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雕漆:一刀一刻皆匠心

2020-11-05 10:32本刊综合
工会博览 2020年29期
关键词:马宁雕漆屏风

古诗有云:“工笔精刀摹美人,环姿燕色幻如真。晶莹髹漆千层罩,月里嫦娥羡几分。”这里的“髹漆”和“精刀”说的就是京城工艺“四大名旦”之一的雕漆。但雕漆与其他三者不同,雕漆是在光滑柔软、易于变形的漆层上进行雕刻,极其考验创作者的功力,素有“出刀无悔”之说,尤其是人物刻画,没有数十年的功力很难下“笔”。

典雅大气的“天工之美”

雕漆器物一般为宫廷所用,在一些官宦大户之家亦颇受青睐。《红楼梦》里曾以大量篇幅,不厌其烦、细致入微地描写了金陵大户宁、荣二府生活起居的各类器物及工艺美术品,以反映当时统治阶级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其中雕漆器物占了很大比例。如: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里:“尤氏上房……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第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里:“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上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里:“这里凤姐儿已带着人摆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每一张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

雕漆制品之所以备受皇族贵胄青睐,是因为它不仅坚硬轻便,还具有防潮、防腐、抗热、耐酸碱、不变形、不变质等优良特点。国外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同样的食品同时放在铁制、塑料和漆器的盒子里,一段时间以后检测,漆器盒子里的食品滋生细菌最少。

通常漆器只是将漆涂抹于漆胎之上,或是在漆器上刻完花纹之后再继续上漆。而北京雕漆则不然,它是在漆胎上涂抹几十层乃至几百层漆,厚度约为15~25毫米,然后在其上进行雕刻,简而言之,它重在“雕”。

北京雕漆,其原料是产自漆树的生漆。漆树是一种奇特的树种,当它受伤之后会流出白色偏灰的天然树脂涂料,又称天然漆、土漆。加工后,它是许多漆器工艺的材料来源。

一颗漆树树苗生长25年才会产漆,70年之后它就不再产出漆液,汁液流干,相当于接近死亡了。这与人类的生命、工作周期十分相近,因而许多采漆人对其十分崇敬。

尽管漆器制品出现较早,但北京雕漆却始于唐代,精于宋、元,盛于明、清。雕漆依据漆色或纹饰特点分为剔红、剔黄、剔黑、剔绿、剔彩、剔犀等多样品种,明朝中后期才统称为雕漆。

中国工美大师、国家级非遗雕漆技艺代表传承人殷秀云介绍说,雕漆制品制作周期较长,以涂层为例,涂一层漆就要待它干透再涂一层,一天最多只能涂上两层,对于大件漆器作品,光是涂漆就要半年以上。

《洛神赋图》雕漆屏风是殷秀云非常满意的创作。这个高1.9米、宽2.5米的作品,从设计到制作花费了她整整两年的时间。“这样体量的作品做起来是很费时间的。我希望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在有精力的情况下能够把它做好,流传下去。”殷秀云说,这门手艺历时千年,以纯正的“大红”漆色,精美繁复的雕工演绎着典雅大气的“天工之美”。

奢侈=工艺+时间

“漆的结构十分致密,极耐腐蚀,能经数千年不褪。”殷秀云说,1980年,她作为北京工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参与湖北曾侯乙墓出土文物的绘图工作,亲见了出土的楚国木制漆器。有的漆器木头已经完全朽烂,外表的漆依然鲜艳无比。曾侯乙所处的时代距今已有2400多年,漆之不朽着实令人惊叹。

图为殷秀云正在雕刻雕漆作品。

雕漆以红为贵,并不是巧合。在传统文化中,红是极为特殊的色彩。古人以五色(青、黄、赤、白、黑)为贵,五色又被称为“正色”,是地位尊贵的贵族阶层才能享用的色彩。其中的“赤”即为红色,更准确地说,是“朱”色。《论语·阳货》中记载:子曰“恶紫之夺朱也”,孔夫子以“朱”来比喻周王室的正统,足见“朱”色的尊贵无匹。我们熟知的中国红就是指朱红色。

