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训女

■ 刘京仪

内容简介

明末首辅大臣左维明的幼女左婉贞，才貌双全，但娇骄之气可冲云天。嫁为人妇后，更是虐婆凌婿，作尽福威。左相屡教无效，最后不得不狠心设计佯将其逐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料定其在无路可走时必然绝望投水（于事先周密安排营救）,使其经历富贵与权势的巨变，甚至生死重挫后以感悟人生。左婉贞在投水前，果然感受到了富贵权势并非永恒的一种巨大的人生悲凉。因而在被“渔人”救起后，痛悔前非，感念起婆母的百般好处，回复了人性的真善。在人性光辉的卓然呈现中，完成了本剧“德化人性”的题旨。

在当今倡导“发扬中华民族孝亲敬老传统美德”“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发扬光大民族传统家庭美德（习近平2015年2月在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的主流道德观的大格局下，本剧“以古鉴今”，亦聊备一格吧。

时间

明熹宗天启年间（公元1621至1627年间）

人物表

左相（左维明）——50来岁，大明首辅

左婉贞——18岁，左相之女

申 氏——60来岁，婉贞婆母

春 芳——18岁，相府丫鬟

元文龙——20余岁，婉贞丈夫

桓夫人——50来岁，左相夫人

冬 娟——16岁，婉贞丫鬟

左 云——20多岁，相府二管家

三郡主——15岁，相府来宾

陈小姐——17岁，相府来宾

小童甲、乙，司礼，众丫鬟、仆妇、家丁、家将等

场 序

1，书斋叱婢 2，喜堂认母

3，席前训女 4，寿筵辱姑

5，茅庐训女 6，母子出走

7，三更决计 8，碧波回生

幕前曲

自来权势似烈焰，

凌薄伦理代有传。

喜看贤相严训女，

德化人性留佳篇。

第一场 书斋叱婢

【幕启。相府书房。

【欢快的音乐中，二小童擦拭桌椅，摆设文房四宝。下。

婉 贞（内唱）蕙风暖雏燕忙百花怒放，（手持大捧鲜花上，冬娟抱花瓶随上）

婉 贞（接唱）庆贺我老爹爹奏凯边疆。

一年来隔关山思亲泪常淌，

【伴唱：喜今日乐天伦书轩溢香。

【婉贞亲将鲜花一枝枝用心地剪修插入瓶中。

冬 娟呀，小姐刚才摘花，裙子上沾了好些泥水，小婢去取件新的来给小姐换上。

婉 贞去吧，取那件有凤舞彩虹图案的来。慢着，你让申大娘将衣送来，你去我房中取我的那本诗稿来，一会儿好呈相爷评点。

冬 娟嗳。(下)

申 氏（捧衣上。念）

兵荒马乱骨肉散，

终朝思儿泪不干。

小姐请更衣！

婉 贞（插好鲜花，正满意端详）你那粗手笨脚的，等冬娟来吧。

申 氏（轻叹）唉！

婉 贞（闻声抬头）申氏，今日相爷回府，府中上下，人人欢喜，你为何却在此长吁短叹？

申 氏相爷是老奴的救命恩人，今日回府，老奴如何不喜？只是想起我那失散三年多的孩儿……

婉 贞（不悦）住口！你一个为奴为仆的，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犯主人家的忌讳么？

申 氏是，老奴记下了。（拭泪）

冬 娟（上）小姐，诗稿取来了。

婉 贞（接放案头）与我更衣吧。

冬 娟（从申手接过裙衫，展视一惊）呀，小姐要那件皇后赐的凤舞彩虹的裙衫，申大娘您怎么取来这件百花裙？

申 氏（惊）啊？

婉 贞（怒）你这老妇管了三年的衣橱，为何连这两件裙衫都分不清楚？

申 氏小姐，老奴一时未听得明白，这，这就去换。

婉 贞罢了。你这老奴，仗着相爷和夫人平日待下人宽厚，越发地没规没矩了。冬娟，将她带去门外罚跪一个时辰，看她还敢这般做事心不在焉么？

申 氏小姐，老奴这就去、去换了来……

婉 贞（背身不理）……

【申正欲跪，春芳喜孜孜上。

春 芳小姐,小姐，呀！（将申拉住）这是怎么啦？

冬 娟申大娘将小姐的衣裳取错了，小姐要罚她在此跪一个时辰。

春 芳哎呀呀，相爷今日回府，小姐高兴都来不及，哪有工夫生闲气呢？况且这申大娘是相爷三年前在城外安民时搭救来的，夫人平日尚且优礼恩待，小姐怎么会责罚她呢？都是你这小妮子不会说话。小姐您听着，我打听得一件大喜事来。

