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自然辩证法》研究的主要维度和最新进展

2020-11-17 06:11
社会观察 2020年7期
关键词:自然辩证法辩证法恩格斯

自然辩证法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石之一。恩格斯认为如果人类社会活动的一切表现本质上都是辩证的,那么某些深刻的辩证法就必须存在于较低的、更基本的自然层次上。这一思路不仅引发了有关寻找自然界基本辩证规律的探索,也是人类社会更高形式的辩证互动的起点。

自然辩证法的创作意图与争议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术史上,研究者们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解读不同的或有争议的意图,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毋庸置疑的常见做法。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方面,有人批评恩格斯提出自然辩证法的观点是根本错误的。他们认为恩格斯不理解马克思的辩证法,或者说恩格斯把马克思的辩证法扩展到社会和历史问题之外,从而败坏了马克思的辩证法。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恩格斯是辩证唯物主义自始性天才。

自1870年9月到达伦敦后,恩格斯就急于写一部关于科学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全面著作,以阐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对他本人在自然科学领域广泛研究的重要性。他相信可以把辩证法的规律建立到自然中去,而且还要在自然中发现并发展它们,即通过科学研究揭示自然的客观辩证法,从而揭示唯物辩证法基本规律的普遍性。对这部作品的注释和研究构成了一本引人入胜的书,即《自然辩证法》。那么,“辩证法仅仅是一部历史规律,还是一部自然法则?”近百年来,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受到了形而上学、教条主义、折衷主义、实证主义等一系列学者的批判。历史地看,卢卡奇可能是第一个看到把辩证法应用到自然上问题的学者。他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将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与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对立起来,这也成为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质疑自然辩证法的理论基调。卢卡奇认为恩格斯“追随黑格尔的错误指引”,将“(辩证的)方法也应用于自然”。然而,辩证法被“限定到历史和社会领域”。萨特认为历史和知识是辩证的过程,因为历史和知识是人类创造的,人类参与了历史和知识的发展。辩证法是社会历史的内在属性。辩证法的范围不能超出人类的实践。把辩证规律扩展到非历史、非人类现象是不合理的。萨特在评论1939—1941年版《自然辩证法》时指出,辩证法与科学背道而驰,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是一个绝对的原则或先验的,没有任何理由,也就是说,它根本不接受验证。当然科学社会主义者坚决维护自然辩证法的科学性,他们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处理的是整个宇宙,它的逻辑适用于进入人类经验现实的所有组成部分:自然、社会和思想。

自然辩证法的争论触及了马克思主义是什么样的哲学以及哲学应该被用来做什么的问题的根源。要继续讨论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是否有任何价值,这需要进一步了解什么是自然,什么是辩证法,辩证法应该被用来做什么等问题。

自然辩证法核心范畴的语义辨析

虽然恩格斯始终没有赋予辩证法和自然一个完整的概念,但在《反杜林论》《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以及《自然辩证法》等经典文献中包含了许多这些概念的草图。

要评估自然辩证法的观点的意义,我们至少需要就“自然”的实际含义达成某种共识。但自然的概念同样难以确定。雷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曾经提到,“自然也许是语言中最复杂的词”“自然来源于nature,[Old French]以及natura,[Latin],来自拉丁文nasci(出生)的过去分词词根”。自然,“(1)事物的本质……(2)没有被人类活动改变的领域,即自然作为外在于人类社会的一个领域。(3)整体的物质世界,可能包括人类,即自然作为一个普遍领域,其中作为一个物种的人类是其一部分”。这些定义指出“自然”可以指的是人类与非人类问题、特性、过程和实体的方式。因此,我们可以说每一个生物(人类和非人类)都有它特定的“自然”。与此同时,自然也可以简单地指非人类世界的整体,使其成为自然环境的代名词。然而,有时自然也与环境相对。卡米拉·罗伊尔(Camilla Royle,2014)最近也评价了自然定义的二元论问题,这些定义忽视了自然与社会的联系。二元论也促进了不变或普遍自然的观念。

尼尔·史密斯(Neil Smith)对自然采取了明确的马克思主义立场。史密斯认为,我们关于自然的许多观点可以与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作为阶级社会的一种特殊形式的资本主义联系起来。我们倾向于把自然看作是人类之外的东西。“自然”世界是我们城市边缘之外的荒野,一个没有人为干预的天堂。这些自然意象是许多“深绿色”环境思想家思想的核心。无论自然是天堂还是可供我们开发的资源,它的定义仍然是与社会无关,这些方法都是建立在自然-社会二元论的基础上的。马克思把社会与自然的意识形态分离看作是阶级社会的特点,而不是一直存在的东西。史密斯认为:“自然支配的观念始于自然和社会作为两个独立的领域,并试图将它们统一起来。在马克思那里,我们看到了相反的过程。不论自然与社会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分离,作为历史与逻辑的结果,它们是一个统一体。”在奥尔曼(Ollman Bertell)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同样希望辩证法不仅适用于社会,也适用于自然。纵观整个自然世界,人类社会是其中的一部分。

