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梅片“烟卷”

张艺腾

我们这群男生手里的小玩意，多半是学校小卖部买的。那里是可以引领我们潮流的地方，总有新上架的小玩具或者零食和一些新奇的东西。这次新上架的是“烟卷”。“烟卷”其实是小零食，金梅片十粒一排，外面包裹着“烟卷”样子的包装纸，五角钱两根，好吃好玩而且便宜，让更多的同学赶得上潮流。

马小刚是班里零花钱最多的孩子。他每天中午上学、放学时，必定光顾小卖部，也会把最新的玩意带到教室里，当然也一起带别的零食。这次的“烟卷”就是他最先带到班里的。

“烟卷”放在马小刚的课桌上，几个平时和他要好的同学围了上来。

“烟？”有人问，“你咋把这个拿来了？不怕老师说你啊！”

“吃吗？”马小刚斜眼笑着说。

“吃烟？烟不能吃，有毒的。”我在旁边说。

“谁说不能吃！”马小刚掰开“烟卷”，直接放进嘴里一粒，夸张地嚼，还咧嘴朝我们挤眉弄眼。

我们这才发现蹊跷，怎么“烟卷”还一粒一粒的？有两个人扑上去抢。

马小刚左躲右躲：“哎呀，你们今天都没去小卖部啊，新来的，吃的。”

随后他把“烟卷”分给了我们，一人一粒，“烟卷”就这样被我们掰没了。

“这叫金梅片！”马小刚得意地公布答案。

大家都把金梅片放进了嘴里，很小的一粒金梅片，酸甜口味，轻轻一咬，金梅片在嘴里炸开一样迅速融化，像是老师突然抓住正在做坏事儿的我们一样刺激。

突然打了上课铃，就这样上课了。我们几个吃了马小刚金梅片的人，迷恋着那种味道，课上已经用眼神和手势相约，暗暗做好了决定下课去买“烟卷”。

我给马小刚写了张纸条：“给我一个‘烟卷，下课还你。”我实在等不及下课买了，而且上课偷吃东西，感觉味道更好。

马小刚趁老师回过头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给我扔了一个“烟卷”过来。课上送“烟卷”犹如雪中送炭，让我这节课过得不那么无聊。

课间，我们几个都去小卖部买“烟卷”了，有买两根的，也有买四根的。马小刚也跟了过来，他一下买了两块钱的，八根。算上我还给他的那一根，他有了九根。

回到座位上，他在三个指缝之间每个指缝夹了三根“烟卷”，有一种土豪的气势。他跟我说他这个叫雪茄，但我们并不羡慕，因为已经开始各吃各的金梅片。每个人都朝着对方摆出各种陶醉的表情，没什么可比的了，毕竟我们手上的“烟卷”都是一个味儿。

有个同学比较怕酸，每次吃到酸的东西，他都会露出一种很难为情的表情。这次的“烟卷”也不例外，他一口气吃了三颗，又难为情地五官紧绷，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相继模仿，每次吃一粒金梅片的时候，都会故意模仿出他那种难为情的表情。后来也发展出了更多其他的表情，起哄似的陶醉、起哄似的假装回味、起哄似的五官收紧，还有的假装触电，还一起假装这是烟，做出各种吸烟的动作。

直到这个搞怪的活动有女生的加入，“烟卷”开始在班里风靡了。女生们比我们男生更夸张、更好玩，有一个女生学着她爸爸抽烟的样子逗乐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王茹雪也加入进来，学她妈妈训她爸爸的样子，因为她爸爸平时抽烟太多，她妈妈就会上前训斥。她演的是她妈妈，马小刚刚好坐在座位上还拿着“烟卷”，演的是她爸爸。

王茹雪训斥了马小刚一分钟后，马小刚说：“好好好，我不吸烟了，这个烟给你。”

于是王茹雪轻松地得到了马小刚的一根“烟卷”。我们也向马小刚要“烟卷”，让他请客，可是他不给。于是我们都起哄，说马小刚给了女生“烟卷”，不给我们，太小气了。

我给他们表演的是一个小孩抽烟被家长看到的全部过程，我假装一个大人，撇着大嘴：“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敢抽烟？”马小刚愣住了，手里还夹着烟。

我抢过“烟卷”，说：“这可不是你小孩子干的事情。”然后就当那根“烟卷”是真的一样叼在嘴里，拿了个橡皮假装是打火机，装出抽烟的模样。

“烟卷”给我们全班同学带来了欢乐，可徐云龙坐在角落里面看着我们玩，并没有参与进来，因为徐云龙没有零花钱。我从未见他带过零食，也从未见过他买早餐，更没见他去过学校小卖部。他就坐在我后面倒数第一排，虽然个子不算班里最高的，但他仍旧被安排在了全班倒数第一排。可能是由于比较内向的缘故吧，我们经常忽略他。每次玩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不会参与进来。

徐云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用“烟卷”这个道具做着各种游戏，偶尔坐在座位上笑一笑，毕竟我们的开心真的会感染他。“烟卷”这个东西几乎人人都可以拥有，毕竟五角钱两根，已经是小卖部里面最便宜的东西了。徐云龙没有零花钱，那就没有办法了。徐云龙参与不进来也插不上话，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玩耍。我们玩得很开心，当然不会注意到有人这样子看着我们。

我们的表演完全把这个“烟卷”的用途扩大到了最大化，甚至有个同学，耍一套猴拳，然后假装从耳朵里掏出“烟卷”，吹了一下：“金箍棒！”

同样是座位在最后一排的男生，马小刚桌边就围着一群人一起闹一起玩耍。徐云龙在角落里看着我们玩儿，用尺子在锯桌子。那是我们前一阵子的玩法，用波纹尺子反复在桌子边沿摩擦，可以像锯一样把桌子锯出一些痕迹，我們比谁锯得更深，但首先需要有一个波浪尺。当时徐云龙没有，我们玩的时候没有带他;现在他有了，我们却不玩了。