婉 贞（余嗔犹在）哼，叫你打探前厅的客人们散了没有，谁让你来咋唬什么喜事？

春 芳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大大的喜事呢！相爷将小姐的终身许配定了。

婉 贞（惊）什么？将我的终身许配定了？

春 芳是呀，许配给一个落魄江湖的读书人了。

婉 贞落魄江湖？什么落魄江湖的读书人……

春 芳听左云二管家说，那书生虽是落魄江湖，却是满腹才学，一表人才。他，姓元，叫元什么龙，对了，元文龙！

申 氏（惊，无声地）元文龙？（失神地掉衣在地，冬娟急拾起拉申下。

春 芳小姐，听说相爷为使元公子安心在府上读书，要把婚事早些办了。小姐，你只怕快要做新娘了！

婉 贞唉！

（唱）多少个王侯公卿的红媒拥上门，爹爹执意不许婚。

邂逅江湖却把红丝定，

谁知这元生何等人？

若是佼佼非凡品，

可望腾达锦前程；

若是穷酸庸陋辈，

岂不负我才貌绝世左婉贞！

春 芳（唱）娇小姐满面红晕低粉颈，不像欢喜倒像嗔。

（白）小姐，听云管家说，相爷是见了这元公子的文章，惊叹的了不得，夸他是满腹经纶。着实细细访问才寻访着的。

婉 贞左云他懂得什么经纶不经纶？

春 芳左云不懂，相爷是懂的呀！若非这元公子文才超群，品貌出众，相爷怎会将他带回府来，把你这掌上明珠给他呢？

婉 贞相爷饱学多识，看文才自是不错的，看那品貌么，只怕未必……

春 芳小姐若不放心，何不学戏文里的故事将那元公子哄去后花园中当面瞧上一瞧呢？

婉 贞胡说！那成何体统？

【内：稍远处，左云：“元公子请！”

春 芳呀！云管家领元公子往这边来了，真是皇天爷爷作美。小姐，你快快躲进锦幔中去，待我见机行事，做一个你瞧得见他，他瞧不见你岂不是好？

婉 贞（骄矜地）越发胡说！我堂堂相府千金，岂效小家碧玉所为。

【内：近处，左云：“公子请走这厢！

春 芳（紧张地）他来了吔，小姐！

婉 贞快，将门掩上。（佯做镇定观书。）

春 芳（俏皮地）是，快将门关上！（关门，亦取书佯看。）

【左云引元文龙上。

文 龙（念）漫步曲廊日西斜，

始信气象宰相家。

折桂蟾宫路不远，

孝思一片系天涯！

左 云元公子，此处便是相爷的书斋。

文 龙啊呀，翠竹掩映，古柏环立，真是读书之所！云管家，相爷的书斋藏书必多。我们也不必往别处去了，我就在此间观书去吧！

春 芳（悄语）小姐，元公子要进来观书哩！

婉 贞（踱步思计）……

左 云公子请稍等。小子们，书斋内有人么？

【小童内应：“小姐在里面哩。

左 云啊，元公子，真不遇巧，我家小姐正在书房。

文 龙小姐在此，理应回避。

【婉贞急与春芳耳语。

春 芳（兴奋地）是！（急开门）该死的左云！亏你还是个二管家，小姐在此，你竟敢闯来大声喧嚷！

左 云啊，左云不知小姐在此，真个该死！

婉 贞左云，你不在前厅伺候相爷，来此何事？

左 云回小姐话：相爷命小的领元公子到府内各处走走，实不知小姐……（扯元衣）

文 龙哦，实在不知小姐在此，无心冒犯，多有得罪！

婉 贞（欣喜地）呀！

（旁唱）这书生眉衔春山一线俏，

眼凝秋水柔还骄。

布巾难遮潘安貌，

粗衫不掩美丰标。

端庄大方千般好！

不知者不罪，公子请便。（飘然而下。）

【伴唱：看得个傻春芳魂上九霄。

春 芳（回过神来，效婉）公子请便！（下）

文 龙（旁白）啊呀，好一个相府千金，端的是威仪非凡！

左 云公子在此观书，小的暂且告退。

文 龙管家只管自便！

【左云下。文龙进内。）

文 龙（唱）抬眼望书房内琳琅满目，

藏古今掖盛衰闻泣闻歌。

穷学海喜有这书库助我。

达彼岸度津梁不愁冰河。

（发现诗稿）“《兰闺诗草》，左婉贞。”

