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裳旧忆(外二题)

郑建伟

真是女大十八变，那年大姐十六岁，刚刚中学毕业，一头飘逸的长发，俊俏的脸蛋配上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皮肤加上不胖不瘦的适中身材，在儿时的小村里，村民见了都忍不住要赞美她几句。大姐听了，心里虽如吃了蜂蜜一样乐开了花，可当她羞涩地低下头无意间手碰触到她那身补丁的旧衣裳时，那种被赞美的自豪感，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说爱美，是女孩们的天性。可在那经济和生活水平落后的80年代乡村，谁不希望自己身穿漂亮衣裳，成为人们赞叹与羡慕的焦点。那时大姐正是十六岁花季少女，在穿上补丁的旧衣裳时，心里又何尝不是那种想法？私下里，我都听她几次小声轻问母亲，什么时候能给她买上一套漂亮的新衣？当时母亲积攒下来了一些按人头供应的布票，可因家庭经济困难，没有多余的钱，母亲只有无奈地摇头。远在铁路上工作的父亲每月那点微薄工资，除了已中学毕业的大姐之外，远远不够家里其他哥哥、小姐姐和我这几个孩子上学的费用开销，再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常生病的爷爷需要赡养；大姐新衣裳的美梦，无疑就遥不可及，成了她梦里的“水中花，镜中月”。

话虽这么说，可天生勤劳、善良的大姐却乐观地坚持说，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梦想实现。

小时常听父母辈们说：“先出头的笋，先遭难”，这话在大姐身上却成了真实的写照。由于大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所以除了不懂事的童年快乐无忧之外，在她稍长大之后，就不快乐了。下面弟弟、妹妹的拉扯，包括洗尿布、洗衣、煮饭、挑水等，就常落在她稚嫩的肩上。本来大姐中学毕业后可以继续升入高中上学的，可看到家里农活都由母亲一个人里外操劳，乖巧懂事的她于心不忍，于是便回家帮母亲分担起生活的重担。

有了自己挣钱买新衣裳的欲望支撑，大姐央求母亲去找人借钱购买了一只小母猪回来喂养。因为母猪长大可以下崽，卖小猪崽的钱除了可以补贴家用，还可以补贴我们弟弟、妹妹们上学的学费，因此几乎没怎么考虑，母亲就满足了大姐的愿望，从亲戚家牵回来一头小母猪。

那时大姐每天早出晚归地去田埂或野外打猪草，每日夕阳余辉里，看见大姐弯腰背着已高高超出她头部那满满的一大背篓猪草时，家中排行最小、守在村口迎接她的我就特别感动，觉得大姐太了不起，太伟大了。于是年幼的我常亲切地跑上去拉住大姐的手让她放下背篓，说让我帮她背回家。大姐就开心地笑着摸着我的头，说多希望我快快长大。那时大多的时候，都是力气较大的二哥和三哥来接大姐，把那沉重的猪草背回家。当大姐用刀把一筐筐鲜嫩的猪草剁好，像一个母亲精心喂养小孩那样，看着母猪“咂咂”吃得欢快时，得意的她就会用她那还带有浓浓青草味道的手，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带着姐姐认真的执着和心中的梦想，一年多后，小母猪终于在大姐的千呼万盼中长成了一头肥头大耳的大母猪，通过配种，并顺利产下了八只可爱的小猪仔，像精心饲养大母猪一样，大姐把小猪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在八只可爱的小猪仔将出栏去集市售卖的前半月，那时家里体弱多病的我，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生了“重病”，为了让我早日全面康复，母亲急急地把我送去了父亲所在的铁路单位职工医院治疗。那时我在睡梦中也常梦见大姐把小猪卖掉后，买了她自己渴望的漂亮衣裳，同时给我这个可爱的小弟弟买了我一直都想扔掉的母亲用旧布给我拿针线缝制的那个讨厌的书包；我们几兄妹围在桌前一起欢快地吃着平时奢望而吃不到的香甜糖果。

