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潮骚》与《爱的饥渴》之比较

2020-11-09 03:27王晓雪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

内容摘要:《潮骚》与《爱的饥渴》是三岛由纪夫笔下都含有爱情主题的长篇小说。两部小说都描写了男女主人公之间历经坎坷的寻爱之旅,《潮骚》中的初江收获了坚贞不渝的爱情,《爱的饥渴》中的悦子最终癫狂杀人。小说迥然相异的结局也反映出三岛由纪夫内心自我撕扯的焦虑。这两部长篇小说在人物塑造、情节结构、主题刻画等诸多方面大相径庭,其中不仅暗含了作者对爱情、人生的态度,也囊括了自己惯有的美学观念。

关键词:《潮骚》 《爱的饥渴》 存在主义

三岛由纪夫的《潮骚》与《爱的饥渴》篇幅相近,都描写了男女主人公在寻爱之旅中不断探索的过程。但作为三岛由纪夫不同时期的作品,其情感基调大相径庭。《潮骚》描写了财主宫田照吉的女儿初江与贫穷海女的儿子新治,突破重重考验最终结合在一起的美满爱情故事。《爱的饥渴》描写了没落名将世家的后裔悦子一度从丈夫良辅、公公弥吉、男仆三郎身上寻求爱,但最终爱而不得的悲剧故事。同样是爱情故事,但小说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的建构上却显示出迥然相异的风格,以至在两部小说结局中,初江收获了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新治的爱情,悦子却用锄头将质朴淳厚、充满活力的三郎杀死。三岛由纪夫对暴力、死亡和毁灭的追求与对自然美和阳刚美的向往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这两部小说中。

一.肉体的健全与残损

在《潮骚》当中,男女主人公的形象是阳光健康、充满朝气的。男主人公新治“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唯有脸上的稚气同他的年龄是相称的”,他因长期出海打渔而拥有健康的体魄,也形成了光明磊落的性格。在海边对初江一见钟情之后,他先是情不自禁地探听初江的消息,在知道她是财主宫田家的女儿后因贫穷产生了自卑感。但新治没有气馁,初江在海边捡到了新治的纸袋并将其还给了新治的母亲,新治在海边寻找钱袋时遇见初江,并能够坦率地对她问出:“听说川本家的安夫要去当入赘女婿,是真的吗?”这次率真又充满勇气的询问在得到初江否定的回答后,解除了新治对初江的第一个误会,也为他们二人的爱情发展奠定了基础。女主人公初江的外貌是作为新治眼中眉清目秀的陌生少女形象而描绘出来,她“因干活而发热的脸坦露在劲风之中,秀发飘逸,像是十分快活的样子”。拥有健康的肤色,脸颊红彤彤的少女初江在送还捡到的钱袋时与新治有了交集,她能主动表达自己对新治的好感,才使两人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由此可见,新治与初江都拥有天真烂漫、赤诚纯粹的性格,在海边长大的二人是活力与健康的代名词。

然而在《爱的饥渴》当中,男女主人公常常以一种病态的、颓唐的形象出现。小说当中针对悦子手掌的细致描写出现过三次,每次都是以一种被损害的形式出现,比如磨出水泡、中指被火烫伤、手掌被火烧伤。女主人公悦子频频受伤的状态不是偶然为之,这种几近于自残的行为正是悦子精神上承受的重大压力和心理创伤在身体上的投射。悦子走路时的形态被描写为“迈着孕妇般的倦怠的步子”、“这种步法,像淘气的孩子在朋友的后脖颈上悄悄地挂上一张纸条,成了她被迫接受的一种标志”。由此看来,悦子与丈夫不和谐的、互相折磨的相处模式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悦子在不幸的婚姻生活当中不断地消耗着自己,也曾多次服毒自杀,变得自甘堕落。

由此可见,两部小说的情感基调与主人公的行动表现形成了照应。《潮骚》当中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爱的饥渴》当中充满了病变般的衰颓。萨特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认为“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在女主人公的寻爱之旅中,初江表现得坚定又大胆,在爱情面前,她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勇于袒露自己的心迹。相较而言,悦子将自己的喜恶埋藏得太深,甚至连带有隐私性质的日记都要写两份,不愿在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迹。《潮骚》当中的主人公能正视自己的感情,面对爱情的阻力,他们能够齐心协力、想方设法地度过难关。所以最终他们不仅让爱情修成正果,也坚守秉性,守护住了自己的初心。然而《爱的饥渴》当中的主人公显得阴郁彷徨,耽于自身的痛苦之中,不能理智地选择恰当的行动让自己摆脱痛苦。

二.精神的健全与残损

《潮骚》中的歌岛渔民们像生活在世外桃源般自得其乐,这也培养了初江与新治健全、正直的精神品质。而在《爱的饥渴》当中,悦子生活在变态的家庭环境当中,受到丈夫和公公的情感压制,她的精神也日益扭曲。三岛由纪夫二律背反的精神矛盾体现在小说中,他一方面追求生的自由,另一方面,也向往死的壮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追求也导致了两本小说结局相异的必然性。

在《潮骚》当中,初江的生活是丰富充实的,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初江并没有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节奏。小说当中多次描写过初江劳动的场面,从其劳动场景中可以体会到初江充满活力的少女气息。另外,当新治母亲作为岛上最老练的海女却败给了接受外地海女训练的技术娴熟的初江时,初江却用赢来的礼品给新治母亲赔礼道歉,这也在无意中化解了两人的误会。在处理自我与他者关系上,她没有将自己囿于感情的枷锁当中,而是打开视野、拥有广阔天地。初江面对危機从不坐以待毙,她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沉溺于自己的伤感情绪当中,而是在与他人的交往与劳动当中化解问题,也最终获得了幸福。

