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渔光曲》:苦情戏的人性人伦与人情

2020-10-21 07:46
影剧新作 2020年3期
关键词:小猴底层小猫

威 仪

1934年6月14日,蔡楚生导演的电影故事片《渔光曲》首映之后,连续放映了83天,创造了当时新国产影片最高票房纪录。王人美《艺坛生活漫忆》记载:“一九三五年二月,《渔光曲》参加了苏联电影工作者俱乐部为纪念苏联电影国有化十五周年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电影节,在这个有三十一个国家的代表和影片参加的电影节上,《渔光曲》获得了‘荣誉奖’,成为我国第一部获得国际荣誉的影片”。而在这之前,只有一部叫《农人之春》的教科片获得过国际奖项。

《渔光曲》的人物故事悲惨而痛苦的境遇,无疑是凄惨的,而非一些文章所说的“凄美”。命运的悲哀凄凉、底层挣扎的生活、被压迫的痛苦,都无法使用“美”来形容。虽然蔡楚生镜头里的偏远渔村、枯藤昏鸦以及蒙太奇的使用充满美感,也依旧无法掩盖故事本身的残酷凄苦。

边远的东海,渔民徐福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对孪生儿女,起名为小猴和小猫。儿女的降生无疑给本就拮据的家庭增添了更大的负担。徐福为了生计只能铤而走险出海,结果意外身亡。为了生活,徐福的妻子徐妈去到当地的船王何家做奶妈。小猫、小猴和何家的少爷子英一起长大,三人的关系逐渐亲密。十年后,小猫、小猴继承父业,在海上以捕鱼为生;子英在父亲的安排下出国攻读渔业,他希望能够学成回国改良渔业。可是渔业公司的兴办和盗匪的横行,使得传统渔民难以维持生计,于是小猴、小猫带着失明的母亲到上海找舅舅另谋出路。跟着舅舅卖唱的俩姐弟和刚回国的子英在上海邂逅相遇,不料姐弟俩阴差阳错地却遭受了牢狱之灾,当天舅舅和徐妈也因为火灾而丧生。历经了多番波折的三人,重新回到海上捕鱼。然而,小猴却在一次捕鱼中受伤而死。在小猴的弥留之际,小猫应他要求唱起了他最爱的《渔光曲》。

一、阶级性和人性因人而异的人性观照

中国左翼电影运动从1932年开始,日本入侵东三省“一·二八事变”的爆发使得民众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全民爱国精神和民族意识高涨,再加上资本主义阶层唯利是图,逼使这一时期民众迫切地需要一些反映现实矛盾和民族精神的影片。完全意义上的左翼电影,虽然是同情底层民众,抨击万恶的资产阶级,具备人道主义精神,但它的核心是提倡阶级斗争。因此在左翼电影中,不同的阶级具有标签式的特征,比如资产阶级必是穷凶极恶、道德沦丧的。通俗而言,男性一般都是经济领域的剥削者、政治层面的压迫者或者个人生活的腐败者,而女性除了相貌妖冶,还要擅长些不检点的风流韵事。如影片中的何仁斋、梁月洲就是典型的标签化资产阶级。但《渔光曲》与其他完全的左翼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在影片中展现出了某种超出阶级性的人性观照。

其中很明显的便是何子英这个人物的设定。虽然他生在资产阶级家庭,从小享受着精英教育,但却能够与小猫、小猴打成一片;他不仅没有按照传统左翼电影的路数被塑造成他们的迫害者,反而一直都是能够亲近底层,感受、同情底层的痛苦并且施予帮助的好人;他从孩童时候就教小猴、小猫一些课堂知识,在自己父亲为难徐妈时能站出来为徐妈说话求情;成人后重遇小猴、小猫,又给他们经济援助,甚至为了他们不惜与自己的父亲翻脸吵架。这种跨越了贫富差距、超越阶级的人性的共通在以往的左翼电影是比较少见的。因为左翼电影一向将阶级性等同于人性,就如前文所述的,具有固定的范式,而《渔光曲》展现了阶级性和人性因人而异的一面。在片中的底层群众,也并不都是和善的、友爱的。在兄妹俩去上海找工作时,工厂门口排满了生活贫穷的底层民众。生活的悲剧仅凭一个镜头就足以说明——镜头下移,从人们的脚上掠过,没鞋穿的、穿草鞋的、穿旧鞋的逐一展现。同样的底层阶级,彼此却没有互相怜惜的悲悯之情。在小猫想要排队时不断被推挤出去。相似的情节还包括兄妹俩去拾瓶子来维持生活,同样从事“捡垃圾”的工作,兄妹俩却因为脸上太脏而被周围也在捡垃圾的底层群众嘲笑。而后小猴与一个小乞丐也因为争抢一个酒瓶起了争执。这并不是说刻意刻画底层群众的丑恶面貌,而是反映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在连温饱都无法得到保障、个体生存挣扎的环境中,底层群众对于物质利益的争夺会显得更为迫切和直接。在温饱都无法保证的环境下,剥去人性强调底层群众的温和、善良,只是自欺欺人,因为受当时的现实条件的制约,所有的感情和人性都会畸变的。

