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的魔法》:乌托邦与审美转向

2020-11-14 14:26张静波
电影文学 2020年24期
关键词:伊恩巴利乌托邦

张静波

(吉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吉林 吉林 132200)

华特迪士尼公司(以下简称迪士尼)用近百年的时间构建了充满魔幻色彩的人文乌托邦,与人类历史上各种理想社会的多维愿景不同,迪士尼所打造的乌托邦其根源深植在人类蒙昧时期诞生的神话传说中,是由妖魔、精怪、仙女、会说话的动物和无处不在的魔法打造而成的,是“美好但不存在之所”。这些曾经在人类幼年文明时期口耳相传的古老传说,曾经与人类无限接近,却随着人类文明的进程渐行渐远,永远无法实现,永远遥不可及,甚或与现代科技文明背道而驰。

近些年来,迪士尼也在不断调整影片策略,由其出品的动画电影不再描绘单纯的魔法世界,而变得与现代文明息息相关。夸张的世俗场景与纯粹的童话元素相互融合、相互抵消,在此消彼长的漫长博弈中,在狂欢化的场景表现中,直接或间接地构筑了非理性的高度自由化的乌托邦社会。以此为背景,《1/2的魔法》应运而生。它并非迪士尼所构建的传统人文乌托邦,也并非《疯狂动物城》般的理想乌托邦,而是重新构建了一个看似魔幻荒诞却无比接近现实社会的世界。本文将从现实与虚构、科技与传说的二元对立等层面,探讨影片中的乌托邦与现实语境中的审美转向。

一、撕裂乌托邦:1/2的残缺意象

影片《1/2的魔法》的英文版原名为Onward,本意为“向前”。但是相对于语焉不详、指向不明的“直译”,“1/2的魔法”的译法显然相对合理许多。影片中包含了很多与1/2有关的意象符码,就像影片中充满荒诞色彩与矛盾意象的世界,被科技与魔法撕裂为互不相容的两部分,一半是历史,一半是当下。活在当下的“人”们,笃信科技者有之,怀念魔法者有之,但明显魔法已日渐式微,以至于原本生活在魔法世界中的精怪都不再相信/忘记了魔法的存在。影片开头,几只独角兽如同流浪狗一般游荡在街头,探进垃圾桶翻找食物,正是一幕莫大的讽刺剧,也为整部影片铺陈了略显荒谬的底色。

(一)家庭的1/2

影片的两位主角精灵伊恩和巴利生长在单亲家庭,自幼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哥哥巴利对已故的父亲还有一些印象,弟弟伊恩则从未见过父亲。这个家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1/2,父亲这一身份的缺位,使两个孩子显现不同程度的固执与叛逆。

影片将时间线的起点设置为伊恩16岁生日当天,他在这一天穿上了已故父亲的外套,因为“它终于合身了”。从这一行为上,足以看出伊恩对父亲以及父爱的渴望。与此同时,这个家庭也面临一个十分重大的改变——半人马警官布朗科即将成为他们的继父,家庭缺少的1/2因为他的加入而看似弥合。但是对于正处在青春期的两兄弟而言,这无疑是很难令他们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寻找父亲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无论是悼念,抑或是追思,再或是告别,皆理所当然,且势在必行。

(二)父亲的1/2

影片中,伊恩通过父亲留下来的信笺施展魔法,准备复活父亲,即便只有短短的一天。然而,伊恩有限的能力使他只召唤出了1/2的父亲——一个荒谬、滑稽且令人无法接受的下半身。这促使兄弟二人必须互相配合,踏上寻找另外1/2父亲的旅程。

(三)兄弟的1/2

巴利和伊恩的性格与爱好截然相反。哥哥巴利外向鲁莽,不太在乎外人的目光;弟弟内向自卑,非常在意他人的态度与评价。巴利确信魔法是存在的,并且一直在寻找魔法存在的证据,但讽刺的是,他并没有任何魔法天赋。弟弟从不相信魔法的存在,甚至视相信魔法存在的哥哥为异类,羞于在朋友面前承认哥哥的存在。但偏偏在他身上,有难得的魔法天赋。

正因如此,他们是彼此互补的1/2,缺少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个,影片中的旅程都无法成功。弟弟心思细腻,容易放弃,缺少行动力,哥哥干劲十足也鲁莽过头。唯有两兄弟全力配合,才能通过重重关卡,实现复活完整父亲的愿望。