这种极具辨识度的民族色彩从朱砂中提炼而来,剔红之红也是因为用到了朱砂。殷秀云提到,因为朱砂含重金属汞,出于环保考虑,现在已经不用朱砂,改用油红代替,这也是传统工艺与时俱进的一面。经过精细、复杂的调色,最终才有了纯正的中国红。虽然雕漆常用的漆色有限,但殷秀云表示,理论上漆可以调出任何颜色。调漆用到的颜料全部都是纯天然的,所以漆色可以保持数千年不褪。更可贵的,无论漆色多么鲜艳,都给人沉稳大方之感,经久耐看,这是漆特有的属性。在殷秀云工作室里,有一件白色的雕漆作品。它们纯净典雅,有着象牙一般的温润光泽。“要调出这样干净、有温润感的白色十分不易。”殷秀云介绍说。

殷秀云直言,雕漆的工艺大大小小算下来多达百余道,一个人几乎无法独自完成。做玉雕、牙雕能自己单干,做雕漆就必须有一个小团队。时间、人力的成本直接拉高了雕漆的入行门槛,加上雕漆的工艺难度大,最少要学三五年才能入门,完全掌握要十年左右,这些都导致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来学雕漆。要学会雕漆太慢了,在快节奏的当下这几乎是致命的“缺点”。

工艺美术制品大多工艺繁杂,且制作周期长,这两点在雕漆上体现得尤其明显。每一件漆器的诞生,大致都要经过制胎、调漆、光漆、修锉、画活、雕刻、烘干、打磨、抛光这九道大的工序。其中每一道大工序里又包括很多复杂、精细的小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技艺要求,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无法进行后期的雕刻。

这些工序中最重要、最复杂的当属前期的光漆和后期的雕刻。以光漆来说,一件雕漆作品的漆厚度基本在7~8毫米,最厚的达12毫米。以大约10毫米的厚度来计算,一毫米的厚度需要上18~20道漆,总计就是180~200道漆。光漆是慢活,每光漆一次,都必须等漆干透才能继续下一道。条件最好的时候,一天最多也只能上2道漆,到天冷的秋冬季,一天就只能光1道漆。所以仅仅这一道工序,就需要花上数月甚至半年。

雕刻是雕漆里最精彩的“灵魂”环节,一切的工艺效果最终都要通过雕刻呈现出来。雕漆的雕刻技法可大致分为两大类,行话讲“上手浮雕,下手锦纹”,二者一高一低,两相映照更显立体生动。从题材上来说,浮雕可做山水、花鸟、人物,变化万千,锦纹则是规律排列的传统纹饰,常用的如天纹、地纹、水纹。

和同属雕刻类的玉雕、牙雕相比,雕漆的雕刻过程既紧迫又惊险。紧迫是因为雕漆对漆的硬度有严格要求,漆太软下刀就糊掉一片,太硬又雕不动。最佳的雕刻时间只有三个月,每次雕刻都得争分夺秒,赶在这个黄金时间段完成。如果是大件作品,就需要多人合作。

而且雕漆工艺讲究“出刀无悔”,不论雕刻什么图案,一刀都不允许出错。很多直线、波浪线要一刀到底,不能停顿,不能重来,不能出错,一着不慎,原来的工作就要前功尽弃。玉雕、牙雕用料质地坚硬,每一道线条都需要慢慢琢磨,这就有了思考的时间。加上玉雕、牙雕的作品厚度以厘米计,出了差错还能磨平重来。而漆的质地较软,漆面也只有10毫米左右的厚度,雕大轮廓线的时候一刀下去就见底,所到之处漆就掉了,错了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所以雕漆下刀必须快、准、狠,像武林高手出招,招招直击要害。

让老手艺年轻起来

“大家都在讨论,怎样让雕漆适应现代人的生活和审美。我们行业里的人也一直在思考、探讨这个问题。这是雕漆发展的必然趋势,我非常赞同也愿意努力转变。但我做了近50年了,跳不出如来佛手心了,这件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殷秀云见证过雕漆的“黄金时代”,现在她也亲历着雕漆的低潮期。1967年殷秀云进入北京工艺美术厂,那时候厂里大规模生产雕漆作品,每道工序都有专门的车间和技术操作人员。那是雕漆市场最为活跃的时代。1993年因为行业不景气,厂子倒闭,北京雕漆进入低迷期,至今依然未能回暖。