卡昂·康加恩(Kaan Kangal)对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和《反杜林论》中的哲学术语进行语言学分析。康加恩认为《反杜林论》发展了一个比自然辩证法本身更系统的自然辩证法案例,后《反杜林论》时期恩格斯的研究从哲学辩证法转向自然科学运动理论;恩格斯对过去辩证哲学(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的历史借鉴过于简略,缺乏结论性。关于最后一点,恩格斯在辩证法、矛盾论和对立论的对立关系上保持沉默。他略显武断地认为它们必然是有联系的。相比之下,他对辩证法的引用引出了其它的结论。例如,矛盾可以是逻辑的,而不是辩证的(亚里士多德);对立可以是辩证的,而不是真实的(康德);对立是辩证的,矛盾是思辨的(黑格尔)。不用说,这些概念的不同组织可以导致对自然辩证法的不同理解。

自然科学的辩证规律说明

如果辩证法有助于马克思主义者理解人类社会的某些知识,那么它对自然科学家也有用吗?恩格斯和马克思一生都对自然科学感兴趣。对恩格斯而言,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扩展到自然科学领域的意图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1859)之后变得越来越重要,马克思、恩格斯称赞其终结了自然科学的目的论,并且立即抓住了这一点,认为它揭示了自然本身的历史性和自然性的存在。

19世纪的科学在工业革命中发展起来,改变了我们对自然的认识。最重要的是,这些发展证明了“自然在时间上也有其历史”,自然界的一切“不仅存在,而且形成和消逝”。这种洞见是恩格斯整个自然科学方法的基石。在《反杜林论》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文章中,恩格斯都给出了对自然辩证过程的总体看法。他概括了那个时代的科学的三个具有决定性的重要发现,为理解宇宙发展的唯物主义观点奠定了基础:第一个是由迈尔、焦耳和柯尔丁发现热的机械当量所获得的能量转换的证明;第二个是施万和施莱登把有机细胞作为一个单位,所有的有机体,除了最低级的,都是从这个单位的增殖和分化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第三个伟大的发现——进化论,进化论首先以联系的形式提出,并由达尔文加以证实。有了这三项伟大的发现,自然的主要过程得到了解释,并可追溯到自然原因。此时,还需要完成一件工作:从无机的自然中解释生命的起源。目前,化学已经能够制备出任何有机物质,而这些有机物质的组成是已知的。一旦知道了白蛋白体的组成,就有可能开始生产活的白蛋白。作为这些思想的运动的结果,恩格斯说:“旧的目的论已经过时了,但现在我们知道,物质在它的不断循环中,是按照一定的规律运动的,这些规律在一定的阶段里——既在这里,又在它处——必然产生有生命存在的思维。”

很少有自然科学家明确指出他们在做辩证科学,但也有一些明显的例外。在《自然辩证法》之后的一百多年里,随着科学发展,我们的知识获得了极大的增长,许多修正的知识被引入到我们的科学理解中,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今天所依据的基础,与19世纪相比,已有很多的不同,但也更加坚实。更重要的是,《自然辩证法》的一般方法和概念仍然完全有效。艾伦·伍兹(Alan Woods)和特德·格兰特(Ted Grant)的《反抗中的理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科学》为自然辨证法提供了一个最新发现的现代科学的分析,包括混沌理论和复杂性理论,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些新趋势表明,这些理论与150多年前由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辩证唯物主义有许多惊人的相似。这些发现证实了科学的非线性动力学,即自然的辩证运作。在生物学领域,莱文(R.Levins)和列万廷(R.Lewontin)一直倡导辩证方法。事实上,他们在1985年出版的《辩证生物学家》一书是专门为纪念恩格斯而写的。尽管恩格斯当时受到材料的限制,但最近的科学研究证实了他的观点,即“对立的力量是不断进化的物理和生物世界的基础”。

由此看见,自然辩证法广泛地处理因果关系、必然性和偶然性等辩证法问题。正是通过马克思的影响,并通过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它们一起从黑格尔的辩证唯心主义发展而来,恩格斯实现了批判和解释科学的可能性,而这是他的前辈们所没有做到的。

自然辩证法的实证案例研究

在左派关于气候变化的当代辩论中,几乎没有提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个主题上的观点。事实上,有很多关于气候传播的评论的一些片段式的小见解贯穿于他们的著作,他们的问题是没有广泛讨论这些作为短暂评论隐藏起来的观点。伊蒙·斯莱特(Eamonn Slater)认为,在《爱尔兰史》一文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爱尔兰气候和气候变化的分析有可能为当代辩论,特别是在解释全球气候变化现象的“原因”方面,提供超越自然科学经验范式的理论范式。恩格斯深入分析了爱尔兰的“自然条件”,包括它的气候和天气系统,解释它与气候代谢过程的相互渗透关系,以及与地球物理表面“扎根”的其它自然有机过程的相互渗透关系。

