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横”姐邓璐：穿斯坦尼康的女钢铁侠

杨春富

在电影界，女人干摄影是一件稀罕事，更别说背斯坦尼康。斯坦尼康是电影摄影机的一种稳定器，它可以摇摆、晃动，快速切换拍摄对象，适合拍摄视觉冲击力强、富有动感的运动画面。背斯坦尼康并不轻松，人体完全被锁在这个沉重的机械甲壳里，从手臂到腰椎，大约需要承受七、八十斤的重量。国内能专业扛斯坦尼康的摄影师不过六七十人，女性更是寥若晨星。

2020年5月，一条名为“这姐太豪横了”的短视频上了热搜。视频中，女孩身穿斯坦尼康，扛着沉重的摄影装备，在雪山高原、中超球场等艰苦环境下动作敏捷地拍摄，惊艳了许多网友。这位名叫邓璐的女孩因此被称为“身穿斯坦尼康的女钢铁侠”，中国唯一一个女斯坦尼康摄影师。

花季少女不爱美术爱剧组

邓璐1989年出生于北京海淀，姥爷和父亲都是电影摄影师，母亲在剧组做服装师。她从小对摄影充满兴趣，但家中有条摄影规矩：传男不传女。姥爷宁愿把摄影设备放在表哥家落灰，也不愿她多碰一下。父亲也希望她长大做一份按部就班的工作。

高中毕业后，学过美术的邓璐去了一家出版社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排版图片。邓璐觉得这工作乏味透顶，她不顾父亲的拒绝和不理解，毅然辞职。她兴高采烈地投奔远在新疆剧组的母亲。邓璐之前参加过母亲的剧组，光是人们不同地域的口音就让她觉得有趣极了。在她眼中，剧组就像复杂的江湖。

邓璐在母亲工作的剧组做服装助理，但她心心念念的却是摄影。不少剧组偏执地认为，女孩触碰摄影器材是一件晦气的事情，所以大部分剧组女性只负责轻巧的工作，例如场记、制片、化妆师、服装师等。

邓璐偏偏不信这个邪，她用自己的相机为演员拍剧照，得到认可后，她又开始拍摄花絮，剪成纪录片。她在纪录片中展示出精湛的摄影才能，被导演看中后，提升为摄影助理。21岁那年，她花了2万积蓄，买下属于自己的第一台斯坦尼康。

背斯坦尼康豪横江湖丛林

使用斯坦尼康时，邓璐先穿辅助背心，再套上减震臂、平衡组件，她的上身被固定住，不能弯曲。这样的拍摄往往会持续好几个小时，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所有装备中途不能脱下。遇上一米八以上的演员，身高一米六五的她还得用上增高柱，用腰腹力量支撑着机器。为了长时间撑起这笨重的机器，邓璐必须疯狂增肌。没有拍摄的时候，邓璐一天会练上7到8小时，有氧和力量训练轮换。卧推的重量慢慢提升到了30公斤，手臂练得很壮实。

剧组是片弱肉强食的丛林。有一位朋友为邓璐介绍了份拍摄长镜头的工作，她投去简历后，因为对方担心女性力气不足而遭到拒绝，导演找了两位男摄影师，轮流摄影。

有一年夜里，在山里拍戏，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几度，她冻得手指弯曲不了，搓了搓手。就是这几秒的工夫，在一旁的掌机大怒，一脚踹到了邓璐的后腰上：“你能不能快点？”

为了在这片丛林中生存，邓璐不得不抹掉性别特征。她拍一场雨中的戏，恰逢生理期，雨水顺着脖子灌进衣服，全身都湿透了，包括卫生巾。尤其背上斯坦尼康后，腰背非常酸痛，脑袋发晕，但她忍下了，行动尽力如常，她怕别人认为女人就是事情多。

电影摄影师的工作是“冰火两重天”。有一年夏天在上海拍摄，酷热难当，邓璐身上穿着斯坦尼康设备，背着胶片摄像机，跟着一个短跑运动员在天桥上下来回跑，往常导演不说休息，邓璐绝不主动要求，但那天她真的吃不消了，坐在地上喘气时，一点也不想起来。一次在拍一个高原雪山的镜头时，邓璐脱了鞋站到冰冷的溪水。拍了好多条后，她从水里上来，站在军大衣上，脚已冻得毫无知觉，等有了知觉，就开始钻心痛。