（笑）原来是她的诗稿！（急翻阅）妙呀，妙呀！

（唱）词采间兰芷香馥郁阵阵，

起飞鸿驭行云诗思不群！

元文龙呀元文龙！

（接唱）香闺有此神仙侣，

绿琴不负求凰心。

待俺将小姐的这本诗稿细细玩赏玩赏，日后再与她好好评论，也不失闺房一乐。（读诗。）

申 氏（上，唱）

听说文龙至府门，

又悲又喜又是惊。

心急只想把儿认，

怕的是同姓同名人……

我今若不去打听，

母子何日得相亲？

掂轻掂重细思忖……

有了。

【伴唱：去找春芳热心人。

左 云（上）元公子，相爷有请。

文 龙前厅宾客都散了么？

左 云是。相爷留下同年好友黄大人，请公子前去商议婚期大事。恭喜公子要做新郎了！

【切光。

第二场 喜堂认母

【数日后。二幕前。

春 芳（急上，唱）

花炮震天红烛高插冲云霄的笙管和唢呐，

好叫我又喜又急乱糟糟地心如乱麻。

元公子红花簪帽彩带儿周身挂，

怎知这后楼中有他的苦命亲妈。

有心要大娘去把子认下，

仓促间怎敢认相国亲家？

娇小姐性高傲脾气又大，

怕的是好姻缘活活拆煞。

没奈何劝大娘在喜堂藏下，

认准了亲生子再把计拿。

又怕那申大娘见少识寡，

喜堂上失常态言语有差。

那时节连春芳难逃责罚，

我这里扑嗵扑嗵七上八下。

哎！（下）

【伴唱：快快地去叮嘱她。

【内。喜乐喧天。众官员贺喜声喧。

【二幕启。喜堂：红烛高燃。左相夫妇冠带整齐,当堂而立。

【司礼披红上。

司 礼（高声）吉时到，新人登堂！

【冬娟及喜童分别搀扶婉贞及元文龙盛装上。

司 礼（赞）昌明盛时缔良缘，

珠联璧合瑞气添。

前生镂得三生石，

夫唱妇随福绵绵！

拜天地！拜高堂！

【新人行礼如仪。申氏与春芳暗上。

司 礼夫妻交拜！新娘新郎入洞房！

【元文龙执红丝绸牵婉贞缓缓欲下。

申 氏（万般按捺不住，失声地）儿呀！

【众大惊。文龙止步，春芳急拉申下。

文 龙啊？（回身赶前几步，认出申）母亲！

申 氏（返奔上，不顾一切地）文龙……

文 龙母亲……（跪趋申前，母子抱头啜泣）

【民歌《哭嫁歌》的旋律响起。

【婉贞一跺脚，冲下。

桓夫人（急呼）婉贞！（欲随下，被左相止住）

左 相呀！

（唱）风波陡起在喜堂，

事出意外非寻常！

夫人她愁结眉宇意不爽，

婉贞儿怒气冲冲跑进房。

申大娘悲悲切切有话不敢讲，

新女婿泪沾袍襟跪一旁。

两厢的丫头小子张口傻眼朝我相国望，

看我对这欢欢喜喜凄凄惶惶热热闹闹愁愁

嗔嗔的花堂情景怎主张？

哈哈哈哈……

神仙也是父母养，

哪个儿郎没有娘！

双手扶起文龙婿，

快请你母坐上方。

文 龙多谢岳父。母亲请！

申 氏多谢相爷！老身不敢当，不敢当啊！

左 相（唱）亲家你三载苦苦把儿想，

今日相逢在喜堂。

若是文龙不认母，

我岂要这不孝郎，

可喜文龙认了母，

不负我爱才赘婿的苦心肠。

请请请，休谦让，

我相国的亲家坐上方谁敢说不应当？

申 氏多谢相爷。夫人请上坐！

桓夫人啊？

（旁唱）老爷话语铿锵响，

字字句句余韵长。

我桓氏朝廷诰命为班首，

休被夫君责荒唐。

大厅中未曾嫌他白衣婿，

喜堂上认这奴婢亲家又何妨！

亲家，请！

左 相哈哈……夫人同坐。左云！

左 云（上）相爷有何吩咐？

左 相速派人去将西院收拾出来，供元姑爷母子与小姐居住。一应家用，俱要上等；一应人役，俱要拨齐。从今往后，伺奉亲家太太如同伺奉夫人一般。谁敢怠慢，重责不饶。

左 云遵命！（下。）

左 相夫人，请对众丫鬟仆妇吩咐几句。

桓夫人（对内）尔等听着，申大娘乃元姑爷的母亲。

左 相小姐的婆母。

桓夫人尔等今后不可怠慢，若有闲言杂语，家法不饶！

【众内应：是！拜见亲家太太！

