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语言学视角下今昔热词“盘”和“怼”的对比

2020-11-19 18:03咸美瑛
散文百家 2020年12期
关键词:新义热词方言

咸美瑛

上海大学

去年跨年季被带起2019年和2017年今昔对比热潮,此举本对比今昔良性变化传达正能量,后来被带动网络热词对比,其中2019年的“盘”和2017年的“怼”最为典型,然而在教育部公布的十大网络用语中“盘”因与“怼”相似黯然落榜,但这相似性是否可被归为排除网络用语的理由还有待思酌。因此本文旨在比较两个网络用语语义形成过程,探讨两个今昔网络热词异同之所在思考其落榜的合理性。

一、文献综述

使一种语言变体从其他语言变体中区分出来的是它自身所包含的语言要素,据此可以得出语言变体是具相似社会属性的一套语言要素(引自Hudson, 2000),囊括语言、方言、语境三领域,网络热词就是网络语境的变体产物。韩礼德语境理论包括三个变量:1)语场 (field也叫话语范围);2)语旨 (tenor也叫话语基调);3)和语式 (mode也叫话语方式)。由于网络热词就是网络语境的产物,所以它的词义对语境依赖性超乎想象。

维基百科对网络热词定义为,代表一定互联网文化广泛出现在各种互联网应用场合,取材于方言、俗语、各门外语、缩略语、谐音以达到生动表意效果的混合型语言。它们热度不减的原因不仅局限于来源广泛和语境丰富还因简洁性(张美秀2010:135),要么全新要么根据语境驱使和意义潜势进行选择(胡壮麟等2008)对原始词赋予新义。网络环境的虚拟性不仅导致语言缺失真实性还导致缺失规范性,但虚拟性带来的交流自由性不容小觑。一言以蔽之,网络热词的影响力超过网络语境渗透并丰富日常语境进而不断拓展到整个语言体系对现代汉语言带来强烈冲击(王梦2015:148),因此网络热词研究十分必要。

谈及网络热词概念隐喻和转喻必不可少。隐喻历史悠久,古希腊时期政客们借隐喻吸引对演讲的关注,世界各大名著的典范《圣经》有如无花果、园丁等数不胜数的隐喻;转喻在汉语中使用频繁,沈家煊(1999:4)认为转指就是转喻,新面孔指代新人体现辨识人的行为受“脸相指代长相”转喻支配。隐喻和转喻之所以对人们的影响如此之大是因为隐喻和转喻不仅是修辞手法更是人们所思所行的方式(Lakoff and Johnson 1980:4)。

网络热词一直是学术热点,泛娱乐概念之际吴礼权和潘海峰(2010)针对网络词汇成活率做思考,付玉发现网络语言对现代教学的影响;2016年颜力涛在新媒体背景下研究语言后现代话变异;同年张先亮和李妙文从语言的生态看“颜值”产生和流行原因。这些研究从成活率到对教学和现代汉语的影响体现了热词影响之广泛。后期对热词影响的预测还拓展至对热词形成机制,发现机制与认知息息相关,刘玉梅(2010)研究“吧”族形成的认知机制阐述其相关新词产生的规律但缺少普遍名词转动词解释。王冬梅(2010)发现名词动化的机制为概念转喻和隐喻并指名词动化既有固定搭配又有临时活用。今昔热词“盘”和“怼”虽极相似本文认为仅因语义类似而忽略其贡献着实欠妥,因此从认知语言学视角探究二者词源和新义演变过程微探二者异同所在。

二、词源及演变对比

网络热词新义虽是网友创造的产物,然而始终离不开其词源本义,所以探讨新义的产生必先理清本义及演变。

1.词源本义。

根据《新华字典》盘作为名词指浅而敞口的盛器,后盛器的功能被凸显为古代盥洗用具,如《礼记·丧大记》的沐用瓦盘。随后形状也被凸显继而延伸为形状或功能像盘子的东西:磨盘、算盘。