一路上,残缺的父亲,既是影片中诸多笑点的来源,也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隐喻。魔法象征着人类蒙昧时期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精神,科技象征着理性与现实。正是由于魔法的艰难与不稳定,才使科技反超魔法,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支柱。但人们过度依赖科技产品,势必会导致更大的隐忧。工业文明发展所伴生的物质主义、科技异化等现象肆虐,环境危机深重,精神家园失守。人类逐渐失去梦想,精神世界空虚干瘪。以感官刺激为主要诉求的大众文化成为主流,乌托邦的愿景不再,甚至逐渐演变为危机重重的敌托邦,这一切都为当今社会敲响了警钟。如果说,传统动画片还明确地迷恋着崇高的人文理想,那么当代动画电影则倾向于彻底的游戏化和深度消解。影片《1/2的魔法》表面上讲述的是古老传说逐渐消弭、科技文明日益强盛的故事,内里却是一曲哀歌,带有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的颓然。

二、荒诞乌托邦:毁灭的意象

哥哥巴利是影片中极少数人的代表——他们沉浸在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与守护之中,竭尽全力维护心目中的乌托邦。即便没有人相信魔法的存在,他们依然固执地坚守着这块精神上的净土。在新兴的科技文明城市里,古老文明的象征——历史建筑,被一一摧毁,致力于保护古老文明的哥哥巴利被当作麻烦,视为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怪胎。即便是母亲,也以戏谑的口吻称呼他的“士兵”。而继父布朗科警官更是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巴利巴利巴利,每次只要市里要拆除一块旧瓦砾,我就得马不停蹄地来找你的麻烦。”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布朗科警官展示的视频中,巴利说完“我是不会让你们拆毁这个水池的,踏上大远征的古代战士,都引用过这里的水”后,就一头栽进水池里,喝了水池里的水。于是,这个古老传说很快就成为现实,他这个“战士”真的踏上了恢复父亲身体的“大远征”。类似这样的伏笔,在影片中比比皆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颇具趣味的循环。

弟弟伊恩是人群中的大多数——他们不相信魔法的存在,对于魔法嗤之以鼻。偏偏这样的伊恩,却是古老魔法文明的承袭者。这正隐喻了古老文明的消逝是必然的,因为现代科技文明正以嘲弄者的姿态践踏落后的、非理性的衰老文明。

(一)旧秩序的土崩瓦解

影片中,在魔法占据统治地位的年代,形成了一套以魔法为基础的复杂秩序,包括魔法的学习与深造,包括人与人之间的互惠互助,包括魔法的制约与自控等。但随着科技文明的发展,属于魔法世界的秩序开始土崩瓦解。人们不再需要刻苦学习并磨炼难以掌控的魔法,取而代之的是简便而易于操作的科技产品。大量科技产品的投入使用,使人类城市逐渐形成规模,并重建了人类社会的秩序。

(二)古老意志的溃散消融

带着父亲寻求解决办法的征途中,弟弟伊恩在哥哥巴利的不断鼓励与引导之下努力学习魔法。唯有精神世界强大,才能施展强大的魔法。伊恩在战胜危机时,依次学会了施展魔法的三要素:勇气、专注与信心。勇气使人类在面对困难时激发出能量,专注使魔法更加强大与稳定,信心使人类无所畏惧、勇往直前。这三种意志相辅相成、互为依存,是魔法世界的精神基础。但随着旧秩序的土崩瓦解,古老意志也随之溃散消融。人们不再拥有顽强的斗志、坚韧不屈的精神,魔法自然也无从施展。这同样是对现实社会的辛辣讽刺,很多美好的品质不再是人们所坚守的底线,道德滑坡,素质低下,是世俗化、大众化进程中不可回避的负面影响。

(三)短暂的觉醒带来毁灭

影片中的蝎尾飞狮是进入魔法世界的关键,唯有酒馆的蝎尾飞狮手中才有寻找凤凰宝石的地图。传说中,蝎尾飞狮如同古希腊神话中酒神的追随者,混合着喧闹、癫狂与暴力。然而,兄弟俩在酒馆见到的蝎尾飞狮,竟成了一位礼貌而敬业的厨师。她忙忙碌碌,没有时间理会兄弟俩关于魔法的提问,就连那张在兄弟俩眼中珍贵无比的地图,都成了酒馆里微不足道的小卡片。