申 氏（忙对内还礼）不消、不消啊！

桓夫人春芳，去请小姐出堂。

左 相且慢。（拉夫人旁白）夫人，只怕须烦夫人亲走一趟，婉贞方得出来拜认婆母。

桓夫人若是妾身也唤她不出来呢？

左 相婉贞若不认这婆母，下官将春芳收为义女，依旧入赘文龙，倒也两全其美。

春 芳（羞）哎呀哎呀，相爷您真会说笑话……

桓夫人这如何使得！今日满堂宾客，连皇上都赐来了贺匾，谁不知婉贞赘婿？若将春芳许配文龙，将我女儿置之何地？

左 相哈哈……此乃要夫人去吓唬婉贞的，夫人怎么倒先被吓住了？

桓夫人啐！婉贞若是吓不住呢？

左 相知子莫若父，婉贞必来无疑。

【桓夫人下。

申 氏（不安地）相爷，老身告退……

左 相亲家安坐。亲家来府中三载有余，多有委屈。往后诸事随和，不必拘谨。

申 氏相爷呀！

（唱）恨贼王反朝廷祸害百姓，

兵乱中失娇儿痛不欲生。

天保佑遇相爷平叛安境，

三和庄解倒悬恩养府门。

再生德犹未报心怀耿耿，

更承蒙认姻亲不嫌村贫。

【桓夫人携婉贞上。

申 氏（接唱）大仁大德无由报，

相爷，夫人！

来世结草感大恩！（欲拜）

桓夫人（急挽）亲家言重了！

左 相（唱）尊声亲家言何重，

讲什么卑微道什么穷。

婉贞儿文龙婿幼读经史义理懂，

有多少帝王将相名家鸿儒出身在卑微贫贱中。

（对婉）儿呀！

（接唱）我的儿要做个贤妻孝媳温良谦恭人称颂，

方不负父母珍爱、儿才华出众、我相国门第、名宰家风！

（慈爱地携婉）来来来拜儿的婆母。

桓夫人 且慢！（将红丝巾替婉贞盖头面）传司礼，动乐！

司 礼（跑上）玉龙金凤喜成双，佳儿佳媳拜高堂！

申 氏（急扶婉）折煞老身了，快快请起！

【伴唱：赘爱婿认亲家喜气融融。

【切光。

第三场 席前训女

【前场一个多月后。西院内厅。

申 氏（上，唱）

感相国多仁义不嫌村贫，

赘文龙拨新居恩礼寒门。

娇小姐性虽骄神仙之品，

愿文龙早魁金榜不负千金。

啊，门上红灯犹亮，小姐尚未起床……

文 龙（闷持书卷上）母亲，你老人家用过早膳了么？

申 氏小姐尚未起床，为娘怎好便用早膳。

文 龙唉，日将当午，你老人家用膳去罢，休要管他。

申 氏嗯？一家人过日子和睦为上，小姐原是娇惯了的，凡事要将就一些。

冬 娟（上）大娘，姑爷，小姐吩咐过的，说话要低声些。（下）

申 氏哦。

文 龙（隐忍地）唉！

申 氏儿好生读书去罢，娘今日亲手做了几道好菜，待小姐起床，儿陪小姐一道食用。（下）

文 龙唉！

（念）海棠匆匆谢去，

娇态怕见婉贞小姐；

飞絮冉冉凌空，

傲姿何如相府千金！

（唱） 先只道好姻缘三生注定，

谁知这左婉贞百般骄矜。

新婚中略记着岳父教训，

逾满月萌故态目中无人。

坐兰房似霸主态倨言冷，

制章法行闺律约法森森。

房前亮灯不许进，

门外远远要低声。

茶膳禁母同堂饮，

言语不许婆媳称。

千金威风抖不尽，

嫌我那贫寒出身曾为奴婢的苦娘亲。

惭愧俺七尺男儿强隐忍，

取个妻房似供神，

有心与她评道理，

怕的是风波一起母耽惊。

话语传闻东院去，

岳父面上难为情。

罢罢罢我只得耐性宽等，

将心换心感化这骄娇千金。

唉！（下）。

【冬娟上，将门首灯熄掉。

冬 娟（向内）大娘，小姐起床了，吩咐早点伺候。

【申氏内应：啊，早膳就到。

婉 贞（上，念）

睡觉东窗心不乐，

欲吟芭蕉绿愁多，

虽有檀郎才貌好，

可恼村婢为婆婆！

可笑爹爹身为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尊，却偏要一本正经地认下一个做奴为婢的亲家，还要我处处以子妇之礼伺奉她。如此下去，我这相府千金岂不要变成奴婢的奴婢了？哼,我哪有许多礼仪对这等下贱之辈。