怼记为动词,怨怼,读duÌ,如《说文》中“怼,怨也”。组词“怼恨、怼怨”表怨恨,“怼笔”指出于怨恨的记载;形容词义为凶狠,组词“怼险”表凶狠。

2.本义演变对比。

名词变动词“盘”释为回旋、缠绕,延伸指仔细查究;量词;姓氏。本文主要关注名词和动词词性。转指是语法转喻(沈家煊,1999),而名词动化按占从大到小依次为:事物转指具有事物的特性、施事者转指动作、对象转指动作、结果转指动作、工具转指动作、处所转指动作和事物转指成事物状(王冬梅,2010)。每类都有验证固定用法的格式,不符合格式为临时活用(简称活用),它是区分固定用法和活用的有效标尺。验证格式为:1)事物转指具有事物的特性指表示事物的名词转指具有该事物特征,这类动词一般指名词作为形容词使用,格式为“像Xn一样”,“金石交”指友情如金石般稳定(贾冬梅,蓝纯,2013),活用无法在格式里验证;2)施事者转指动作鲜有活用,格式为“XnXv”;3)动作对象转指动作的格式是“XvXn”,这类活用中动词义较虚频与“讲、是”搭配;4)结果转指动作,如“堆成堆”中名词“堆”是动词的动作结果;5)工具转指动作,“锯板子”中“锯”是锯断板子的工具转指动作,格式是“XnXvY”;6)处所转指(放置)动作,“把泡菜窖上”名词“窖”是泡菜的最终处所转指放置,此类固定用法格式为“Xv在Xn里”,活用“盆在盆里”就不符合语法;7)事物转指成事物状中转化前名词都有明显的形状等外形特征,格式为“使成X状”,大多为及物性动词。

动词“盘”符合事物转指使成事物状类型,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拓展词(赵颖姣,2020),代入公式“使成盘状”符合语义且已被收录到词典,可判定为固定用法。延伸义“仔细查究”是转喻和隐喻同时作用的结果,前面它在转喻机制下名词动化,后受隐喻作用将具体形象的器皿概念投射到较抽象的考究概念延伸语义。

如今“怼”仅保留在南方方言里(谭赟2018:75),在《河南方言考释》指“打、骂、碰撞、干、喝(酒)”。“大过节的下雨,车还怼了一下”里表碰撞,“周末下午有名高中男生被几名初中生怼了”里表打架,“统筹全局,疯狂干、怼”里表加强版干,“郑州市球迷协会开怼”里表骂,“中午妈做红烧肉,一家四口怼了五瓶啤酒”中表喝(BCC语料库)。这些不是隐喻或转喻机制的结果,从现义“打、碰撞、干、喝(酒)”去观察本义已面目全非,属于家族相似性。动词词义是视觉体验后在认知层面进行加工后的产物并非发生源域到目标域的隐喻映射,因为跨域后不再强调怨恨;更非同一范畴内的转喻,新义与本义不能视作整体和部分间互相凸显的关系。

此外“怼”在方言中也保存家族相似性,有“骂、打”核心语义。前者表愤怒怨恨的说话动作非隐喻或转喻产物,淡出心理怨恨之义转而强调动作。时常与同义字怨组合表达一个含义,如“后者多少有怨怼”,微博词条274条中160条使用该词约占58.39%。这与汉语音节的压制构式有关,“双音构式”是现代汉语构词中使用率最高的词法构式(刘玉梅,2010),因此我们更习惯于用二字结构取代一字结构“怼”。后者已失怨义拓展出碰撞义,打的动作是施事者向被打物施力衍生出干、弄义。当动词“碰撞”在喝酒认知框里很轻易联想到酒杯碰撞动作衍生喝酒义。

一言以蔽之“盘”和“怼”本义及演变方式完全不同,前者借概念隐喻和转喻进行名词动化,后者一词多义产生机制是家族相似性,所以前者词性转化和语义延伸机制较后者更复杂系统。

三、新义及演变对比

文玩圈里“盘”指经反复摩擦使文玩表面光滑后专指戏弄人。词源于综艺相声《文玩》,后借抖音视频引起“万物皆可盘”热议。“怼”成为网络热词也异曲同工,网友借用《真正男子汉》河南舞阳班长“不怼不进步”在微博建立相关话题,是已融入日常用语的固化热词,而“盘”是否被凝固化有待验证。

1.演变机制对比。

对“盘”进一步分析时要验证是被凝固化还是临时活用为语境依赖性的对比作铺垫,同样借上述7种格式进行验证:在1)类,由于这类词一般指名词作形容词使用,而盘并非形容词;代入2)类公式发现盘不是施事者;代入3)类,盘本身不是动作对象所以排除;4)类中由于内部语义差异较大故这类转指还包括次类,其中有公式的两类分别为成形物转指使成形和排泄物转指排泄,自动排除第二项后代入第一类型的公式得出“盘成盘”,由于动词宾语各种各样且文玩圈里盘后的成形物也不是真实盘子,因此也不符合;代入5)类格式,盘本身不是工具所以排除;普通义可能与6)类有关但网络词非指处所,代入公式也不符词义;7)类中转化前的名词有明显外形特征且能接宾语,盘的对象不仅在动作结束时类似盘状,代入格式“使成盘状”也符合语义,但严格来讲动作目的并非让文玩变成盘。