不知道马小刚是怎么突发灵感想到那个恶作剧的，也许是今天晚上他特别不想写那两张英语单页，我猜他最初就是想偷偷懒。

下午最后一个课间，我们依然是玩，徐云龙却趴在桌子上写本该晚上回家写的英语单页，那是课代表刚刚发下来的。

马小刚忽然抓起两张英语单页走过去，往徐云龙桌上一拍，“写完了给我写！”

徐云龙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马小刚：“我凭什么给你写作业？”

马小刚似乎是胸有成竹：“我给你‘烟卷。”

徐云龙怔了怔，他还没完全搞懂马小刚想干什么。

“行不行吧？你替我写单页，我给你‘烟卷。”

哇，见有了新鲜节目，我们都围过来看。

徐云龙红了脸：“我……”

“两张英语单页一个‘烟卷。”马小刚明确了交易细节。

“干，干！”“不干，不干，要两个‘烟卷。”我们跟着瞎起哄。

徐云龙脸更红了，他不说话，把头低下去不看我们。

“快说行不行吧，不行我可找别人了！”马小刚说。

“找我，找我，我来我来！”

“我也来，用劳动换吃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有人马上跟着起哄，但马小刚知道他俩不会真干，他俩自己就有金梅片。

我在一旁说：“还是徐云龙，他作业认真。”

也许是我这句话起了个小作用，徐云龙飞快地看了马小刚一眼，点了下头。

“好，说到做到，你写完我就给你‘烟卷。”马小刚阔声大气地说。

“我得拿回家写，现在没时间写。”徐云龙低声说。

“好，明天早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马小刚拍了一下徐云龙肩膀，留下兩张单页回到自己座位。我们也散开了，要上课了。

我看见徐云龙在老师进教室之前，低着头把马小刚的两张单页收进了自己书包。

第二天早晨，晨读刚刚结束，马小刚和我们几个男生在教室外面玩着“烟卷”，假装老师在楼道走廊里抽烟的样子，自顾自地帅气着。

徐云龙悄悄来到马小刚身边，把英语单页交给马小刚。他一副胆怯躲人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马小刚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英语单页：“放我桌子上去。”

徐云龙拿着英语单页进教室，放马小刚桌子上，又出来。马小刚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卷”，他没有递给徐云龙，而是直接塞进了徐云龙口袋里，并且拿另一只手里的“烟卷”在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徐云龙想掏出来看看，马小刚说：“嘘，先收着，老师来了！”

也许是马小刚乌鸦嘴，我们真的看见班主任从楼梯那边冒了出来，她今天提前了几分钟。我们赶紧往教室里跑。

班主任也发现了我们，好啊，这群孩子居然都叼着“烟卷”。她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都给我站住！”

我们哪里肯站住，赶紧跑回了座位。

班主任追进教室里时，大家都在座位上好好地坐着，但班主任早看到了都有谁，眼一瞪就让刚才在楼道外面站着的几个站到了讲台前。

“聚众抽烟，你们胆子够大的，才三年级就无法无天了吗？放学后先叫家长，明天学校大会点名！”班主任火冒三丈。

“我们没有抽烟。”马小刚说。

“不许狡辩，把烟都给我交上来。”

“不是烟，老师，我们那个是金梅片。”我说。

“拿过来，放讲台上！”班主任说。

我们几个都把“烟卷”拿出来，放在讲台上，徐云龙也把兜里的“烟卷”拿出来放在讲台上，他有点不舍得，最后一个才掏出来。放在讲台上时，他很是犹豫，他知道这个将会被没收，而他还没有尝过呢。

班主任看着我们放在讲台上的“烟卷”，拿起一个，一掰，一粒金梅片掉了出来，下面有同学低下头哧哧地小声笑。

班主任呵斥道：“笑什么笑？吃零食也是不对的！”

但吃零食的罪过就比抽烟小得多，不用叫家长也不用全校点名了，班主任说：“你们几个每人罚三遍作业，回去吧。”

金梅片当然都没收了，班主任把它们一一拈起来放自己兜里，就在拈徐云龙的金梅片时，班主任感到了异样——那是一个真的烟卷。

“徐云龙，站住！”

班主任大叫一声，徐云龙傻了……

哈哈哈哈，我们偷偷地笑翻了天。都是马小刚太坏了，昨天晚上回到家，他灵机一动拿了他爸爸的“烟卷”。

徐云龙却哭惨了，小学生抽烟，他该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啊！班主任咆哮如雷，而他明明知道是遭了马小刚陷害，却哑口无言。他不能把真相告诉老师，因为那是他替马小刚写两张英语单页换来的。

好在徐云龙居然在痛哭中编出了一个理由。他抽泣着说是因为全班同学都玩金梅片，他没钱买，才偷了爸爸的烟卷玩，他不会抽烟，也绝不会学抽烟。

班主任听了徐云龙编的理由，不再咆哮，一言不发看着徐云龙，忽然就挥了下手，说：“你回去吧，记住以后不能把烟带到学校。”

班主任居然就这么放过徐云龙了，这挺让我们感到意外。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讲台上，冷冷地说：“以后谁也不许在教室里吃金梅片！”

从那以后我们的金梅片热就渐渐降温了，都怕被班主任逮着。徐云龙再也没有参与过我们的任何课下活动。

小学四年级我们重新分了班，我跟徐云龙就不是一个班了。

如今，金梅片早就不流行了，小卖部里也早没有卖的了。也不知道徐云龙后来有没有吃到过金梅片……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