【二丫鬟托盘上，摆宴。

婉 贞冬娟，去请姑爷前来陪我用膳。

冬 娟是。有请姑爷！

文 龙（上）啊，小姐起来了。冬娟，去请大娘前来一道用膳。

婉 贞冬娟，去将我的丝帕取来。

【冬娟应声下。

文 龙（委婉地）小姐，一家三口，天天几处用膳，旁人观之不雅。（向内）有请母亲！

申 氏（擦手急上）来了来了！

【冬娟取帕上。

文 龙请母亲一道用膳。

申 氏这……你们趁热先吃吧！这是为娘亲手做的荷花烧鱼。贤媳……（冬娟扯申衣，申悟，急改口）啊，贤，贤小姐、小姐多吃些！

文 龙母亲请入席！

申 氏好，好。（见婉气色平和，拟就坐）

婉 贞（勃然）冬娟，这早膳不用了！

申 氏啊？好好……为娘，不，老身我……我去下面用膳就是。（下）

文 龙（急呼）母亲！……（愤然击桌）岂有此理！

婉 贞你！

文 龙哼！（拂袖欲下）

【左相夫妇上。

文 龙啊，岳父岳母来了！

左 相朝中多事，许久未曾过来看望儿等了。

文 龙有劳岳父牵挂，岳父岳母请坐。

婉 贞爹爹母亲万福！

桓夫人儿呀，这等时候尚未用膳么？

婉 贞母亲，你只问他。

桓夫人贤婿不用早膳，匆匆欲往哪里？

文 龙（欠身，低头不语）……

左 相啊？（见灯）婉贞，这门首悬红灯一盏是何用意？

婉 贞（撒娇地扭身不理）……

左 相文龙，此是何意呀？

文 龙这？

桓夫人老爷，想他小夫妻间的事问他许多作甚？

左 相嗯嗯，不问也罢。文龙，请令堂前来一叙寒温。

文 龙家母么，正在下房用膳。

左 相甚么？你一家总共三口，犹分几处用膳？

婉 贞敢问爹爹，儿前为新妇，应否单独用膳？

桓夫人是呀！

左 相那如今呢？

婉 贞如今么，习惯成自然了！

左 相（旁白）好轻巧的“习惯成自然了”！

（唱）眼前事不用仔细问，

一目了然心内明。

娇娃果然违父训，

称霸西院妄为尊。

红灯高悬显身份，

茶膳几处把尊卑分。

文龙敢怒不敢论，

亲家是逆来顺受只吞声。

防微杜渐不可忍……

这、这、这……有了！

耐心训导权借这美酒一樽！

你看你看，说着用膳便想着用膳了。文龙，为岳今日下朝迟了，亦未用膳，在此打扰令堂一席如何？

文 龙岳父赏光，小婿与家母理应伺宴（下）

桓夫人老爷刚才用过早膳，为何又要劳动亲家？

婉 贞母亲哪，难得爹爹今日得闲来此，难道女儿家中连酒都不奉上一杯么？

左 相哈哈哈……还是我儿的好孝心啊！

【申氏与元文龙上。

申 氏哎呀，不知相爷与夫人驾到，多有怠慢。

左 相亲家，一来就要打扰啊！

申 氏相爷朝事繁忙，请都请不到哩！

【丫鬟们重新上宴。

申 氏相爷，夫人请！

左 相席上无有外人，文龙、婉贞一同入席！

申 氏今日虽是家宴，难得相爷和夫人得闲到此，待老身把盏，相爷与夫人多饮几盅。

左 相且慢。今日借花献佛，我与亲家把盏。

申 氏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老身把盏。

左 相亲家请坐，听我道来！（举壶。）

（唱）我与亲家来斟酒，

【伴唱：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左 相（唱）你辛酸苦辣全尝够，

抚子教成担尽忧。

文龙儿他胸藏珠玑笔锦绣，

