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复仇的不同姿态

2020-10-21 07:39毛琳琳
青年生活 2020年12期
关键词:复仇鲁迅

毛琳琳

摘要:《铸剑》和《复仇的话》都讲述了少年为父复仇的故事,但两位作家对复仇的情感态度却有不同,菊池宽立足人道主义反对复仇,而鲁迅却表现出了肯定复仇精神和消解复仇价值的矛盾态度。对照两人对复仇主题的不同演绎,并探究在此倾向背后两人的不同心理动因,将会为管窥中日两国的复仇文化提供一个较好的观察点。

关键词:鲁迅;菊池宽;复仇

周氏兄弟的合译文集《现代日本小说集》中,收录了鲁迅翻译的菊池宽的《复仇的话》。周作人在序言中表示,翻译“大半以个人的趣味为主”。后不久,鲁迅创作出《铸剑》,单就情节而言,《铸剑》和《复仇的话》都讲述了少年为父复仇的故事,但面对相似的题材,二人又表现出不同的情感倾向。除上述两篇小说外,菊池宽和鲁迅还创作了其他有关复仇的小说,表现出对复仇的关注。由此可见,复仇是可供研究的普遍现象,从这一角度切入,对两人进行横向对比,可实现探究两人复仇态度及背后原因的研究目的。

《复仇的话》着重刻画了八弥在为父报仇过程中的心性变化和内心冲突,并在此基础上,质疑代际复仇的合理性,表现出并不提倡复仇的态度。八弥在复仇伊始,“对于那与自己绝不相干的生前的事故,也支配着自己的生涯这一件事实,不能不痛切的感到了”,对八弥来说,复仇是儿子对先父的责任,父辈的恩怨迫使他离开安定的生活,这使他对复仇产生了质疑。之后,经由一名武士的挑衅,八弥变得“比先前更狂热于复仇”,却在最后得知杀父凶手是“一个后悔着他的过失,自己也否定了自身的生存”的盲人时,仇恨顿衰,“他想起自己先前在各样景况之下,杀人有那样的容易,倒反觉得奇怪了”,并进一步对复仇产生怀疑,“这算是什么复仇呢?”

在《铸剑》中,鲁迅借黑衣人之口“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肯定了纯粹的复仇精神。结合他的其他作品可知,鲁迅心中存有极深的复仇情结,酷爱复仇。但是,在《铸剑》中,鲁迅对复仇也并非一味的肯定。小说末尾,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的行为表现,解构了复仇的意义,体现了鲁迅对私人化复仇行为的反思。

《复仇的话》中孙兵卫的自杀,打破了“仇绝对仇, 恩绝对恩”这一恩仇固定化的模式。结合其小说《父归》,贤一郎对父亲的精神摧残以及最后的谅解可知,作家倾向以怜悯和调和的方式化解仇恨,实现宽容。正如林癸未夫评价的那样,“他的特异之点便在他虽以自己的理性为断罪之宣告, 而不忍以狱吏的冷酷去旁观罪人受刑之苦, 他禁不住要想法子赦免他或是因为无法赦免他禁不住感一种良心的苛责”。菊池宽站在人性的立场上,看到听任情绪的复仇对个体的异化,殃及无辜,并“引发循环复仇,导致世仇,令所有相关人都无法有和平的预期”,选择给复仇一个温情的结局,表明了他对人性中向善一面的乐观期待,希望以人道主义感化仇恨,实现仇敌之间的宽容。

相较于八弥的私人复仇,鲁迅在《铸剑》中借黑衣人之口,“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有意淡化了黑衣人与国王之间的直接利害关系,且因为眉间尺的复仇对象是最高统治者,两人的复仇行为也就具有了超越个人层面的“报身家之仇”,而上升为更高意义上的“伐无道,诛暴秦”,推翻封建统治与反抗压迫。结合《摩罗诗力说》中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于刻骨,乃咸希破坏,以复仇雠,如康拉德与卢希飞勒”式摩罗诗人的肯定,可以看出,鲁迅希望复仇文学振作民族精神,为民众注入毫不妥协的野性之力,使得“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在他看来,儒家长期的恕道教化,使民众暮气发作,不知反抗,而“民间潜藏着脉息不绝的复仇精神,这是民族得以保存风骨、剔除赘疣的生命活力”,《铸剑》就是对这一生机的复苏与礼赞。

除了对国民性的思考,鲁迅的复仇情结也有个人的情感寄托。《铸剑》中,黑衣人自言,“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正是这种自我仇视的思想,使黑衣人在为眉间尺复仇时,并不考虑个人安危,具有决绝、纯粹的无功利色彩。正如鲁迅在通信中所讲,他的做事,“有时则竟因为希望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鲁迅对自己“历史中间物”的判定,“鬼气”的难以消除,使其产生了与魏连殳相似的情感,“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正是因此,黑衣人对复仇的决绝态度中,没有八弥那种对自我的考量,而是要借替眉间尺的复仇,完成对自我的报复。这种自我仇视的想法与鲁迅厌世的虚无主义观、绥惠略夫式的个人無治主义是一体的。这种自我复仇的思想在鲁迅的《复仇二》中也有所体现,先知者以一个人的受难,完成对庸众的复仇,以及对自我的复仇,“这使他痛得舒服”。由于鲁迅的复仇对象不仅仅是最高统治者,还有黑暗同归于尽的指向自我的复仇意图。因此可以推测,不论眉间尺最后能否以一己之力对抗国王,黑衣人也会借复仇的方式实现自我毁灭。

《复仇的话》中,八弥的复仇是受到藩邦资助的,在他复仇归来后,凭着敌人的首级,他得到“百石的增秩”,由此可知,复仇行为是被当地文化鼓励的。结合《菊与刀》中对武士文化的分析,可以看出,复仇是对自己名声的义务,被认为是一种积极的道德,而无视杀父之仇则是一种受辱。八弥回乡后,乡人对八弥是否完成复仇任务的怀疑,“甚而至于毁谤他是不能报仇的胆怯者”,也说明了武士文化中对复仇的推崇。由此可见,菊池宽对复仇的反思,在个人人性异变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上升到怀疑日本武士文化的高度,但菊池宽并未能在小说中给出解答方法,也没想到用合理化的司法制度替代个人化的复仇行为。

与之相比,鲁迅在反思私人复仇后,提出了个性化的解决方案。《铸剑》结尾,民众不变的奴性消解了眉间尺和黑衣人复仇的价值。这种对私人复仇的质疑,与鲁迅在光复会的经历密切相关。革命者因刺杀任务的失败而被杀,不仅未能唤醒民众,还成为看客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使得他进一步追问长期处在传统封建文化中的国民性问题,并开出药方:对国民灵魂的拯救和启蒙。由于个人化的复仇行为无法实现民族的觉醒,鲁迅借文学启迪民智,推动民众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

总之,对个人化复仇行为的反思,对复仇精神的推崇,使得《铸剑》具有了鲜明的鲁迅特色。而菊池宽立足人道主义反思复仇,进而反思鼓励复仇的武士文化,也使《复仇的话》具有了超越一般复仇文学的深刻性。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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