哪知等我半月病好后与母亲一起刚回到家门，大姐见了我们就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一问原因才知，原来在我去医院治病的期间，有天大姐出去打猪草，叫在家的三哥照料小猪，可贪玩的三哥外出和伙伴玩，忘记了关栏，让小猪仔跑去房前远房亲戚江华三叔的菜地里，不小心吃了菜地里那防止家禽侵害的他悄悄撒下的毒药，把八只可爱的小猪仔全毒死了。

新衣服的美梦突然间破灭，那些香甜的糖果之梦破灭，多日的辛劳付之东流，我们几兄妹都十分难过。特别是脾气急躁的二哥和三哥在生气之余，突然拿起了家里割草的镰刀，要去找那可恶的三叔家论理，却都被母亲及时制止，赶回家没收了镰刀。在埋葬小猪的时候，大姐难过得说不出话，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姐的新衣裳梦破灭之后，在她18岁生日的那天，却意外收到了外婆送她的一件大红底色，镶嵌着白如雪花般的图案，胸前还绣有一只展翅欲飞的漂亮蝴蝶结新衣裳。一穿上它，大姐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骄傲的“公主”。为此大姐兴奋得整晚睡不着，只穿了两天就去匆匆洗了说晒干放起来，等有机会走亲访友时才穿。然而，令大姐和我们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天大姐把那件漂亮的新衣裳洗好放在院里晾晒，隔壁一个五岁多不懂事的小女孩来玩，看到那衣裳上有一只漂亮的蝴蝶，就悄悄拿来家里的剪刀把上面漂亮的蝴蝶剪了下来，衣服有了个大窟窿，姐姐见了愣了半天，然后伤心地放声大哭，妈妈也气得脸色铁青。

最终在大姐二十岁那年，由于党的政策开放，不再实现供应布票制度购买布料，市场上各种漂亮的花布如雨后春笋般繁荣起来，在她结婚出嫁的日子里，母亲用她喂养长大的那头大母猪卖的钱，缝制了一套漂亮的衣裳。那套漂亮的新衣裳，是母亲借别人的老式上海牌脚踏缝纫机，加班加点了三个晚上才做好的。姐姐穿上那套大红绒缎的新衣裳，本就白里透红的皮肤和俊俏脸蛋，更美了，像当时主演电影《庐山恋》里的漂亮女主角。大姐临离开家的时候，哭得十分伤心，不知道是为离开母亲从此开始独立的新生活哭泣？还是因为那一波多折的心酸新衣而哭泣？

如今大姐的两个漂亮女儿长大已相继嫁人，还分别在城里买了漂亮的楼房和新车。记得古有李白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小时母亲常言：“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不假，穿上新衣裳，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与大姐不同的是，在那经济落后的艰苦年代，大姐渴望得到新衣裳，却因家庭贫困不能如愿；而如今时代变了，经济好了，女儿们购买新衣裳的愿望都能随时实现，她们却不懂得珍惜。当女儿们随手扔掉一些才穿过两、三次的成百上千元购买的时装时，在旁边的大姐就会数落她们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

可女儿们却对大姐反驳说，如今时代不同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大家现在讲究的是时尚与新潮，再也不用像她们那个艰苦年代，一年甚至几年盼望穿一件新衣服了。因为今天我们在中国共产党改革开放的英明政策领导下，无论乡村与城市的女人们，大家都风风火火地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了！

乡村广播的变迁

上世纪八十年代儿时贫瘠的岁月里，留给我脑海中最多的美好回忆，是属于当时竖立于村池塘边上那个大大的高音广播喇叭。那个年代，广播喇叭是我们偏僻的乡下村庄里，唯一传递信息的工具，这种信息从乡政府广播器发出，再传输到下面的各个大队与生产小组，覆盖每个村落。

当时因经济落后，家家户户还没有装上那种由一个木头匣子装着的小喇叭，为了节省资源成本，于是各村上就选择个位置较高、人群集中的地方，用一根水泥电杆树立起一个高音喇叭，方便向村里群众传达重要信息。

那时乡政府广播站每天播放三次，第一次是早上6点30分到8点整结束，第二次是中午12点到13点整结束，第三次是晚上18点到20点30分结束。每天清晨，村上的高音喇叭在6点30分就准时响起雄壮嘹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那样无形中便成了叫醒广大村民们起床，开始新一天劳动的信号。在那贫困岁月家庭缺少闹钟的年代，乡村广播默默地成了各个家庭父母早上起床和中午收工回家为上学的子女煮饭的定时闹钟。