压倒翰林众编修。

他日殿试夺魁首，

亲家你贤母美名百世留。

满满斟上敬贤酒，

申 氏呀，相爷过奖了。老身实不敢当！

桓夫人亲家！

（接唱）敬贤的美意你杯中收！

申 氏相爷和夫人美意，老身愧领了。（饮。）

婉 贞啊？

（旁唱）爹爹他斟的什么敬贤酒，

分明是借鸭头来说丫头。

哼！我也会斟。母亲！

（唱） 儿敬娘亲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婉 贞（唱）二十年相国贤内助，

持家教子事事周。

我大兄长威镇边关定远侯。

二兄长勤劳王事文安侯。

孩儿我闺阁描红手，

也习得经史诗书翰墨文光射斗牛。

贤良诰命代代有，

怎及得我娘教子尽封侯。

满满奉上敬贤酒，

母亲！

敬贤的美意娘杯中收！

桓夫人这小妮子，当去敬你婆婆！

左 相哈哈……婉贞说得不错，下官忙于朝政，他兄妹多仗夫人教养，夫人满饮了吧！

申 氏理当满饮！

【桓夫人饮酒。

文 龙岳父！

（唱）儿敬泰山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文 龙（唱）儿不祝岳父福和寿，

儿不谢岳父恩难酬。

南征北抚平边寇，

还须防朝中奸佞朋党稠。

满满斟上祈功酒，

岳父！

朝纲清正民少忧！

左 相好女婿！为岳今日要痛饮儿三大杯！（饮）哈哈哈……

桓夫人（拉婉贞）儿呀！快去与儿爹爹斟酒！

婉 贞哼，爹爹眼里只有他那亲家、女婿，哪里有孩儿我呀？

桓夫人傻妮子！爱女婿还不是因为爱女儿么？文龙来！为娘与儿斟上一杯。

婉 贞（旁白）好糊涂的母亲！谁来替我斟酒哇？

桓夫人（唱） 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桓夫人（唱）子建独占才八斗，

儿比子建不差筹。

贫贱不移志行笃，

鹏程万里展锦绣。

满满斟上爱才酒，

左 相好一个“爱才酒”！

桓夫人贤婿！

（接唱）早魁金榜觅封侯！

文 龙多谢岳母！（饮）

婉 贞（唱）满席都有人斟酒，

冷落婉贞满面羞。

申 氏（唱）想替媳妇来斟酒，

怕的是当面取辱这场不好收。

左 相（唱）亲家举壶又住手，

面带赧色有隐忧。

趁机把儿再逗一逗，

这人情与她的婆母留。

哈哈……今日家宴之上，人人举了杯，个个饮了酒，好不乐也！来，满席再同饮一杯！

申 氏相爷且慢！老身尚未斟酒。

左 相啊，亲家尚未斟酒么？老夫敢是醉了？只是这敬贤酒、祈功酒、爱才酒都斟过了，没有什么即席应景的名目了，亲家自饮一杯罢。

桓夫人眼前佳儿佳媳都在，现成的嘉孝酒还不应景么？

左 相嘉孝酒？不错不错，亲家就与令郎斟上一杯吧。

桓夫人妾身刚才与文龙斟过了。

婉 贞（没好气地）爹爹怕是当真醉了！

左 相为父不曾醉。来来，我儿与为父再斟一杯！

婉 贞（羞忿地）儿要自斟自饮！

申 氏贤……媳呀！

（唱）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唱：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申 氏（唱）贤媳你聪明伶俐人俊秀，

