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疫苗事故催生美监管机制

2020-11-19 04:17晨阳
环球时报 2020-11-19
关键词:天花卡特疫苗

晨阳

两家美国药企莫德纳和辉瑞公司相继发布新冠疫苗有效性超预期的公告后,尽管美国政界一片欢呼,但仍有多名医学专家提醒,不要因为经济利益和政治压力而放松对疫苗安全性的监管。如今美国这一整套严格的疫苗监管措施,都是在一次次重大安全事故中总结出来的。

1901年:两次疫苗污染推动立法

和当今新冠疫苗面临的挑战类似,1798年英国医生琴纳公布天花疫苗后,如何大批量生产和运输疫苗成为医学界关注的热门话题。琴纳注意到,天花抗体可以通过接种的方式在人与人之间连续传播,进而提出基于“手臂到手臂”的疫苗接种方法。当时人们使用象牙或银制的刺血针,从接种牛痘者身上的脓包中取得少许浆液,然后再刺入待接种者的手臂上。如果需要运输这种原始疫苗,还可以将沾有浆液的刺血针装入用蜡密封的小玻璃管中。但它的弊端也非常明显,当时缺乏冷链技术,疫苗在运输过程中经常会失活。

1803-1806年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的御医巴尔密斯在国王的资助下,专门进行了一次传播牛痘的环球之旅。他从福利院招募了22名未患过天花的孤儿,先为其中两名接种牛痘。通常经过7-10天,接种处就会长出脓包,可从中提取浆苗,再接种于另外两名儿童的手臂上。通过这批儿童,便可以将活痘苗传播到77-110个日程以外的地方。利用这种方法,巴尔密斯从西班牙出发,横渡大西洋踏上美洲,再跨越太平洋抵达马尼拉,所到之处除了为民众接种牛痘外,还为当地培训牛痘接种师。但这种接种方式不但运输不便,而且还导致梅毒等血液传播的传染病在无意间大范围扩散。

1840年,意大利医学家成功地利用牛犊制备出天花疫苗。用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个过程相当恐怖:“首先给牛犊的肋部剃毛,清洗种痘区域并在上面留下许多划痕。之后,再用牛痘病毒的溶液涂抹这片区域。一定要仔细地摩挲裸露皮肤,确保病毒渗入伤口中。到了第五天,病毒的繁殖已十分旺盛,这时需要再给牛犊的肋部消毒,用刮匙取下用于制备疫苗的组织——淋巴、痂盖和真皮组织。这种黏糊糊的物质就是疫苗原液了。”但无论如何,这种“动物疫苗”的优势非常明显:它不会传播梅毒或其他人类疾病,并能大批量生产。到19世纪末,欧美主要国家均已全面采用基于马牛等大牲畜血清的“动物疫苗”。

1870年,美国波士顿医生亨利·奥斯汀·马丁率先引入“动物疫苗”。随着微生物学和免疫学的快速发展,更多疫苗相继出现。在畜牧业发达的美国涌现出大量“疫苗农场”,它们大都是看到疫苗广泛应用前景的医生创办的,通常由一个小型马厩和一个简陋的手术室组成。然而在19世纪后期开始大规模生产疫苗时,美国并没有针对生物制品的法规,卫生部门偶尔对这些“疫苗农场”进行检查,但也仅限于评估基本卫生状况,例如查看有没有细菌超标。

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灾难很快发生了。1901年底,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一名5岁女孩在接受白喉抗毒素治疗后死于破伤风。事后发现,她使用的抗体血浆中存在破伤风梭菌。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让人毛骨悚然——制造抗体的血浆原料来自一匹名为“吉姆”的马,它早在10月2日就因出现破伤风症状被处死。只要对血浆进行检测,就可以轻易发现它们已经被污染。但疫苗生产商竟然无动于衷地继续使用这些被污染的血浆,最终造成13名儿童接种疫苗后死于破伤风。

圣路易斯市的风波未平,新泽西州卡姆登市也爆发类似的惨剧。1901年10月初,当地出现天花疫情,在随之而来的恐慌中,卡姆登校务委员会要求所有学生接种天花疫苗。11月,16岁的威廉·布劳在接种天花疫苗19天后出现破伤风症状并死亡。紧接着,又有8名学生在接种天花疫苗后死于破伤风。流行病学调查再次发现,他们接种的天花疫苗在生产过程中被破伤风污染。

这两起事件导致美国民众对疫苗的信任度大跌,美国政府不得不紧急在1902年出台《生物制品控制法》,首次对疫苗产品的纯度和效力提出要求,重点关注制药行业生产和销售的生物制剂的安全性,并建立了该行业联邦法规的先例。美国疫苗管理领域的权威机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于1906年的成立同样与这两起疫苗污染事件密切相关。

但疫苗生产过程中的污染隐患并没有彻底被消除。1942年,被卷入二战的美军为提高在太平洋热带岛屿的抗病能力,开始大规模接种黄热病疫苗。结果250万接种者中竟有28.6万人发生黄疸型肝炎,其中62人死亡。调查发现,部分黄热病疫苗被乙肝病毒污染。这起污染事件的发生,促使美国再度加强了生物制品的质量控制。美国国会于1944年对1902年《生物制品控制法》进行补充,严格规定疫苗等生物制品安全性、纯度和效价的定义,以及标准测定方法等。▲

1955年:卡特事件暴露监管漏洞

二战后,美国儿童感染“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的人数越来越多,尤其是1952年的大流行造成近6万人被感染、数千人死亡、两万多人残疾,美国民众的大恐慌让它被称为“仅次于核战的杀手”。这种病毒也成为美国公共健康领域的重大威胁。