在那个缺少娱乐活动单调的年代，常常在清晨中惊扰我美梦的乡村广播，却也给我有点单调、枯燥的童年，带来不少的惊喜和快乐。

那时偶尔在傍晚太阳即将落山，大部分村民都还在田地里干农活之时，村上的广播喇叭先是提前播放一段欢快的音乐，接着就传出广播员动听的声音“下面播送电影消息，今天晚上乡政府放映队将在某某大队放映电影……”放学后在村晒谷场上与小伙伴们疯玩的我听到那消息，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于是便立刻停止疯玩回家，去叫比自己大的哥哥和姐姐早点煮晚饭，好及时吃饭后去看电影。而那时平常难得看到电影的哥哥或姐姐也会高兴配合，于是便你生起柴火我洗菜，大家其乐融融地忙开来。不等天黑，吃完饭的我们，便一溜小跑地往放映电影的地方赶去。

当时乡村信息闭塞，唯一能听到国内外和本区域内大事的，只有通过广播喇叭。而乡村广播，为我们那时沉闷、冷清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娱乐元素。有时在田地间劳作的父母，每当听到广播里播放他们所熟悉的歌曲时，声音柔美的母亲也会忍不住跟着广播声轻轻地哼唱起来；而五音不全的父亲，一听到广播里播出侯宝林、马季等名家说出的相声时，也在一旁乐呵呵地傻笑起来。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当广播里播出刘兰芳的《杨家将》和王刚的《夜幕下的哈尔滨》时，我的心随着广播电波一起上下起伏跳动，就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和震撼。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村的乡村广播仍继续使用着，后来因为各个村民家庭经济逐渐好起来，于是家家户户就装上了那种由一个木头匣子装着的小喇叭，广播声与我们距离更近了。那时的乡广播站还常播出些农作物打药、施肥等技术讲座，以及各村上交公粮、收购活猪等时间安排方面的通知。最让乡村人感到自豪和骄傲的是，那时候因交通不便，每当中考和高考后，广播里高声播出各大队或小组里有村民子女考上吃“皇粮”的中专和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在一旁听到消息的人，大家仿佛自己子女跳出“农门”一样，带着一脸的喜悦，见面就热烈谈论。

后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在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以及手机在线播放等娱乐电器渐渐进入农家后，曾经响彻乡村上空灿烂辉煌的广播喇叭，被人们慢慢抛在了尘封的角落。但从乡村广播消失后，县里和乡镇开始有了有线电视台的传播，这样农村又有了新的传递国家政策的信息新平台。如今随着手机网络平台的推广运用，乡村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会定时向村民们发送和交流信息，并从村民传递的动态视频中，更好地及时为大家排忧解难，深受村民们欢迎。在普天同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日子里，村民的日子都越来越好了。

流经岁月话照相

一张张发黄的旧照片，就像生命中轻轻流过的溪水，温柔而又深刻地浸透着我生命的光华。那些昔日岁月定格的一刻，人的脑海一旦播放这张唱盘，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剪辑着生命中快乐而又重要的组成部分。怀旧是人类一种不可割断的情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总是潜在我的灵魂深处。

如今偶然翻开家里那本厚厚的老影集，看到里面留下我年少时仅有的二三张已发黄的旧照片，在感叹光阴如梭的同时，内心却忍不住对那段远去的岁月深切追忆。

我的人生第一张黑白照片，其实仅有半寸大小。说是一寸，可照片中的一寸还被我哥哥占去了大半壁江山。记得这张珍贵的“处女照”，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母亲那位远离家乡多年、在新疆吐鲁番七泉湖一所中学支教的三姨为了想念母亲，让母亲随信把我和哥哥的照片寄去留念的。那时刚上小学的我大概7岁多，黑白的照片，记录着我儿时天真无邪的表情。透过照片上我呆板的表情和斜眼的眼神，想象当时我那种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的心情?虽那时摄影师和母亲在一旁不断地提醒我和哥哥脸上要努力挤出微笑，照个好看的笑脸。可第一次面对黑镜头的相机，原本高兴的我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应对。所以当摄影师让我要尽力保持微笑拍下镜头时，我却由于紧张，只干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