当巴利和伊恩的一系列言行唤醒了这位酣睡者,她才带着悲伤与惊愕喃喃道:“我都干了什么?”接下来,伴随精神世界的觉醒,蝎尾飞狮的癫狂与暴力也再次出现。激动与狂怒中的她,烧毁了酒馆。戏剧化的场景还在后面,熊熊大火引来了警察,拥有强大魔法力量的蝎尾飞狮被战战兢兢、充满畏惧的警官轻松拘捕。即便已经觉醒,但属于魔法的时代早已过去,哪怕是癫狂与暴力的代言人——渴望冒险和奇遇的蝎尾飞狮,也不得不臣服于当下社会的秩序,继续循规蹈矩地生活。这再次印证了旧秩序的土崩瓦解与古老意志的溃散消融,对于旧日时光的追思与怀念,带来的不是魔法世界的重建,而是毁灭。

“毁灭”这一意象在影片中随处可见。为了保护古建筑,巴利四处阻拦施工,这导致他被停学,导致母亲的不理解与弟弟的不认同,也间接导致他自身名誉的毁灭,警官们直接称呼他为“麻烦精”。为了挡住追兵,巴利不得不牺牲爱车,用它的毁灭换来短暂的安全。

魔法与科技似乎是无法相容的两个磁极,当科技占据优势、魔法处于劣势时,科技将魔法的痕迹一一除去。当魔法重现辉煌时,代表科技的产品,一一化为乌有。这二者注定无法达成平衡,也无法共存,顶多昙花一现。就如父亲所留下的纸条上所写的那样,兄弟俩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与魔法召唤回来的父亲相处,随着时间的流逝,魔法消失,父亲消失。

三、审美转向

现代科技文明促使人类社会产生剧变,多元文化相互融合,许多根深蒂固的民俗已然蒙尘湮灭。科学与未来的关系并不仅呈现乌托邦似的喜人景象,同时也显现出敌托邦似的狰狞面目。乌托邦中的虚无之美、距离之美、幻想之美,转为现实世界快节奏的视觉之奇、奇观之奇、狂欢之奇。而大众的审美意趣,同样随着科技的发展与文化的嬗变,日益泛文化化、泛世俗化。乌托邦的演化并无既定范式,理论维度众多,学界对乌托邦的评价褒贬不一。动画电影通常虽被视为合家欢式喜剧,但往往包含着创作者对政治与现实的深刻隐喻。那些不能以本来面目直接出现在银幕上的充满种族和性别歧视的形象借助动画符号得到了表现。无论动画电影为观众呈现的是浪漫主义的乌托邦还是令人畏惧的敌托邦,其内核都是对现实的戏仿与讽喻,并随着现实社会美学的转向而做出相应转变。

曾记录在人类历史中的充满神秘色彩的魔法时代一去不复返,如果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无需多久,魔法的时代终将永远落幕。而人文乌托邦动画电影,将成为传说时代与童话世界的一曲挽歌。近些年来,以迪士尼为代表的动画电影对此进行了诸多尝试。皮克斯的《寻梦环游记》是对旧日时光的追忆与怀念、对民俗传统的承袭与延续;《疯狂动物城》讲述看似和平的现代社会中动物身上所保留的动物性,是阐述对此感到忧虑与恐惧的现代寓言;《1/2的魔法》是对现代社会精神荒芜的嘲讽、对去个性化的呆板秩序的揶揄。事实上,制式化的现代生活,并不能满足各类人群的不同个性。当半人马警官艰难地从警车中挪出屁股,并在屋子里四处碰撞时,便可以看出僵化的科技产物对“个性”与“特征”的束缚。

回顾人类蒙昧时期的审美意趣,就如同以充满悲悯的情怀追溯往昔。人文乌托邦代表着人类对于精神世界与美好愿景的不懈追求,不该被视为幼稚且无意义的思考;反之,我们应该警惕科技发展所带来的隐忧,始终保持警醒的态度,既要追寻精神世界的美好,也要对科技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有所预见。动画电影,正是通过塑造多维度的乌托邦,来激发人们对于美好世界的向往,进而改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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