综上所述,“盘他”在概念隐喻和转喻机制下产生演变的临时活用。它侧重文玩表面光滑,突显动作结果的物体表面光滑度,表面光滑度在文玩圈认知框里是整体的一个部分特点,根据突显原则发生转喻(赵艳芳,2000)部分代表整体。后经隐喻突显受力物表面变光滑还暗含施事者带戏弄针对性任意摆布之意,如“今晚10点,中国队,盘他!”(出自人民日报微博)。可见“盘”语义延伸后更多表达怼,类似东北方言“整”(赵颖姣,2020)。

网络词“怼”在使用中带戏谑成分甚至有粗鲁之意。只要意见与交际对方相反且作出相应之举都可称怼,既可指朋友间的玩笑又可指侮辱、打骂。虽根据语境语义随时改变,但同本义语义延伸的特点其网络热词也基于家族相似性,突显词源义并结合核心词义产生新义。

进一步分析发现它源于家乡话体现方言的泛义动词特点。刘瑞明(1992)认为现代汉语中一类动词超越原使用范围替许多具体动词,广有语义但每种义很难明确代替哪一动词表意,这类词称泛义动词。“怼”使用范围广随语境即时改变词义体现浮泛特点,即语义广却朦胧。方言动词大多都为泛义动词,如东北方言“整”和南方方言“搞”(崔蕾,2008;蒋明,2016),被现代汉语的方言保存至今自然具泛义和凝固化特点,作为网络语被人们延用至今归功于该属性。

2.新义对比。

两个今昔热词有个性也有共性。首先二者作为网络热词都具独创性、随意性和生动性,都是网友在网络环境下基于已存语言赋予新义的产物,前者基于文玩圈术语根据语境独创语义,后者基于方言语义加深并赋予创义;随意性体现在二者都不能用于正式场合,只能出现在网络语言环境或口头交流中;二者被创造目的都为增加表达生动性,前者因具有视觉感官效果自然比“整他”更具体生动,后者就比普通玩笑或批评更形象。从语境理论来看二者都在语场、语旨和语式相似,都在非正式语用范围被使用,语言基调都轻松都以非书面语形式出现,但对语境依赖度不同。最后网络热词“盘他”在使用时较重怼义,大家之所以能够快速接受新词“盘他”就是因为受到“怼他”语义基础的驱使,该语义相似性正是它被排除在网络十大热词之由。

二者语义相似但非受同一机制驱使。前者发生转喻后借隐喻投射新义,据说话者强烈意义潜势通过认知机制完成语义演变,转喻突显动作结果的物体表面光滑,后隐喻动作对象被任意摆布,虽尚未凝固化但其转化机制的系统性无法忽视。而后者只基于家族相似性同时作为方言体现泛义功能并未发生隐喻或转喻,新义只基于本义据语境即时改变处处体现朦胧效果。与此不同“盘”新义更明确是对语境依赖很强的活用现象,而“怼”因已被固化对语境依赖较轻,往往说话者不了解来源语境时无法理解它为何意,相反很多使用“怼”的说话者不知其出处也使用自如。

四、结语

本文追溯具相似义的今昔热词“盘”和“怼”词源本义以及本义演变过程和特点,还分析网络热词诞生机制探讨二者异同之所在。二者都具网络热词普遍特点,在语境理论上也十分相似;然而网络热词新义产生的演变机制则完全不同,前者通过转喻和隐喻演变出新义而后者只基于家族相似性和作为方言的特殊属性借助综艺被赋予网络热词桂冠。“盘”的转化机制相对于“怼”的演变更为系统完整更具独创性,因此由于“盘”语义与已有网络词“怼”相似而从榜单排除的判断有些欠妥。更何况因谐音产生的“雨女无瓜”和仅得益于网络直播特性的“好嗨哦”以及结合网络直播特性和谐音特性的“我太南了”并未在语言认知系统上体现深度加工,所以上榜标准的客观性和科学性有待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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