谈到行业发展现状和前景,殷秀云不禁感慨万分。同为历史悠久的传统雕刻工艺,玉雕、牙雕都用上了电动的现代化工具,而雕漆还停留在手工自制工具的阶段。几千年了,雕漆发展几近停滞,还是老样子。最让她忧心的是,一代代老艺人们辛苦传承下来的“老样子”,如今也很难维系,雕漆面临着后继无人的艰难困境。

殷秀云坦言,至今北京大概只有100人左右从事雕漆创作。其中一半还都是50岁以上的人,他们基本都是从工美厂出来的。剩下的一半人则是从业经验很浅的年轻人,他们绝大部分只有三到五年的工作经历。提到这些进入雕漆行业的后辈,殷秀云很为他们担心。雕漆工作环境艰苦,收入不乐观,这些年轻人谋生艰难,一部分人最终不得不转行。

“市场留不住人”,殷秀云叹息着说。她始终认为,要让雕漆在现代社会活下来,就需要年轻人的加入。受过现代美术教育,又能坚持钻研工艺的年轻人才是这个行业的未来。

谈到雕漆面临的形势,同为国家级非遗雕漆技艺代表传承人的文乾刚有自己的分析和见解:“雕漆的濒危处境,主要的原因是物质使用功能同现代社会生活脱节。但也要看到挑战与机遇并存,如今奇迹般的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需要品位更高、艺术性更强、文化内涵更深厚的表达。经过深入调查并结合多年的经验,我最终选择了屏风。”

文乾刚说,三千年前象征周天子名位和权势的专用屏风,衍生出围屏、座屏、挂屏、桌屏等各种形式。其中展示高贵气势的大型屏风,可绘画题诗,融实用性、欣赏性于一体,有点缀环境和美化空间的功效。陈设于厅堂与古典家具相互辉映、相得益彰、浑然一体,成为中式家居装饰不可分割的整体,呈现出一种和谐宁静之美。屏风工艺手法也异彩纷呈,作为传统工艺领域里的一枝奇葩而流传至今。其文化的美感正逐步被现代社会重新认识,作为古典家具,应是客厅、大厅、会议室、办公室的首选。正是基于这种认识,近年来,文先生把大型屏风作为雕漆市场的发展方向。创作中,他发挥擅长的书画技能,屏风正面是遵天理、重逸气、清新脱俗的传统绘画,背面是契合时代的诗词书法,使屏风以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形式充分表达古典文化内涵和深邃主题。功夫不负有心人。文先生近年创作的《剔红居庸叠翠》 《剔红五岳长春宝座屏风》等大型屏风,都获得了成功。

图为马宁正在雕刻雕漆作品。

2017年,在北京文博会的主展场中国国际展览中心,一辆张扬着个性和自由的半新“雕漆”哈雷摩托,吸引了众多时尚青年驻足把玩、拍照,也由此引来更多的人围观询问。

而这辆“雕漆”哈雷摩托的创造者正是文乾刚的徒弟、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雕漆技艺传承人马宁。而如何传承好老祖宗留下的技艺,让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入当代人们的生活,一直是马宁琢磨的问题。

“我爱雕漆,是因为漆是液态的,其形状可以无限变化,能与更多的造型结合,带来更多的惊喜。”于是近年来,马宁尝试着让雕漆技艺融入身边的生活,雕漆茶壶、雕漆葫芦虫具……后来,他更是大胆将好友的哈雷摩托拿来,设计了一款创意“雕漆摩托”,对油箱、挡板等外观部件进行了处理、髹漆,并雕刻出了一幅《钟馗巡游图》,将中国传统技艺与现代时尚科技有机融合。

现在,作为雕漆传承人的马宁,也有了自己的学生。马宁一直告诉学生们,只有真的喜欢雕漆,热爱雕漆,才能够真正地把它当作一种爱好来做好。如果你从内心里就对它不感兴趣,那么做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

马宁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将雕漆技艺的生命继续延长,被更多的人所熟知。至于怎么将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好、发扬好,马宁心中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方法。马宁认为,只继承传统而没有创新是无法被现在这样一个新时代所接受的,但完全创新而将传统弃之,那么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头衔也将不复存在。只有传统与创新并存,才能将雕漆更好地传承和发扬下去。

本刊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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