续出场,他们念白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舞一堂傀儡,把一出胡编乱造的戏来搬演。” [2]此时此刻,亦真亦戏,演员们真的是把一出啼笑皆非的荒诞喜剧演绎得酣畅淋漓。

我们再看座无虚席的演出现场,就犹如一个狂欢的场所,令人兴奋不已,引人叫好不断!

三、《钢的琴》:捍卫尊严的自我救赎之夜

2012年6月2日夜,上海艺海剧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创作演出的话剧《钢的琴》上海演出的第二场。

话剧《钢的琴》改编自电影导演张猛编剧并导演的同名电影。电影讲述的是钢铁厂职工陈桂林工作上面临下岗,嫌贫爱富的妻子要与他离婚。在捍卫女儿小元的抚养权的问题时,女儿的一句“谁给我买钢琴我跟谁”的话,激起了他为自己的尊严而战的勇气。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以及身边朋友们的共同帮助,最终为女儿打造出了一架钢的琴的故事。电影展现了一群小人物的辛酸和幽默,他们苦中作乐,在浓浓的亲情和友情中,捍卫了男子汉的尊严。

话剧的改编者喻荣军先生,在充分尊重原著电影的情节和结构的基础上,对电影里着重表现的父女关系进行了改写,他着重在话剧里挖掘了一个群体的形象,讲述了一群男子汉们为自己的尊严而进行自我救赎的故事。

当晚的七点三十分,当艺海剧场的舞台大幕拉开时,观众们瞬间被带入了一个具有金属质感的废弃的钢铁厂前。红得发黑的楼群里,几个小乐队的成员正对着侧台吹奏着,远景处的烟囱冒出几缕白烟,随即就消逝在零星的雪花中了。小乐队的成员竟然是在一个葬礼上为死者吹奏乐曲招魂,从不被死者家属认可的悲伤的俄罗斯歌曲《三套车》,到被认可的轻松欢快的乐曲《步步高》,一幅戏谑的场景就这样呈现在观众面前。

这是一台塑造群体形象、挖掘群体人物性格的话剧。陈桂林为了捍卫自己父亲的尊严,在为自己的女儿拥有一台钢琴的过程中充满了曲折。最开始的时候,他企图向朋友们借钱买一架钢琴,未遂。后来又在某个夜晚伙同几个朋友试图偷走学校的钢琴,被抓住并送回了钢琴。一而再再而三受挫的陈桂林,终于决定自己造一架钢琴。而一旦造一架钢的琴变成一个目标,在实现它的过程中,陈桂林和他的工人朋友们的友情被唤醒了,他们面对生活的坚韧和执着也被唤醒了。于是他们各自的主观能动性被发挥、被点燃并爆发般地呈现出来了。最终,这架钢的琴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之下锻造出来了。

喻荣军在话剧的最后一场里这样写到:“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破声,舞台后方的两根烟囱慢慢的消逝掉。灰飞烟灭。烟雾散尽,陈桂林,胖头、大刘、快手,汪工和季哥站在了舞台的中央。随着机器的轰鸣声,一台巨大的钢制的钢琴从舞台的中央,靠近舞台尽头的地方慢慢的给吊下来,缓缓的落在地上。” [3]P81-82

我们知道,陈桂林是个父亲。胖头、大刘、快手,陈父、汪工、季哥也同样是父亲。父亲是高山,父亲是工厂,父亲也是那几根竖着的烟囱。

对于现实,也许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梦想的追求和现实的努力。废旧的老工业基地仍然埋藏着他们对于生活的热情和向往,荒诞而惨淡的社会现实仍会激发出他们被压抑的生命激情和活力。

这就是一群男子汉们的自我救赎。他们虽然下岗了,但是他们乐观、真诚,他们有创造力,又不失诙谐幽默。他们依旧那么热爱生活,在挫折面前不放弃,不气馁。

钢的琴被制造出来了,这更像是对一个时代的告别。陈桂林的这架钢的琴是做给女儿的,也是做给他自己的,更是做给他们这一代人的。造琴的过程并不重要,琴能不能弹也不重要。[3]P89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和梦想,用自己的能力造出了一架钢的琴来证明了自己,维护了他们的尊严。于是,生活就在希望中继续着。这就像淑娴在话剧的结尾深情的演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3]P83

20多年的时间里,我与上海话剧相遇过无数的夜晚。上面所讲述的三个话剧之夜,分别是我与上海的“上海人文话剧”“创新实验戏剧”以及“主流改编戏剧”三个戏剧品牌亲密接触的观剧感受,它们都曾带给我美妙的戏剧体验,有的令我开怀大笑、有的令我沉思、有的令我紧张、兴奋……我很享受这一个个观剧之夜,更难忘那些美妙的戏剧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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