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代水井的考古发现与研究

2020-10-27 13:51张超华
古今农业 2020年2期
关键词:二里头水井遗址

张超华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繁衍的决定性因素。史前先民主要从河流、湖泊、泉眼等处获取水源,过着傍水而居的生活。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逐步掌握开凿水井的技术。水井的出现标志着人类一定程度上摆脱地表水资源的束缚,开始主动寻找深层水源。关于造井技术的起源,文献中有两种观点:一是黄帝穿井。《经典释文》载:“《周书》云‘黄帝穿井。’”[1](P40)二是伯益作井。《吕氏春秋·勿躬》篇说:“伯益作井。”[2](P391)《经典释文》载:“《世本》云:‘化益作井。’宋衷云:‘化益伯益也,尧臣’”。[1](P40)这两种观点至少表明史前时期我国先民已经掌握了凿井技术。考古资料证实,在余姚河姆渡[3]、汤阴白营[4]、青浦崧泽[5]、襄汾陶寺[6]、临汝煤山[7]、兖州西吴寺[8]等遗址确已发现史前时期的水井。学界对水井的研究,多集中在新石器和两汉时期,对夏代水井研究较少。本文拟对考古发现的夏代水井进行梳理,并就水井的分布、堆积状况及源流进行研究。

一、水井发现概况及特征

目前,在二里头[9]、东下冯[10]、洛达庙[11]、望京楼[12]、蒲城店[13]、南洼[14]、郑窑[15]、灰嘴[16]、皇寓[17]、杨庄[18]、娘娘寨[19]、孟庄[20]、皂角树[21]、新庄[22]、李大召[23]、峡北头新村[24]等遗址均发现有夏代水井。这一时期的水井集中分布在河南地区,尤以郑洛地区最多,在开封、焦作、驻马店等地区也有零星发现(详见表1)。

夏代水井均为土井,井口多呈长方形。依据井圈的有无,可分为无井圈水井和有井圈水井两类,其中无井圈水井占绝大多数。有井圈水井又可分为木质井圈和石制井圈两类。根据现存井壁的差异,可分为直璧、斜壁、不规则壁、束腰壁四个类型,其中以直壁为主。

表1 二里头文化水井一览表

二、水井的空间分布

(一)居址附近

1.宫殿基址附近

二里头遗址宫殿建筑基址附近发现水井至少22口(1)二里头遗址共发现27口水井,但是2000ⅢH1、2000ⅢH23、2000ⅢH27、2002VH101因具体位置不详,2004VH323位于绿松石作坊区,故这5口未列入统计范围,实际参与统计的共22口。,占二里头遗址水井总量的78.57%。其中1号建筑基址附近共发现同时期的水井4口(2001VH1、2004VH292、2004VH272 、2001VH465);2号建筑基址发现同时期的水井1口(2002VH111);4号基址发现同时期的水井2口(2002VH99、2003VH148)。

宫殿建筑基址附近发现如此多的水井,主要是为居住者提供持续、清洁的生活用水。同时可能兼有其他功能,如3号和5号两座大型建筑基址之间发现较多的水井,同时发现的还有木制的排水设施,不排除这些水井兼有渗水井的功能。1号建筑基址2001VH1水井特征与同时期的水井极其相似,但填土纯净、井底施夯,铺设红烧土的现象不同于以往发现的水井。此外,该井深度达10.7米,是二里头时期发现的最深的水井,可能属于“凌阴”。其周围还有3座墓葬环绕,也可能是为1号基址使用时期的祭祀坑[9]a(P831)。此外,二里头宫殿区有大量水井存在,可能兼有防火功能,为灭火提供应急水源。防范火灾,历来受到重视。五帝时期,帝喾用重黎为火官,《史记·楚世家》记载:“重黎居火政,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之曰祝融。”[25](P2027)祝融管理用火有功,被后人尊为火神。《周礼·夏官司马》记载:“司爟‘掌行火之政令’。”[26](P432)统治者任用贤人管火、设置防火机构、颁布法律条例等措施表明对于防范火灾的重视。二里头遗址宫殿建筑多由树木、茅草建造而成,易于发生火灾。火灾发生时急需的便是水源。古代缺少完善的消防供水系统,除了充分利用自然水源外,主要依靠人工建造的河渠、池苑、水井来供水。二里头遗址宫殿区附近开挖较多的水井,一定程度上兼有应对火灾、提供消防用水的功能。