那时等待一张照片，需要一个漫长而有耐心的过程。所以在那等待的漫长时间里，我的心情既是惊喜，又带点担忧。喜的是终于可以看到我期待已久的照片，担忧的是怕照片拍摄不好看，浪费了时间和表情。好不容易在漫长的等待中过了十天时间，当母亲和哥哥拿到照片我看到自己的样子时，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虽然我第一次照片比较失败，但是为了节省重拍费用，母亲在寄照传给我三姨的时候，还是悄悄留了一张在我们家抽屉里。

影集中我第二张本是黑白而经过人工着色的照片，是第二年快过年期间拍摄的。那时在离家很远的铁路上工作的父亲因为工作需要不能回家过年，他就邮汇给母亲一笔过年钱，母亲一高兴就带我和哥哥、姐姐去照相馆说给我们想念的父亲寄张我们的“全家福”照片。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供应布票，因我年龄小，母亲在给哥哥、姐姐做新衣服时，没有我的份。于是照相时尴尬的情景出现了，那天常捡哥哥旧衣服穿，衣服上有一小块补丁的我说什么都不配合拍照，非要哥哥把他身上的新衣服脱给我拍照，而哥哥却十分不乐意。眼看我说得就快哭鼻子了，于是善良的母亲想出办法，让哥哥把他的黑色灯心绒新衣暂时脱给我照相穿，而哥哥则穿上了姐姐那件有点偏粉色的灯心绒新衣，姐姐则穿上了母亲生日父亲送她的那件一年也舍不得穿几次的半新半旧的呢绒大衣。结果照片一出来，在哥哥和姐姐气得撅嘴不高兴的时候，我却笑得合不拢嘴。哥哥、姐姐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拍摄照片时穿上了比自己身体显得肥大的衣服，姐姐穿上母亲的衣服，如穿着一条连体长裙样，她的小手躲在长长衣袖里，如唱戏的花旦穿上长长的水袖，而她小小的头缩在母亲的大衣里，显得滑稽而可笑;哥哥生气则是他穿上姐姐的粉色衣服。母亲想给父亲一个意外的惊喜，让照相师把黑白照片特别涂抹上了当时比较稀少的人工着色，哥哥穿着姐姐的那件新衣，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模样，被他伙伴们笑称为“假丫头”，因此他心中很窝火。我虽然身材瘦小，穿上哥哥的衣服却显得臃肿肥大，照片里还露出虎牙夸张大笑，但心里自感与第一次照相对比，比照片上的哥哥和姐姐的“狼狈相”稍好，所以心里如吃了糖果一样偷偷地乐开了花。

影集中我的第三张老照片，是我小学毕业时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学校组织拍摄的真正彩色照片。那时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神州大地之后，因为家境稍好了，买面料已经不需要靠布票供应，于是母亲买了缝纫机特别为我熬夜赶制了新衣。当我穿上那带有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新衣服时，吸引了很多同学羡慕的目光，同学们都争着和我这个手臂上戴有“三个红杠”的穿新衣大队长合影。照片上的我和同学们在金黄的油菜花前笑颜如花，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甭提有多高兴了。

在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发生翻天覆地的今天，当我在杂乱的抽屉前整理着一叠叠那些塑封过的大学毕业照和平时工作之余外出旅游的色彩亮丽高清晰数码照片时，在不经意间翻看到家中那本珍藏了多年的老相册，看着那三张我人生记忆里最深刻难忘，却已开始发黄的老照片，忍不住眼眶湿润，心中感概万千。

当前人民生活富裕了，大家都用上了方便快捷的美颜手机相机。就连我已77周岁的老母亲，也学会了自己用手机拍照，发在我们大家族的微信群里，分享给她的子孙们看。而我因为常常给报纸和旅游类杂志写稿拍照，于几年前就买了部一万多元的高档数码单反相机，方便不同场景的拍摄需要。现在我相册里或电脑上的一家人照片，个个都笑得更加灿烂、开心了！

远去岁月的旧照片，是一种时代的印记，有酸涩，也有甜蜜，幸福地温暖着我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