知书达礼礼貌周。

儿不嫌我母子贫贱相厮守，

老身我心中感愧意已足。

他日文龙功名就，

儿的贤孝美名万古流。

满满斟上……

左 相亲家！

（唱）此杯唤做嘉孝酒，

申 氏正是！

（接唱）嘉孝的美意儿杯中收！

婉 贞爹爹，儿饮此杯当之无愧么？

左 相这个么？依为父看来，眼前有一事，儿说得明白，此酒方算饮之无愧。

婉 贞请问爹爹何事不明？

左 相我儿这门首的红灯是做什么的呀？

桓夫人怎么又问起红灯来了？

婉 贞这？爹爹有所不知。常言道上慈下孝，婆母心疼孩儿，夜间时来问寒问暖，儿将红灯高悬门首，一来为婆婆照路，二来替婆婆报信，婆婆远远望见红灯熄了便知儿已安歇，也免得她老人家往返辛苦。婆婆道是与不是？

申 氏啊？哦，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桓夫人我儿真是贤孝可嘉呵！

文 龙（轻声叹息）唉！

左 相好哇！冬娟，将灯取下，文龙拿笔砚来！

婉 贞（急问）爹爹？……

左 相好灯呀好灯！为父要在这灯上题它几个大字方不负儿此灯。

婉 贞（不安地）爹爹欲题什么字？

左 相（挥笔而就）儿来瞧！

婉 贞（急视，念）“贤媛孝媳”！呀？

（旁唱）一顶高帽压头顶，

左 相（旁唱）要儿假戏演成真。

文 龙（旁唱）岳父用心苦且慎，

申 氏（旁唱）但愿感化骄千金。

桓夫人（旁唱）可喜娇儿称贤品，

左 相儿呀，下月初七乃汝母亲五十寿诞，亲友们必来庆贺。我儿有此字灯，当为女眷们传阅效法，愿我儿好自为之。

婉 贞啊？

左 相来、来、来，这杯嘉孝酒儿满饮了吧！

婉 贞（好强地接酒一饮而尽，将灯捧举）爹爹——

左 相好，好，哈哈……

【切光。

第四场 寿筵辱姑

【上场十余日后。

【二幕前。婉贞、申氏轿上。冬娟及二仆妇步随。

【伴唱：遥闻相府传管弦，

近望紫烟散九天。

婉 贞（唱）今日母亲庆寿诞，

出嫁女倍觉心中欢。

冬 娟（唱）东院西院本一院，

中间只隔一花园。

小姐偏要绕几转，

走得冬娟两腿酸。

左 云（急上）见过小姐。相爷传话下来，请亲家太太与小姐从正中门大堂而进。

婉 贞啊呀，爹爹这般优礼相待，今日满堂亲友之中，我婆婆当是最尊荣的了！(下轿至申轿前）婆婆，我爹爹特派二管家前来恭请婆婆从正中门大堂而进。

申 氏哎呀，相国厚意真是难以报答哟！

婉 贞（高兴地）婆婆，今日来的亲友虽多，你心里头不要怕他们。你是相国大人的亲家，我婉贞小姐的婆母，该吃便吃，该喝便喝，该使唤丫头小子的只管使唤。千万不要露出那小家子的穷怯模样来！

