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服

2020-11-19 15:06成兆文
海燕 2020年8期
关键词:旧衣服衬衣裤子

文 成兆文

衣服往往是穿的时候嫌少,洗的时候嫌多。

春去夏来,抵御严冬的防寒服必须退场了,妻子在衣柜里捣腾,旧衣服纷纷亮相。

有人说,衣服只要三年不穿,就必须及时处理了。可妻子却拿着一件三年前购置的大红外衣,惊喜地说我终于能穿这件衣服了。新冠肺炎疫情宅在家里,她胖了。

我的旧裤子一件一件翻出来,压得皱皱巴巴,妻子嘴里嘟哝说这就是你没有裤子穿啊,看看,多少件了?说着一件一件压平,仿佛是抚摸一页页发旧了的日记。

记得多年前听闻的故事,彭德怀元帅大军行到河西走廊,发现很多大娘不下炕,原来是穷得没有裤子穿。当别人当笑料谈论此事时,我觉得太平淡无奇,因为邻家小姐姐就没有裤子,很多小学同学屁股都露在外面,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听老师讲“a、o、e”,我的同桌魏天明屁股蛋上用缝纫机走了两个桃形布片,令人好生羡慕。

成年后认识一位家境阔绰的哥们,无意谈论起衣服,说他小姨又给他买了八条裤子,心想人该有多少条腿。后来,知道有些有钱人,出国访问,几十个箱子装衣服。一些被民众赶下台的国外政要,衣服挂满了多个大仓库,原来一个人可以占有很多衣服。再后来,盛传美国的中产阶级每天换一件从中国进口的衬衣,因为太便宜他们已经懒得洗衣服了。我也不觉得惊奇,曾经西北最大的次品集散地秦安小商品批发市场,一件上衣不到五元,看起来光鲜只要一见水就废了。五年前,一友出国访问归来带给我美国超市里采购的中国衬衣,至今仍然是我出席正式场合的标配,这让我意识到贫穷确实限制人的想象力。

在过去很久的北方,衣服是老大穿完老二穿,穿衣服就像接力赛,所以,妻子小时候常穿新衣服。旧衣服的归宿是破烂到实在无法缝补的时候,母亲们就会把旧衣服还原成破布片,用浆糊两三层粘起来,贴在外墙上,等干稳了后一层一层叠起来,纳成千层鞋底,供孩子们穿上走四方。我也曾记得,在外地工作的叔父叔母,带来同事们淘汰的旧衣服,我们穿上曾引来很多人的羡慕。20世纪80年代初,大姐中学毕业当裁缝,我们很快有了新衣服,没过几年,叔父叔母就收到了来自老家的装满新衣服的包裹,这时候就轮到他们的同事羡慕了。

《三国演义》里刘备转述古人的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既可能是严重的大男子主义,也可以解读为对衣服的高度重视。但凡衣服,总会是日久发旧的。不过,在古人眼里,衣服俨然是人身份的象征。历史上许多野心家最大的愿望是穿上龙袍,为此不惜铤而走险。峨冠宽袍曾是读书人的象征,孔乙己穷困潦倒,但舍不得脱下他那象征读书人的破旧长袍,过去读这个故事好笑,现在觉得辛酸。

衣服可以发旧,但内涵却与日常新。我曾对一名自认为关系很熟的大佬说,你也太不讲究了吧,怎么穿这个皱皱巴巴的短袖,他就用诧异的眼睛看着我说:兄弟,看清楚了没,巴黎XS的,一万八千多,我顿时脸颊发烫。让人脸红的还不止这件事,前几天我穿了一件妻子新买的粉色衬衣出门,一位平时不说话的同事很热情打招呼,说你也是同志啊,惊我一跳。

如何处理旧衣服成了很多人的烦恼。过去城里人的旧衣服曾是乡村的香饽饽,表哥曾光着身子穿着一件捐赠来的西装干农活,嫌弃城里人衣服不实用。现在,情况正在发生着急剧变化,衣服如果太旧就不好意思捐赠了。夜市地摊上曾有很光鲜的衣服,说是国外进口来的,几乎是白菜价。有人抢购,有人不屑一顾说,那衣服谁知道是什么人穿过的。我的同事乔迁新居,得意洋洋地说他经过半个月的顺手捐赠,家里终于宽敞些了。

在古人看来,衣服是另一个生命的象征,因此,很多英雄留下了衣冠冢。人去世了,衣服一般就是殉葬品。两千多年前敦煌汉墓里,就有制作精良的丝绸衣服,中山靖王的金镂玉衣蜚声海内外,它们被陈列在博物馆,这样的旧衣服算是最辉煌的去处了。十八年前的秋天,我的兄友结婚,嫂夫人身材高挑,肤白如雪,穿一身紫红的旗袍,俨然是古希腊的骄傲公主。去年秋天,她遽然而逝,我从遥远的敦煌赶回来,只看到那身曾给她带来万众目光的大红旗袍,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心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碰撞。

旧衣服在陌生人眼里就是业已淘汰的物件,而在亲人眼里是充满记忆的朋友。捐赠的衣服如果能够给别人带来温暖,那应当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但自己的心爱之物,在别人眼里可能一钱不值。妻子说,旧衣服不捐的话扔了吧,反正搁在家里碍人。联想到地摊或垃圾场见到过太多的旧衣服,我默默把妻子打包好的旧衣服一件一件抽回来,继续占据我的衣柜。每一件衣服都让岁月浮现,那里有妻子的笑语,有我逐渐老去的年华,也有已经故去母亲曾经细心的针脚。

前几天,女儿又嚷着要买新衣服,我说孩子你的衣服柜子都装不下了吧,女儿噘着嘴说:老爸,这都到啥年代了,谁还没有几十件衣服?妻子说孩子要就买吧,反正就这一个娃。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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