2.一般居址附近

不少水井分布在一般居住址附近。具体如下:

东下冯遗址水井J1周边发现同时期的房址多座[10](P100—102),如F1、F3、F4等,尤以F1距离最近,F3、F4虽距水井略远,但直线距离也未超出50米。水井J501、J504位于中区第五地点,该区域发现有房址37座[10](P52)。在这些水井的周围分布有同时期的多组房址,其中J501北部和西北部被同时期的F559、F598、F597、F560环绕。J504东部和东南部有同时期的房址F591、F592、F551、F552等,这些房址距离水井也仅仅数十米。

洛达庙遗址,在水井T27H97西部发现同时期的房址T67F2,F2为半地穴建筑,房址西北角发现一个灶坑[11](P63—64)。水井和房址之间的直线距离约为9米。

皂角树遗址,在水井Ⅰ区T1306J1附近发现同时期的F2、F4两座房址。其中F2为套间房基,在其内间发现两处烧灶遗迹。F4为单间,室内也发现有两处烧灶遗迹[21](P53—55)。皂角树遗址距离最近的河流伊河直线距离在3公里左右,那么生活水源从哪里来呢?而该水井位于两座房址的西北方向,直线距离50米左右。

郑窑遗址,在水井T5J3附近发现一处同时期的建筑遗迹,并清理出有白灰面、础形石块等遗存[15](P55)。

一般居址附近发现的水井,其主要功能是为人类的生活提供水源。

(二)手工业作坊附近

1.陶器作坊

黄委会青年公寓遗址水井H73,距其数十米处发现同时期的陶窑T37Y1,由火门、火膛、窑箅、窑室四部分组成[27]201。

洛达庙遗址水井T18H26,在该探方内发现同时期的陶窑Y3,此外在相距10米左右的其他探方内共又发现同时期陶窑5座,分别为Y1、Y13、Y14、Y15、Y16[11] (P50)。

登封南洼遗址水井2004J2,在其西南不远处发现陶窑2004Y1,窑体呈北端略大、南端略小的鸭梨形,工作面位于南侧,残存部分主要为火膛。在水井2004H438西北角相距不足20米处,发现陶窑2004Y2,火膛平面呈马蹄形,窑壁西端呈圆弧形,东壁较直。水井2005H125正南方向3米左右的位置发现陶窑2005Y6,火膛平面呈马蹄形,直壁平底。南洼遗址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白陶遗存丰富、种类多样,发掘者推断可能是当时一个白陶专业化制作的中心[14](P781)。而在这些陶窑附近发现较多同时期的水井,更能说明这些水井是为制陶业的发展提供水源。

新郑望京楼遗址水井ⅢT1303J6,在其东南方向有陶窑ⅢT1702Y2,西南方向有ⅢT1904Y1[12](P186—189),它们皆属于同一时期的遗存。据推算,水井距离这些窑址,最远不超过80米。

上述遗址在陶窑附近发现有同时期的水井,且二者距离较近,这些水井主要功能是为陶器制造提供水源。

2.石器作坊

灰嘴遗址西址各处发现大量的石料、半成品、石片、石屑、砾石等与石器加工相关的遗物,发掘者推断这里是以石铲加工为主的石器专业生产中心[16]a(P45),可能与二里头中心和二里头时代对石器需求的扩大有关[16]b(P420)。灰嘴遗址发现同时期水井T101J1,井内出土较多的石片、石料等遗物。灰嘴遗址西址发现水井2座,其中T4J1出土较多的毛坯、石料和斧、刀、砾石等残石器。这3口水井极有可能为石器作坊提供水源。

3.绿松石作坊

二里头遗址围垣作坊区的东北部存在面积不小于1 000平方米的绿松石作坊区,包括2004VT85、T88—T90及其以南、以西地区。其中,在T85中部偏北发现水井2004VH323,在其废弃的堆积中发现有少量的绿松石料、片,此外还出土13件与绿松石加工制造有关的工具——砾石[9]a(P337)。