不把资产阶级一棍子打成极恶,不刻意宣扬底层阶级的善,只是真实的反映人性——电影《渔光曲》在这点上体现出了阶级性和人性因人而异的人性观照,非常难能可贵的。

二、动荡社会环境下的男女韧性人格

整个故事设定的背景也很有意味,充满了中国味道。《渔光曲》借渔民一家与整个社会的联系,展现了旧中国农村和城市的真实生活图景。在内忧外患的中国社会环境下,既有传统渔民和工业化渔业的对立,亦有繁华喧闹的城市和盗匪盛行的农村之间的反差。这一系列盘根错节的矛盾和对立,深刻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的乡村和城市真实面貌。正是在这样动荡的社会环境下,人们命运的颠沛流离和戏剧化才显得有迹可循,这样的悲剧有一种时代宿命感。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常常被塑造成为具有奉献精神的艺术形象。同样的,因为男性是妇女所生,故当男性落入困境后显露落魄,便会企图寻找一种原始的、回归子宫安全庇护的柔弱情感,需要女性安慰。而在中国的文学样式中,一旦男性身处人生低谷,女性通常会鼓励男性。这套用在《渔光曲》的故事文本上也是如此,顶起养家重任的从徐妈到小猫,她们都展现出了无私牺牲自我的奉献精神。徐妈在丈夫去世后为供养一家,不得已去到间接害死她丈夫的何船户家当奶妈。她为了持家,在深夜缝补渔网,遇到盗匪时又惊又吓,眼睛也瞎了。小猫在长大后接过徐妈的持家重任,捕鱼撒网样样精通。即使在上海没有工做的时期,也知道去捡瓶子来维持家计。片中的小猴因为有些痴呆,家里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几乎都是落在小猫身上,她在其中展现出的“粗犷美”,一反中国传统女性审美中的“阴柔美”,但更能体现那个时代女性所需要的特质。在20世纪30年代国内战争不断、社会动荡的背景下,健康富有活力、正直有头脑的女性形象更能迎合社会的需要,自然也更加受到人们的喜爱。

三、《渔光曲》中永远的王人美

《渔光曲》的成功,不仅归功于它反应底层生活、抨击资产阶级的故事主旨,强大的演员阵容也为它增色不少,尤其是小猫的饰演者王人美。民国时期的电影界,有一个很令人瞩目的现象就是女性演员、歌手的崛起,如胡蝶、阮玲玉、王人美、葛兰、李香兰等等。虽然说民国时期男性演员比例远大于女性演员,但女性演员却更代表那个时代,如1933年《电声日报》举办了“中国十大男女明星”评选,评选结果的排名为:胡蝶、阮玲玉、金焰、陈燕燕、王人美、高占非、黎灼灼、陈玉梅、郑君里、黎莉莉。其中只有三名是男性,而剩下七名都是女性。王人美在其中排名第五。她所塑造出的“小猫”,挣扎在底层却依旧保持着心中的善良,悲情却坚韧。她在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也不过才20来岁,因着拍摄需要,她们在宁波熟悉渔民生活,一呆就是两个多月。因为有海上捕鱼的场景,因此需坐捕鱼船,海上风浪一打,渔船就颠簸不停,连摄影师都被颠得呕吐不止。王人美却因为热爱运动具备很强的身体素质,因此很快便适应了海上的生活。

当年上海《申报》上刊登的广告词曾如此描述她:“王人美,一朵满含朝露的野玫瑰。”她的天真,她的活泼,她的艺术,不知倾倒大江南北几许观众。王人美曾因主演非常卖座的爱情片《野玫瑰》而获“野玫瑰”绰号,她曾在采访中透露过《野玫瑰》里的小凤和她本人的性格很像,“可以说我拍《野玫瑰》完全是演自己。”如果说,《野玫瑰》中小凤角色的成功归功于性格设定的活泼开朗和王人美本人性格相似,那么《渔光曲》中的小猫后期坚韧努力、悲情角色氛围的营造就要归功于王人美日复一日的练习和前期认真的工作准备。在驻扎渔村生活的日子里,她经常去找渔民们聊天,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就连片中的摇单橹船也是她练习了很久,把胳膊都练肿了才学会的。对各种细节的亲力亲为,对角色的了解和贴心感受,成就了这个感动了几代人的“小猫”。即使在今天,王人美的银幕形象依然让观众怦然心动,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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