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庄的记忆
——谨以此诗献给睢杞太革命根据地的先烈们(组诗)

2020-11-18 06:24雷黑子
天津诗人 2020年2期
关键词:白花鲜血曙光

雷黑子

一只手

撕开了秋夜的胸膛,这个夜

是1939年的中国颗粒未收的黑豆荚

虽然水东的程庄已经起床,树

都穿好了裤子打好了绑腿

但是水东并没有

拉开夜幕

天空瞬间被闪电撕裂

大地瞬间被怒火撕裂。一只手

从裂缝中伸出,仿佛是从地狱

插向人间的招魂,又像是

一面血染的旗帜

这只手,不过是程庄

最普通的一只而已

他颤抖着急速向上生长,继而

这只手从无法唤醒的梦魇里挣脱

瞬间炸雷轰鸣,天空嚎啕大哭

瓢泼的泪水

洗刷着这只手的冤屈

这只手无论如何

也不会被冲掉血红的颜色

他站了起来,伸向闪电,伸向雷鸣

似乎要撕碎撕裂了夜空的雷鸣闪电

他也嚎啕大哭

但流出的不是泪水

而是鲜血,染红了光着脚板的黑夜

染红了黑夜里无法入睡的程庄

这只手,强忍着伤痛

艰难地蹲下身来

稍一迟疑便发疯一般,刨挖起身下的土地

疯狂挥动的手抡得不能再圆

如飞奔的车轮

誓把告密的汉奸彻底压碎

誓把活埋他们的敌人压成粉末。

他拼命地摇晃着呼叫战友的名字

他知道他们是不会倒下的,因为他们是云

经得起风吹;他们是根

经得起深埋

这只手,忽然重新插入土地

重新猛烈地挥舞

如飞溅的泥水

已经分不清是雷电无力挽回的忏悔之泪

还是对软弱的旧中国

伤心欲绝的控诉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忘记了哪一粒子弹

又是自己,只知道忘我地

从无以复加的黑夜里向外拽着,第二具遗体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这些曾经

与他一起做梦的生命

刚刚还面对倭寇的刺刀

突然间如此安静地

并排躺在他的面前,像灾害之年

刚从地里刨出的红薯,又像一排

冥冥中发誓要穿透敌人脑壳的子弹

穿越着一个新的轮回。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拂晓已经在用泪水清理着

这些不朽的面容

这只手,再也没有泪水,

有的只是火焰

这只手,在第一缕阳光洒进程庄之时

已经帮他们整理好了军装

以冬天最隆重的礼仪

把他们安葬在了急剧下沉的黑夜,他知道

只有把仇恨种在黑夜才能收获光明

只有把信念种进死亡才能得到永生

开在脚面的白花

当晨曦背负着嘱托翻山越岭,来到

水东的黄土地上,叩响程庄的柴门

她哭了,泪珠如晨露

随着相伴而来的疾风

在草叶上摇晃着

裹着阳光,滚落进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是的,她在为红色土地上的村庄里

开满了白色的鲜花而哭泣

这些白花开在程庄人的脚面上

这些白花在村里飞翔

这些白花是泪花落到脚面后燃起的怒火

这些白花是心花从脚面的血脉里

喷薄爆发的呐喊

这些白花已不再是缝在鞋面的白布

而是对暗无天日的怒吼

苍天啊,俺还有仨儿子嘞

都在等着开花

挨家挨户,都在等着再次开花

不信请随意敲响一扇柴门

看看为你开门的人,哪个脚上没开白花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白花

只有家里死了人才会在鞋面

种上这种可以结出思念之果的白花

没有人知道托付晨曦和疾风

把英灵捎回程庄是为什么

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每一朵白花,其实

就是一个前仆后继的英魂

会讲故事的石磙

它本来是一只很平常,碾麦子大豆的石磙

平时在角落睡觉,麦收或者秋后被牲口拉着

在场里慢悠悠地转圈,吱吱呀呀地

唱着老歌。自从1948年的秋天

一个血色的黄昏,鲜血倏地溅满它的沧桑

让它原本铁石的心肠,再也无法冰凉

那个叫曙光的孩子,在那个血色黄昏

被活活摔死在它坚硬的怀里

它老实巴脚在场角待了一辈子

逆来顺受从不与人争强好胜,一心只想

做把硬朗的泥土,哪怕风吹日晒冰天雪地

而如今,让它再也无法冷清地过完余生

也许它身上的鲜血脑浆,不仅仅是曙光

稚嫩的灵魂,还有它撕心裂肺的血脉偾张

也许幼小的曙光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知道自己整日跟着两位老人东躲西藏

再饿也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一粒粮食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位老人突然被人枪杀

而自己又被人掂在手里,摔向石磙

小曙光的灵魂被石磙紧紧抱在怀里

它知道,小曙光是革命夫妇的孩子

因忙于剿匪才寄养在老乡家

被暗藏的敌人告密后惨遭毒手。从此

怀抱着小曙光的老石磙

每逢麦收和秋后

依然吱吱呀呀,但不再是老掉牙的老歌

年复一年,老石磙对身边的麦子和大豆

讲述着这个悲惨的故事

它把小曙光的灵魂精心地注入到

被它碾出来的每一粒麦子和大豆体内

它期望着,被做成饭的麦子和大豆

把曙光融入到人们的心里

被留作种子的麦子和大豆

让曙光长满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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