1955年初,美国医生乔纳斯·沙克发明脊髓灰质炎疫苗后,由于当时社会对该疫苗的迫切需求,随即投入量产。FDA授权5家制药公司生产该疫苗,其中包括位于加州柏克莱的卡特制药厂。

1955年4月,约有20万人接种了脊髓灰质炎疫苗,但随即传出产生不良反应的消息,有人甚至因此身体瘫痪。调查发现,问题疫苗主要集中在卡特制药厂的产品中。随着此类病例不断增加,大规模接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被紧急喊停。在10天的时间里,总共有12万儿童接种卡特制药厂生产的两批次灭活疫苗,导致4万人染病、113人终生瘫痪、56人患上麻痹型脊髓灰质炎,5名儿童最终死亡。

该事故爆发后,大批深受惊吓的美国家长拒绝给孩子注射疫苗。1955年5月7日,美国医学界建议停止所有脊髓灰质炎疫苗,直到对每个生产设施进行彻底检查并完成对疫苗安全性测试程序的审查。

卡特事件的调查报告确认,问题疫苗是由于生产过程的不完善,使脊髓灰质炎病毒并没有与负责灭活的福尔马林充分接触,以致出现病毒没有完全失活的情况。国会听证会的结论认为,卡特制药厂虽然缺乏疫苗生产的经验及专业知识,但“并无不当操作”,主要责任是政府监管部门,即当时隶属于卫生教育福利部的国家卫生研究院生物药品品管室。因为1954年已有研究员报告在此前的动物试验中,有猴子接种该疫苗后出现瘫痪,但该机构却视而不见。此事件导致时任卫生教育福利部部长奥菲塔·豪比和国家卫生研究院院长威廉·塞布莱尔下台。

卡特事件发生后,虽然调查结果证明主要责任在政府监管部门,但仍有受害者家属起诉卡特制药厂。在其中一桩民事诉讼中,陪审团裁定虽然不能证明卡特疫苗导致儿童瘫痪,但卡特制药厂还是必须赔偿原告两名儿童共计13.9万美元(现值约合125万美元),他们的父母获得8300美元的特殊赔偿金。由于卡特制药厂及其他生产该疫苗的4家厂商付出巨额民事赔偿金,大量疫苗厂商打起了退堂鼓,纷纷减少甚至停止了疫苗的生产。

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还曾出现大量接种百白破(白喉、百日咳和破伤风)疫苗而产生的法律诉讼案件,这些问题疫苗共同导致美国“疫苗抵制”运动,疫苗接种率直线下降,导致美国脊髓灰质炎发病率出现反复。

为改变这种局面,美国政府痛定思痛,建立起严格的疫苗审核监管生产机制,以保证疫苗的安全性。FDA负责监管疫苗的试验、获批、生产、投入使用、副作用信息反馈等每一个环节。任何人,包括医生、生产厂家、疫苗接种者父母或亲属,都可以将所知的疫苗不良事件报告给“疫苗不良事件通报系统”。▲

1976年:选举压力与“史上最大疫苗事故”

被称为“史上最大疫苗事故”的猪流感疫苗接种事件发生在1976年。当年春季,美国新泽西州的陆军训练基地出现流感疫情,一名身强力壮的18岁新兵因病死亡。美国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从他身上分离出一种新型猪流感病毒。通过研究,美国医学界惊诧地发现,该病毒抗原性类似1918年肆虐全球的大流感病毒。后者以高死亡率而著称,即便是健康的年轻人也难逃它的魔掌。当时美国医学界相信“流感十年周期律”,即流感病毒不断变异,每10年左右会产生一次较大的改变,1976年距离上次流感大暴发正好10年。美国公共卫生部门担心这种猪流感病毒会在冬季大规模暴发,因此计划实施全国性制备猪流感疫苗。

1976年3月13日,美国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主任戴维·森瑟尔用“防猪流感扩散”的名义向国会申请拨款,以研制足够多的疫苗为至少80%的美国人接种。时任总统福特也在3月24日的记者会上呼吁:“本人请求国会在4月休会前,拨出上亿美元,供生产足够的疫苗使用,以便使美国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儿童都能接种。”

然而这个决定的出台背后充满政治算计。1976年是美国建国200周年,也是大选年。此前福特政府放弃了挽救南越政权的尝试,意味着越南政策完全失败,民众支持率屡创新低,“利用接种疫苗将全民从致命流感中拯救出来”成了福特政府拉升支持率的救命稻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医学界已经开始出现不同声音,认为这次猪流感疫情可能并没有那么严重,而且现代医学条件也比1918年好得多。世界卫生组织让所有的医院严密防范猪流感,但并没有要求大规模的免疫行动。

不过这些专业建议都没能挡住政治算计。美国国会开始对制药企业施压,督促他们加快疫苗研制。制药企业认为,要研发出合格的疫苗需要几年时间的试验和临床试用,除非政府愿意承担相关赔偿责任。当年8月,国会最终同意在疫苗安全问题上为制药企业免责。

10月1日,美国国家流感免疫计划正式开始执行。到1976年10月11日,约4000万美国人(约占总人口的24%)注射了猪流感疫苗。福特接受接种的照片出现在很多报纸的头版。

但10月11日晚,匹兹堡市3名老人接种疫苗后当即死亡,这使美国公众对疫苗的信心大跌,认为这个计划“对老人致死,对孩子致残”。随后,越来越多的反馈显示,接种该疫苗会导致罕见病“格林巴利多发性神经炎”的发病率增加3.96-7.75倍。在各方的强烈反对声中,1976年12月16日,美国国家流感免疫计划寿终正寝,留给美国政府的是4000起损害赔偿诉讼,以及美国民众至今对流感疫苗挥之不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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