手工业作坊区附近发现的水井,其主要功能是为手工业的加工制造提供生产用水。

此外,尽管尚未发现夏代水井与农业相关的直接证据,但是在个别遗址中还是存在线索的。驻马店杨庄遗址发现大量的水稻植硅石和炭化稻粒,发掘者推测当时的农业活动以水稻种植为主[18]207,结合该遗址较多水井的出现,推测可能存在农业灌溉现象。2000年在济源市轵国故城附近的峡北头新村发现一口二里头文化大型水井,井口呈椭圆形,长径3.50米,短径2.80米,井底直径为1.50—2.20米,残深10.06米[24]。井内出土有大量汲水器和石凿、石刀、石铲等与农业相关的石器,表明此处水井可能用于农业灌溉。

三、水井出土陶器与堆积特征分析

夏代缺少文字资料,分析文化面貌更多的是靠出土遗物来“透物见人”。分析夏代水井出土陶器,对于我们认识陶器器类、推断当时的汲水工具意义重大。

二里头遗址发现水井数量多,文化内涵丰富,便以二里头遗址为例进行分析。

表2 二里头遗址水井出土器物统计表(2)表中单位详细信息可参见首页注释①,其中H1为2000ⅢH1。

由表2可知,二里头遗址水井出土陶器器类丰富,共27种。其中多是二里头文化常见的器类,如圆腹罐、深腹罐、捏口罐、敛口罐、高领罐、刻槽盆、平底盆、大口尊、瓮、器盖等。其中,圆腹罐、深腹罐、捏口罐、敛口罐、高领罐等罐类器所占比例较大,达42.93%。水井中发现较多的罐类器,是否在二里头文化时期被当作汲水器使用呢?

要想解决这一问题,必须分析水井内部堆积。学术界对于包括水井在内的坑状遗迹内堆积问题已经有所认识。燕生东认为,“坑内填土堆积与坑本身无论从概念上还是形成过程上,都不是一回事,因此二者的年代也是不一样的”,“坑内堆积能分若干层或单位,是若干次行为或事件的结果,从时间上,每一个都是代表一个编年单位,从形成过程讲,每一个表示一次行为或事件。无论清理或整理,这些单位都不能合并。”[28]王芬强调,“存在于遗迹底面和填土中的器物对于诠释遗迹的功能,其作用肯定是不同的。”[29]崔英杰也注意到这一问题,“对于水井内部的填土的研究,现在我们做的力度显然不够。”[30]

水井堆积大致可以分为建筑堆积、使用堆积、废弃堆积三类。

建造堆积主要指水井建造时的构建物,如木质、石质井圈等。此类堆积在二里头文化水井中发现较少,仅在二里头遗址发现石质井圈,在灰嘴西址、新庄遗址发现木构井圈现象。

使用堆积和废弃堆积是水井的主要堆积,这既是研究的重点也是研究的难点。其中一个原因是发掘者在发掘过程中忽视井内堆积的分层情况,另外一个原因是发掘报告中对每层器物缺少数量统计。下面挑选了部分分层较为明显的典型单位进行分析(表3)。

表3 部分二里头文化水井堆积特征统计表

续表

由表3可对二里头文化水井内部堆积特征进行概括。井内使用堆积因长期受水的侵蚀,含有较多的水锈,且淤积层明显,土色一般呈黑色、浅黄色、青灰色等,较为纯净,出土器物以罐类为主,多见完整器。井内废弃堆积土色较混杂,以灰色、褐色、黄色为主,包含物有陶器、石器等,部分还包含人骨。器类明显增多,除各种罐外,还有盆、鼎、瓮、觚等。堆积成因包括生活垃圾堆积、井壁倒塌堆积等。

水井使用堆积中,出土陶器依然是以深腹罐、圆腹罐等罐类为主。个别水井在清理到底部时也发现完整的罐类遗物,如驻马店杨庄遗址J4底部出土大量捏沿罐,多为完整器[18](P96—97);新庄二里头遗址,H54在底部淤泥中发现基本完整的1件陶尊和1件捏口罐[22]。东下冯J504井底主要是小口鼓腹罐残片,发掘者认为其功能是汲水用的[10] (P62)。在二里头遗址中出土1件捏口罐,并在其颈部外壁发现捆绳痕迹[9]a(P786)。