首先,自然的有机过程是由气候主导的,气候带最初决定了社会对必需品的需求,例如食品、衣服和住所。恩格斯认为,温带地区的气候限制“刺激”那些居住在社会上的人为了社会生产的目的而利用自然的力量辛苦劳作。在这种征服自然的巨大生态努力中,资本主义最终诞生了。其次,存在着决定具体现实的相互联系的过程,决定当地气候系统形式的是该系统如何与自然的其它有机过程相互联系。具体形式的天气系统本质上是一个复杂的辩证关系矩阵,爱尔兰的天气系统的不同力矩不仅包括环绕地球的大气力量,还包括地球的地质结构,最重要的是自然覆盖在这些物理结构上的植被。再次,气候系统是社会生产的自然中介,人类占用自然但永远不能战胜自然。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不断地试图使“一种自然力受社会控制、节约、占有或征服”的过程中,社会永远不会像在工业劳动过程的无机过程中那样‘掌握’自然的有机过程。……资本主义生产尚未成功,并且永远不会像掌握纯机械或无机化学过程的方式一样,成功掌握这些有机过程”。最后,包括自然和社会在内的一切事物都是有形实体相互关联的辩证过程。恩格斯确定了一些由气候变化决定的生态灾难的历史案例,“在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和其他地方的人们,为了获得可耕地而摧毁了森林,从未梦想过通过与森林一起移除的,还有水分收集和存储中心,正是它们奠定了这些国家现状的基础”。恩格斯还强调了人类不仅通过耕种改变即时的环境,而且改变了的环境可以随后改变人类社会,“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由此,通过远离把自然作为“一个具体的不可改变的僵化有机自然系统的静态实体”的认知,我们可能实现对自然的控制和掌控,辩证地研究自然规律,以便我们可以在不削弱或破坏它们的情况下适应这些有机力量。

自然辩证法的哲学范式创新

科学中的方法危机只是现代文明更普遍的危机的一个方面,哲学一直以来都是文明形成的核心。尼采曾把哲学家比喻为“文化医生”,面对人与自然的生态危机,更需要“形而上学的革命”。在《自然辩证法》之前,经验主义哲学在学术和流行的思想和实践中都根深蒂固。无论是在恩格斯的时代,还是在今天,许多科学家都认为这种方法就是科学,除此之外,他们不需要“哲学”。但这种经验主义方法并不足以理解整个情况。它有严重的内在局限性。恩格斯对于旧的经验主义哲学范式进行了深刻地批判,恩格斯指出:“最肤浅的经验主义,抛弃一切理论,不信任一切思想,是从自然科学到神秘主义的最确定的道路。”其最大的危险是“孤立地观察自然物体和过程,不把它们同广大的整体联系起来;静止而不是运动地观察它们;作为常数,而不是变量;在它们死的时候,而不是在它们活着的时候”。

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激发了黑格尔在构建辩证法方面的灵感,随后由马克思发展。马克思和恩格斯开辟新天地,只有将辩证法超越黑格尔所能达到的目的,他们在物质与物质之间的关系上产生了新的命题形式。在一个辩证的世界里,客观现实的真正决定与它具象的表象是相反的,因为一切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并且处于一种永恒的运动状态。正如恩格斯所说:“整个自然界在我们面前展开,是一种相互联系的体系过程。”这种日益增加的复杂性还必须加上一个更复杂的因素,即具体现实的基本相互联系的过程,特别是在新陈代谢过程中正日益受到社会力量的渗透的自然世界的有机过程。然而,这些社会有机过程很少被承认存在于具体的现实之中,因为被认为是孤立的实体只能彼此在外部联系,它们的个别结构只由内部因素决定。

总而言之,新时代人与自然关系方面的研究需要克服曾经主导我们的学术教育并弥漫在我们的环境科学知识中的机械论、还原论和实证主义意识形态的局限,坚持人与自然之间的唯物辩证法。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描述了,在文艺复兴后科学革命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如何出现了破坏性的反动性结果:一种静态的、僵化的世界观。辩证唯物主义进入自然科学,既是对机械论唯物主义的否定,也是对辩证唯心主义的否定。以弗朗西斯·培根为例的早期资本主义树立的科学范式以还原论、机械论和因果线性概念为基础,以及控制自然的强烈愿望,无视自然的约束,使其屈从于我们的意志,出现了与自然对立的现代主义/资本主义裂痕。恩格斯认为,这种对因果关系的非辩证判断,造成了“理论自然科学中无休止的困惑,教师和学生、作者和读者都感到绝望”。

猜你喜欢
自然辩证法辩证法恩格斯
德国多种活动纪念恩格斯诞辰200周年
认与逃的辩证法——石黑一雄小说中的内心世界
自然辨证方法应用于机关公共事物系统的探讨
于光远论自然
科学技术与田径的辩证思考
母亲永远只有一个
母亲永远只有一个
现代形而上学的特征
黑格尔哲学的内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