有一次，拍摄进行到半程，一位打光师将反光板架在邓璐脚边的位置。她后退不经意踩住了反光板。打光师也没发现她踩在上面，将反光板猛地一抽，邓璐脚一滑，失去了平衡。她迅速往前跪倒，护住价值上百万的斯坦尼康。“嘭”，一声闷响，她的膝盖重重砸在木地板上，立即有了两块乌青。被扶起后，她马上恢复到原来的工作状态。

除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她的手臂和大腿上还有大片浅红色的湿疹，又痒又痛，这是长年穿辅助背心和不规律作息落下的毛病。有一次在山西，她腰椎错位特别疼，医生正骨后还差一截，但当时要拍一个快速跑动的镜头，邓璐忍了两三天的疼痛，硬是坚持拍完。

还有一次，有部电影临时急找拍长镜头的斯坦尼康摄影师，邓璐被推荐过去，拍摄时引来全剧组围观。顺利拍完后，剧组聚餐，导演对她说：“姑娘，我敬你一杯酒。这次是临时需要摄影师，又必须今天拍完，在片场听到你声音的瞬间，我都快崩溃了。我这辈子真的没见过女的干这行，但是拍完之后，你改变了我的看法。”

2015年，邓璐担任中超联赛的电视摄像。她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表现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她是中超聯赛史上第一位女性摄像师。2017年，在拍摄《大象席地而坐》的过程中，电影里最长的一个镜头是12分钟，男主角于城和女友在隧道里那场戏。邓璐建议一开始要进入很黑的隧道，象征男女主角进入了自己内心的黑暗面，可以偶尔有个灯，男主把两人的关系往光明的方向引，她在隧道口不远处拍两人的剪影。这个建议最后被导演胡波采纳了。2019年，邓璐参与陈凯歌的新作《我和我的祖国》。陈凯歌对她说：“邓璐，你穿了个铁马甲，但你像个女诗人，拍的镜头像诗一样。”

“女钢铁侠”善良卖萌温柔时光

闲暇时，邓璐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发自己拍的小视频。上一秒力量型女汉子，下一秒却用娇弱的语气卖萌。邓璐拥有很多只Hello Kitty毛绒玩偶，把床和沙发塞得满满当当。拍摄不太顺利时期，她会在T恤的肩处缝上一只小Hello Kitty，扭头看见它时心情会变好。她还特意去网上淘了一卷荧光粉色的3M胶带（摄影师将这种胶带贴在摄影机表面，可防止机器被划伤和磨损），给斯坦尼康前前后后裹了一圈，裹完大笑，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平日里，邓璐称呼现场的搬运工为“小哥哥”。和导演对戏时，会偶尔撒娇，一条腿勾过来，露齿而笑。她从未对身边的人动过粗。有人犯了错，邓璐的处罚方式是“弹脑门”，她作势轻轻一弹，说：“下次记住了啊。”她说：“当一个人犯错的时候，你越凶他，他就越惶恐，为什么不能用更温柔的方式呢？”

有一次，暴雨过后的拍摄结束后，导演喊，“无关人员请全部退出场外。”没有人应，全场依然嘈杂。“好。”邓璐突然举起右手大喊。她笑着，向上蹦了几下，挥舞着双手，“听见了吗？听见的人说句话吧。”其他人注意到她的动作，都被逗笑了。

在邓璐的眼里，她参与的电影《十月围城》呈现出来的观感很豪放，剧组的氛围也很大气，很多人都有侠义精神，一起共事时爽快、团结。电影《大约在冬季》给人感觉温馨、和谐，和大家每天在一起拍摄都很欢乐。拍摄《大象席地而坐》时感觉是和朋友合作，她说：“更像是在北电完成一个学生作业的感觉，有吵有闹、有打有笑、彼此说服，一种很学术的氛围”。杀青那天大家都很激动，邓璐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导演胡波抱了起来，他们一起开心地笑着。

2020年5月6日，由邓璐参与拍摄的《大象席地而坐》自2018年获得金马奖之后，又喜获金像奖最佳亚洲华语电影。在这部作品的花絮中，邓璐背着斯坦尼康摄影的豪放作风引起观众的关注。有网友收集她各种拍摄场景，制作成74秒的短视频，发布于社交媒体之后，引起大量转发，人们纷纷点赞，并称她为“身穿斯坦尼康的女钢铁侠”。

如今，拍电影成了邓璐人生规划里最重要的命题。她想等到哪天积攒了足够的想法，变得更成熟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成为一名导演，未来拍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她说：“我想拍像《天使爱美丽》那种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电影。如果能在死后都有人一直记得它，我就觉得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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