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香(组诗)

2020-11-12 02:00非非
连云港文学 2020年5期

非非

虫茧记

下午在林中散步

一块暗白而不可知的

虫茧吸引着我

附着在灰暗的树干上——

白色虫茧通体包裹

仿佛只有层层紧密

才能让幼小的生命

度过严寒的冬天

这突然映入眼球的生命

未知。这像我们在

不断加热的油锅中焚雪

抑或语言。我们在书中

射出朝向自己的弓箭

密集的……箭镞。在人生

难以抵抗的时刻

幼小之物,历来只能

以自己的命运为靶心

大海上漂浮的独木舟

一转眼便不知所踪

南瓜记

冬日,院中衰老的南瓜

悬在那儿——

被一根枯藤紧紧地束缚着

枯藤沿着根部

缠绕树干

它的顶端,被南瓜加以

千钧的重量

老瓜肥沃,藤身孤璨

这犹如人类纤弱的发丝

系着一座大山......

悬着,这人间的岌岌

可危之物

它随时准备在我们的耳畔

发出明亮的

“啪嗒”一声

岱山一日

松木苍虬

悬崖逼仄

从岱山顶上望出

拾阶而上的游人有负崖之力

他们背着帆布包仿佛

身负巨山

黝黑的线条在大山的肌腱上绷直

远山含翠

群鸟高飞的时候

没有任何喘息

溪饮后往零售五元的小木牌上

印几个字

“再无难事

学会将一切看轻——”

远处松树下,耍弄木棍的小童

掏出定海的金箍棒

在初阳湖,读《庄子》

老柳逶迤

新柳羸弱

在初阳我们常以一身苍翠为镜

早晨读书的时候

见有先人藏在那里

两声清脆的鸟鸣从头顶飞过

多么美呀,湖水说

请停一停

天上的白云,湖边的新柳

请停一停

岸上忙碌的人们请停一停

多么美呀

柳木苍翠

湖水为镜,褐色的树干

是二十余年蓬勃己身

以先人为镜

嫩绿的柳枝,是他茁壮的手臂

以己为镜

一身苍翠,除了初生自我便再无他物

沙漠里的心脏

驱车在无垠广阔的新疆戈壁

一块宝石化的深红树桩

暴露在众人眼前——

两亿年的风沙已让周围的

岩壁化为颗粒

但这仍未能改变它

经年的侵蚀让树桩

如沙漠的心脏裸露在那儿

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这不动的硅化木,犹如我们

面临人生中

最深意义的挫败

风沙不断地将生活的零件拆解

但我们不能完成其中的

任何一件——

这深红色心脏像一根神秘电线

牵引着我。驾车四千多公里

从祖国的东部出发,只为目睹

这亿年来至善至美的一瞬

白鹭与母亲

湿地破烂的枝头,

一只长嘴白鹭

缓缓张开雪一样的翅膀。

下午,公园的长椅上,

我打开手机

给母亲发短信:

“春夏之交,请多保重。”

我看着那只液态的

白鹭立着,

风吹着它的羽毛。

四月春光美,

白鹭的倒影

此刻正啄着水面——

二十年后,我首次爱上了

为人子的冲动。

白鹭也许是另一个母亲,

它扑棱着翅膀

但很快就在枝头凋谢。

它的细足隐藏在

一堆枯枝烂叶,

它的喙深深埋进

晚春的雪崩中。

而我的母亲正在世界的

另一端道着晚安。

她满头白发,

而我脱下了属于

年轻人的外套。

我们和白鹭

在渐升的气温中

保持了均衡。水纹漾荡,

我被两者的裂隙拧紧

而又一次被打开。

珍珠广场

两只灰色的喜鹊在头顶

盘旋又静止

远处湖水一律呈现绿色

群山中有万物的倒影

从郊区驶来的客车

摁不住嘈杂的汽笛声

广场的人声鼎沸中

更凸显观景台的寂静

是王维所说傍晚的

余晖落在森林青苔上

的那种天然寂静吗?

当“我”在广场上

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无我”又在哪里?

我料想这世上别处

必有一个替身

自出生起,便替我

在水中听着,不断

从湖心跃起的鱼群

四月湖风拂面

两只啁啾的喜鹊

在天空鸣唱

放眼望去,千岛湖

群山延绵——

一种不可言说的

寂静源于我无法

在此刻获得什么

当湖水把览胜的游人印刻

而两声稍纵即逝的汽笛

在晚风中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