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器官的身体

2020-10-21 18:30文静
大东方 2020年3期

摘 要:本文为作者回顾她近几年的艺术活动,对其创作脉络中关于身体所引申出的“有机体的瓦解”这一概念所做的的系统性梳理。文章尝试从想象一个没有器官的身体开始,层层递进到内在性和精神性场域的构建,再到身份的流动和性别转换的可能。由此展示经由艺术创造一种新的存在方式或形态的可能。

关键词:瓦解有机体;精神性构建;身份流动;性别转换

《千高原》中对有机体有这样的论述:“有机体根本不是身体,而是一个在无器官的身体之上的层,也即,一种累赘,凝固,沉积的现象——它强加给无器官身体以形式,功能,束缚,支配性的和等级化的组织,以及被组织的超越性,而这些都是为了从中获取一种有效的功用。层就是束缚,就是钳制。”瓦解有机体,这或许是对我在创作中所试图完成的事件的一个较为贴切的表述。

在进入方法论前,我们可以先引入一个现有的模型。《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中提出了一个自组装生物结构的概念:“设想有这样一系列的零部件,当把它们放入一个适合的背景环境中时,就能通过某种方式自动地集合起来形成一台复杂的机器……有机体(或机器)的整个构造的信息,散布在它的各个部分之中,而不是集中在某一个地方。”换言之,当这些零件拥有自我指代的能力时,也就由“非自我”形成了“自我”,像是巴赫曲谱中音符的元结构不断拉长,压缩,自我重复形成旋律,或是埃舍尔构建的自我循环的楼梯。也就是说,与其说我创造了一个精神性的世界体系,更准确的说法或许是我提出了一系列游戏规则,在游戏的平面中,漂浮的感官由“非自我”实现了“自我”。

而在我的作品中,这种叙述的片段与在影像和装置品质之间摇摆的物质相互作用结合在一起。在这种结合中,可见的外骨骼是结构与表面之间的交换,是两种状态的共存,而一种固有的微妙感觉来自内部,唤起一种与人体中类似的转化能力相关的熟悉感。消耗的过程是缓慢进行的,其残留物以明显的静止状态占据着空间。正如梅洛-庞蒂所说,空间不再是可由一个纯粹的理智能够完全控制住的场所(均质空间),而是与我们身体的各种特点、处境有着紧密联系的异质空间。“人并不是一个精神和一个身体;而是一个合同于身体的精神,并且,此精神之所以能够通达诸物之真理,只因这身体就好像是黏附于诸物之中的。”

性别与身份的流动性也许可以说是我世界体系的发端。在弗吉尼亚·沃尔芙的小说《奥兰多》中,16世纪的英国贵族少年奥兰多在一次睡梦中经历了从男性到女性的转变,从财产的支配者变为附属者,由此展开对二元对立思维局限性的思考。单一的性别意识和与其相伴的父权制体系是典型的层化工具,而奥兰多的转变则是一次从既定平面上的逃逸,对层的瓦解。对于我而言,这样的逃逸契机来源于在世界不同城市间的游走和艺术驻留。必须强调的是,相对于理论层面上粒子之于平面的逃逸而言,我在驻留经历中的肉身经验无疑是具有叙事性的——每一次逃离都基于其身份的转变和不同的性别体验,某种真实世界场合所带来的主观性体感,而在此期间我留下的作品也有意识地保留了其叙事的碎片性与情感的强度。驻留项目的片段性与分散性是对游牧型艺术家神话的保留,而由这些转瞬即逝的语境下诞生的,游离于理性之外,不属于任何机制的感官具有自我构成与重组的可能性,存在于永恒的流动与形变中。

破壳前的鸡蛋可以无限接近于一个没有器官的身体。在孵化前,它是一片漂浮在液体中的蛋白质,还未被赋予机制性的分化。也可以这样理解我在驻留阶段的作品之于我所创造的世界体系的关系——对原材料与强度的累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这些原材料的应用就是一个赋予其“层“,或将其有机化的过程。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整合是必然并且必要的,因为对于有机体进行不加节制的瓦解,使它无视一切构型或装置地蔓延,其生成的分子组织可以是癌态的,甚至是自毁性的。在这里,我施予节制,创造出一种“类机制”。“玻璃球游戏”是我对于下一阶段艺术创作的描述,宽泛来说,是对碎片性经历的某种整合。

黑塞的《玻璃球游戏》构建了一个以玻璃球游戏为核心的纯粹追求人类智慧的类乌托邦。书中对于玻璃球游戏从未有过具体规则的描述,我们只知道它是一个基于一切语言,科学,艺术,神性的庞大系统,参与者必须懂得如何建立起一切之间的联系。我在这一阶段的作品中,影像,装置或摄影的表象仅仅是一个个端口,一个个线索,而观者为了理解它们,联系它们所进行的联想,类比,共情等思维处理才是游戏的内容。由此可见,我在作品中安装了一个纯粹的以智识和神性为中心的机制。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智识与神性并不处于彼此的对立面,或者说,任何情况下的二元对立在这里都是不成立的。游戏的过程是不断地生成与重组,是轻盈而富有自省性的冥想。为了追寻精神的厚度,我們必须深刻地看向自身,从而达到迷宫的深处,游戏的内核——对自我的认知。

对所谓机制的构成值得进行进一步阐述。前文中我们指出,对有机体的瓦解具有相当的风险性,过于激进的去层化会产生癌性或是自毁性的身体。因此,我为了确保其连续性和纵向连接构筑了一个机制,使事物可以在其中实现自指与自复制。它与传统的层化或有机化机制的区别在于,这是一个“去首”的机制,一个富于可能性的根茎空间。面孔这一具象在我的作品中总是一个被割裂或毁灭的对象,因为它代表了二元性的选择,判断和归类。正如《千高原》中所说,“面孔,多么可怕,它天然地就是一种月下的风景,连同其毛孔、棱面、毛躁面、光泽、白色和洞:不需要借助一种特写来使其成为非人的,它天然地就是一种特写,天然地就是非人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头罩。” 破坏面孔,即是扯开头罩以人的真实形态呼吸,即是释放自由。在这个对抗树形的类机制下,意象进行着自我指代和相互缠绕,不存在开端,轴线与坐标。

正如克乃希特最终选择从玻璃球游戏的世界中出走,我的创作也始终游离在逃逸线的边缘。它的叙事性构成,即驻留时期进行的原材料与强度的积累是炼金术士熔炉中沸腾分解的物质集合,带有原始的混沌与势能,而其在游戏机制下提炼生成的奇异身体得以逾越意义之墙,逃离主体性黑洞,成为存在于多维度之中的未知景象。

作者简介:

文静(1986.6.24),女,汉族,重庆人,硕士,讲师,主要从事多媒介的当代艺术创作与研究

(作者单位:四川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