在《爱的饥渴》当中则不然,悦子黏附于他人生活,失去了作为自我的自由。起初,她生活的重心放在丈夫良辅身上,良辅却常常将情人的物品带回家煽起悦子的妒忌。悦子除了丈夫没有其他属于自己的生活,所以备受折磨的她选择用两次自杀行为结束这一切。在丈夫去世后,悦子应弥吉的邀请来到米殿,她觉得杉本家的气氛与丈夫住过的传染病医院的气氛一模一样,但悦子依旧选择用无作为来面对压抑的环境。公公弥吉偷看她的日记、对她身体得蛮横占有,悦子不加反抗地照单全收。弥吉将享有上等水果蔬菜的特权分给悦子,但他同样盘算着“得到最上等的芝栗、最上等的葡萄、最上等的富有柿、最上等的草莓、最上等的水蜜桃的分配权,是值得用任何代价来偿还的”。在弥吉看来,悦子作为人的尊严价值和这些上等水果的价值是等同的。肉眼看不见的链条将悦子锁在了杉本家畸形的环境当中,悦子的灵魂也逐渐被腐蚀了。

在追寻幸福的过程中,初江没有迷失自己。海上劳作带给初江的是作为女性的从容不迫与大胆自信,她能够在窘迫的环境中找到舒缓精神压力的途径与方式,将自身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悦子的人生信条是“不过分认真思考问题”,她不满于自身缺爱的不幸处境,但又不愿认真反思自己的生活并勇敢逃离出来。悦子就像逐渐被驯服、生活在笼子中的动物,丧失了独立生活能力,在痛苦的时候也无处排解孤独失落的情绪,最终意志消沉并在痛苦中沉沦。

三.南辕北辙的人生之旅

不同的生活境遇与人生选择也让两部小说中同是追寻幸福的主人公们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口,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初江与新治像两只“初生牛犊”,用勇往无前的態度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在灯塔长夫人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幸福地结合在一起。悦子与三郎缺乏必要的沟通与了解,他们像两只孤立无援的“笼中兽”,在隔离的环境当中误解着彼此,在缺乏自身觉醒和外界帮助的条件下,走向了无法挽回的罪恶深渊。

在《潮骚》当中,初江从不刻意隐瞒对新治的喜欢,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意也支持着新治。在新治第一次登上“歌岛号”出航时,初江排除万难将自己的照片和饱含深情的信件交给了新治,这封信给年轻的新治增添了勇气,“他感到胳膊充满了力量,浑身热血沸腾,生活也有了价值”。初江在新治战胜航海途中的风浪成功返航后,抚摸着自己的照片充满了自豪感,她认为是自己的照片保护了新治。新治在心中认为,能够摆脱航海途中遇到的风险,靠得是自己的力量。他们都肯定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并在这种自信中生发出更大的力量用以守护自己的爱恋。初江与新治靠着光明磊落的行为追寻着自我存在的自由,在实现自身价值的同时收获了美满的结局。

而在《爱的饥渴》中,悦子凭借着两双袜子、三郎的言语和微表情等含糊的信号来判断着两人之间的感情。她缺乏直面自己感情的勇气,渴望坦率的、沐浴在阳光下的健康的爱情,但又没有壮士断腕的精神同黑暗的过去决裂。三郎疲于同难以取悦的悦子周旋,认为悦子“不是女人,而是某种精神的怪物”、“是一团离奇的精神的肉块,是时而苦恼、时而痛楚、时而流血、刚刚恍然便喜悦而呼唤的、明显的神经组织的硬块”。悦子从人到物的异化是长久以来压抑自己,在缺爱冷漠的环境中和复杂疲惫的人际交往中逐渐形成的。最终悦子用锄头残忍杀害了企图逃遁的三郎,也亲手熄灭了她生命中唯一出现的光。悦子最终发出了“谁都不许折磨我,谁都不能折磨我”的呼唤,这是她高度精神压抑下的反抗,但这种极端又扭曲的反抗方式让悦子偏离了道德轨道也毁了自己与三郎的一生。

总之,《潮骚》中的主人公们用积极正面的态度应对着生活当中遇到的突发事件。他们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正确处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爱的饥渴》当中的主人公们逃避着自己的真实情感,在互相试探中既煎熬着自己也折磨着他人。初江与新治敢于和海上的风浪作斗争、敢于面对阶级的差异与父母的阻挠、敢于靠坚强的主观意志把握自己的人生。而悦子与三郎将自我融合于杉本家沉闷腐败的环境中,成为了无所作为的懦夫。三岛由纪夫这两部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基于不同的自我认知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也承担着自我主观性所引发的艰巨责任。三岛美学观中关于生存与死亡的复杂思考也融合在他的小说之中。幸福或痛苦、拯救或毁灭这些看似宏大的问题,在复杂人性的自我选择下变成了不得不面对的结局。

参考文献

[1]三岛由纪夫.潮骚[M].唐月梅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

[2]三岛由纪夫.爱的饥渴[M].唐月梅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

[3]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

[4]冯攀.三岛由纪夫前后期小说主题研究[D].山西大学,2016.

(作者介绍:王晓雪,宁夏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中外文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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