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吴军

我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毕业时，校长威廉·布罗迪在毕业典礼上讲了运气对人一生的重要性。虽然时过境迁，但他所讲的内容我仍然记忆犹新。

红脖子的运气

我们从小被告知，每个人日后的成功要靠自己的努力，我想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今天我要和你们讲的是运气的重要性。

人一辈子总有走运的时候和不走运的时候。今天我讲的这个人在很多人看来实在是一个不走运的人。

他出生在美国中部的密苏里农村，出生在那里的人，机会总是要比出生在东部工业发达地区的人少很多。这个人家里世代是农民，他们很朴实，但是不富裕，有人称他们为“红脖子”。

这个年轻人在高中毕业后没有钱上大学。当时美国为数不多的、不用交钱就可以上的大学是陆军学院（即西点军校），但是他的视力太差又不合格（视力分别是0.4和0.5）。

接下来的12年里，他都是在家乡的农村度过，做过杂工，在农场干了多年的农活，甚至为了一口饭担任过神职人员。他曾经向中学的一位女同学求婚，但是被對方拒绝了。

在这期间，他在密苏里州国民警卫队服过役，并且用业余时间学习了法律，却没有机会从事这方面的职业。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作为一名炮兵上尉到法国作战，因表现英勇荣升少校。

由于有了军队服役的经历，当他再次向那位女同学求婚时，对方答应了，同时，他也得到了去俄克拉荷马州的西尔堡野战炮兵学校学习的机会。看来他要时来运转了，但是命运并没有垂青他。等他从炮兵学校毕业，战争已经结束，各国都在裁军，他没有了去处，只好回到家乡开了一家小店。

这时他36岁了，已经不算年轻。由于他经营不善，几年后，小店居然在美国经济一片繁荣的大背景下破产关门了。经营小店时，他认为安德鲁·梅隆的政策不利于穷人，便参与政治，成了一名民主党党员。

小店破产后，他竞选当上了当地小县的法官。这个职务和今天人们理解的单纯的司法人员不同，实际上是兼管当地治安的行政人员，每两年选一次，两年后他就被选了下去。这时，他进入大学又开始学习法律。作为退伍军人，他上大学是免费的。学习期间，他竞选所在县的首席法官，结果选上了，当然也就离开了学校，这时他已经42岁了。

县首席法官是中级公务员，没有多少收入，影响力也有限，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个位置上的人会一直干到退休。这个中年人的情况也差不多，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了8年，没有任何升迁。这时，他已经50岁，留给他的机会不多了，他决定去竞选密苏里州的参议员。

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得到民主党的支持，他前面还有4个更合适的候选人。按照惯例，这时他应该在县里找一份有收入的虚职然后终老。当然，如果是这样，历史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他。

不过就从这时起，运气开始站到他的一边。这4位候选人都出于某些原因不适合或者不愿意竞选参议员，民主党只好支持他出来竞选。接下来的选举中，他战胜了共和党的候选人，这可能是他人生的第二次好运气。

作为一个来自密苏里这种小州的参议员，他原本没有机会成为国家领袖。不过，到了1944年，他的好运气又来了，罗斯福要第四次竞选总统，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完成下一个4年任期，因此副总统会自然递补成为总统。

罗斯福最好的搭档是当时的副总统华莱士，但华莱士是一个非常同情共产主义，并且和苏联走得很近的左翼人士。这在二战期间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战后重建国际政治秩序时，华莱士当总统会导致美国社会的分裂。

因此，罗斯福需要找一个四平八稳、各方面都能够接受的人选，于是这位一直支持他的新政、看上去毫无性格、谁都不会反对的参议员，反而成了合适的人选。就这样，这位参议员在1945年成为副总统。几个月后，罗斯福总统去世，他继任了总统。这就是美国第33任总统杜鲁门。

时间是你的朋友

接下来的演讲中，布罗迪分析了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好运气和坏运气。根据我的理解和后来十几年的体会，我用自己的话讲给大家听。

人总是有运气好的时候和运气不好的时候，中国有一句俗话，“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李白也曾讲“天生我材必有用”，道理差不多。每次我走到死胡同，要寻找出路时，就会想到李白的这句诗。人在运气不好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盲目努力，而是慢下来思考，有耐心地做事情。

给谷歌员工讲授“金融学101”课程的马尔基尔老师总是讲：“时间是你的朋友，而时机不是。”也就是说，耐心是成功的第一要素。过去的45年里，美国股市的回报率大约是7%（略低于8%的历史平均值），累计到今天，大约涨了20多倍。但是，如果你错过了股市增长最快的25天，你的投资回报就少了一半，每年只有3.5%。这样45年下来，你的回报不到4倍，也就是说，财富积累至少会少80%。至于那25天是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聪明的投资人永远在股市上投资，而不是试图挑选最低点和最高点。

因此，摆脱坏运气的关键是耐心，让时间成为我们的朋友。杜鲁门成功的要素，第一就是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时来运转的时候;第二是他善于把过去看似没有多大用途的经历，变成帮助自己日后成功的财富。

杜鲁门的成功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低调朴实。罗斯福身边并不缺聪明人，但杜鲁门是为数不多能够为各方接受的人。1948年，杜鲁门在争取连任时运气实在不算好，很多人一开始都不支持他，外界也不看好他，在盖洛普民意调查中，他一直落后于对手杜威。所幸的是，杜鲁门不是有着玻璃心的人。困境中，他善于在厄运中做事的本领发挥了作用，他并没有什么好方法，比对手多的就是耐心和踏实。他一个选区、一个选区地拉选票，有时一天要做很多场演讲，有的演讲就几个人听，不过他依然认认真真地做。最后，幸运之神终于垂青于他。

杜鲁门1948年的成功有多少运气的成分呢？非常大。不过，正是因为他了解这一点，他一生都很谦卑，没有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这才让他的后半生不断得到好运。

我们在生活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人，成功了觉得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失败了是运气不好，他们经常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君不见，每逢股市暴涨时，神州大地尽股神;股市暴跌时，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市场错了，自己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更有一大批疯狂的投机者，赔了钱就聚众闹事，希望政府买单。

今天的美国也有同样的情况。大部分长期吃救济的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反过来想，在成功时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感谢上天的安排，在厄运中泰然自若、看清自己，或许更容易等到时来运转的时候。

我接触到的成功者中，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不过是交了好运而已，不炫耀自己的能力，也不过分强调自己的努力。有了对运气的认同，人就会少一些怨气，就能更平和地做事，也就更接近成功。

既然我们认同了运气的重要性，就不必对自己太苛求。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有好的方法、有持之以恒的努力，或许运气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但是，如果我们努力了，运气依然没有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用约翰·肯尼迪的话安慰自己：“问心无愧是我们唯一稳得的报酬。”因为我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摘自《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