通过上述分析,初步认为圆腹罐、深腹罐、捏口罐为主的罐类器是夏代水井的主要汲水器。

四、夏代水井的源流

(一)无井圈水井

此类水井在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较多,尤其是在龙山时期,代表性遗址有邯郸涧沟[31]、洛阳锉李遗址[32]等。这一时期的水井井口多呈圆形,其次为椭圆形,个别为长方形,井壁个别较为规整,乏见脚窝痕迹,总体来看较为原始。夏代此类水井,基本继承龙山时期的水井特征,但有所不同的是夏代水井以方形井口居多,井壁注重加工、略显规整,且开始建造脚窝。到了商代,在铭功路制陶作坊、二里岗等遗址也发现此类水井,与二里头文化的此类水井基本相同,井口以方形或长方形为主,井壁规整,多有脚窝。

(二)有井圈水井

夏代带井圈水井中,带石构井圈的水井在龙山时期和商时期均未发现,而带木构井圈的水井则发现较多。

龙山时期,在河南汤阴白营、山西襄汾陶寺、河北容城午方遗址皆发现有木构水井。白营遗址水井,在井的底部残存有叠置的木构井干。该井平面呈圆角方形,南北长5.8米、东西宽5.6米,井上部四壁内收,下部井壁较直,近底部井的四壁用圆木棍自下而上一层层叠垒成“井”字形框架,木棍多已朽为灰白色木炭,但木痕清晰,井字形框架的木棍交叉处均有榫相扣合[4](P32—33)。襄汾陶寺遗址的早、中期各发现此类水井1口。早期的水井井口圆形,口径3米以上,深13—15米,底部呈锅底状,近底部保存有残高1.6米的木构痕迹。木构系由圆木搭叠,平面近方框形。井底沉积有大量的扁壶碎片。晚期的水井形制、口径、深度与早期水井相若,井内木构略有差别,主要是增加了立桩,木构残高3米。容城午方遗址发现水井1口,井口为圆角长方形,东西长2.36米,南北宽1.54米,深5.3米,井壁光滑平整。自井口深4.3米处露出木质井盘,系十层圆木呈井字状搭成,在井盘的四个内角处各插有两根细木桩以固定井盘,在第三层和第六层下的内角分别加有短横木一根以固定木桩。井盘内黑色淤泥中出土有陶质汲水罐32件[33](P72—74)。夏时期,在二里头遗址、新庄遗址发现的木构井圈和其有诸多相似之处,很可能是从这种水井发展演变而来。

到了商代,这种水井不论从结构还是形制来看,均表现出较大的进步性。如郑州电力学校发现的89ZDJ3[34](P164—165),井筒呈圆角长方形,在接近井底近2米处,有木结构框架,纵横叠套呈“井”字形,木构件之间相互咬合叠压。在木构井框的底部发现四块长方形木拼成的井盘,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在井盘的外侧和井框周围,围护一周青膏泥层,可能是为了加固井框,防止坍塌。在井盘内测的沙土层铺垫有一层破碎陶片,可能起着过滤井水、防止泥沙上翻荡混井水的作用。这一现象在二里头文化娘娘寨遗址ⅠT0207J7水井底部也有发现[19],这种过滤井水的技术可能在夏代已经存在,并被商文化继承发展。此外在河北藁城台西村遗址发现的商代水井,在水井的底部均发现木构井干[35](P32—34)。由此可以看出,到了商代水井建造技术水平有了较高的提升,特别是青泥围护、井盘铺底、陶片过滤、木干支护等技术手段的应用,较好地解决了井口、井壁坍塌以及井水过滤的问题。

五、结语

夏代水井发现数量虽不多,但集中分布在郑洛地区。水井以长方形土井为主,兼有圆形和椭圆形土井,少量水井发现有木质或石质井圈。水井深度集中在3—8米,个别水井更深。不少水井有对称或交错的脚窝。井壁以直壁为主,兼有斜壁、不规则壁和束腰型壁。就空间分布来看,主要分布在居住区附近,尤以二里头遗址宫殿区附近发现水井最多,在其他遗址的一般居址附近也有发现,主要功能是为人类提供生活用水。此外,有些遗址的制陶、制石、制绿松石的手工业作坊区附近也发现水井遗迹,主要功能是为手工业生产提供生产用水。对二里头遗址水井出土陶器进行量化分析,发现罐类所占比重较大,结合对典型单位水井的使用堆积和废弃堆积的研究,推断罐类陶器可能是汲水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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