申 氏（笑应）好好，为娘记住了。

婉 贞（将申左右打量，拔下自己头上金钗）婆婆你将这金钗插在髻上。

申 氏呀，这金钗为娘自来不曾戴过，还是贤媳自己戴着合适。

婉 贞（撒娇地）嗯……（替申插钗，满意地）起轿！

【内，乐起，众拥婉、申轿下。

【二幕启。相府花园：假山亭阁，小桥曲径。

【一小丫环手执团扇扑蝶上。

小丫环（向内）三郡主、陈小姐，这边好多花蝴蝶，快来呀！

【三郡主与陈小姐上。

三郡主（唱）追红逐绿精神爽，

亭边桥头扑蝶忙。

陈小姐（唱）这园中山水相映好景象，

果然是相府风光不寻常！

啊，我扑着了！

三郡主我也得了一只。哟，飞了！

小丫环往那边飞了，快！三郡主，在那里！

（三人同下。

婉 贞（内唱）三杯寿酒力不胜，（上）

漫步园中心沉沉。

先道是只有亲友来相庆，

又谁知满朝官眷都贺上门。

凤冠霞帔诰命妇，

香车宝马国夫人；

大臣千金公侯女，

郡主王妃一大群。

寿堂上举裾飘带环摇珮响，

酒席间金杯玉箸燕语莺声。

独我婆婆侧角坐，

粗俗笨拙似泥人。

顾盼间羞得我红晕满面，

【伴唱：霎时间便觉得矮人三分。

冬 娟（内）小姐！（捧茶上）小姐，你原来在这里，叫小婢好找。

婉 贞（没好气地）我又不曾去死，找我作甚？

冬 娟是……大娘说小姐多喝了一杯，要小婢给小姐送醒酒汤来。

婉 贞啐！你叫她少啰嗦，快快从这后园回西院去吧！

冬 娟哎。

申 氏（上）冬娟姑娘，找到小姐了么？

冬 娟（拉申，低声地）大娘，小姐叫您先回去哩！

申 氏（走近婉，拔下金钗）贤媳……

婉 贞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申 氏这金钗贵重得很，为娘戴着犹恐失落可惜，还是贤媳自戴吧！

婉 贞真是天生穷贱！（劈手夺过金钗）

【三郡主与陈小姐追逐上，婉贞下意识急掷钗于地。申氏从震惊中恢复平静，弯腰拾钗。

三郡主（边跑边笑嚷）左小姐快将陈小姐拦住，她要抢我的大蝴蝶。

陈小姐郡主输了，好不讲理。呃，这老妈妈手里的金钗款式好新颖呀。

婉 贞哦，是我刚才赏赐给，给这管衣箱的老仆妇的。

三郡主真是好笑，这些三等仆妇怎么都是这样粗笨拙讷的。我们王府那几个也是，见了便叫人闷得慌。

婉 贞（又气又急，对申、冬）我此刻不更衣，你们下去吧！

冬 娟是。（拉申欲下）

申 氏我这就回西院去。（犹豫）这钗，贤媳……（自觉失口，忙住声）

三郡主你这老妈妈怕是喝醉了吧，怎么乱称呼……

陈小姐（恍然，拉郡主耳语）郡主，听，王妃在叫你哩，我们快回大厅去罢。（拉三郡主急下。

婉 贞（发泄地）好哇，你、你、你！

【伴唱：怒火腾腾燃心扉，

婉 贞（唱） 骂你个无知老贱婢！

申 氏吓？贤……

冬 娟小姐！

婉 贞（发泄地给冬娟一耳光）奴才！

（唱）叫你早退偏不退，

出丑露乖遗人笑柄连我今日也卑微。

申 氏老身是怕金钗丢……丢失可惜……

婉 贞（狠狠夺过金钗扔往假山后）不受抬举的老乞婆！（啐申下）

申 氏（吞声地）天哪！

春 芳（上，大惊） 大娘，冬娟，这又是从哪里说起呀？

冬 娟（指着婉贞去的方向与芳耳语）……

春 芳这还了得？冬娟，快扶大娘回去歇息，待我去禀报相爷与夫人知道。

申 氏（急拉）春芳姑娘，千万不要去禀报……

春 芳不去禀报？往后这日子您怎么过呀？（急下）

申 氏唉，这只怪老身自己不知进退呀！回去吧，回去吧……

冬 娟呃，大娘，您老人家怎么走那边呀？

申 氏哦，我又糊涂了。（下。冬娟随下）

【左相与桓夫人上。

左 相（气恼十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么？

桓夫人唉，提起此事，也不应全怨婉贞。

左 相不怨这忤逆的妮子，难道还怨那忠厚老实的亲家不成？

桓夫人老爷呀！

（唱）婉贞虽是性骄妄，

却也是匆匆嫁女欠思量。

今将娇儿留府内，

待文龙高魁金榜再成双。

左 相夫人差矣！

（唱）嫁女原为安婿意，

既嫁又分好荒唐！

桓夫人（唱）老爷金殿奏皇上，

举文龙六品翰林编修郎。

封妻封母同富贵，

自然是风息波平乐满堂。

左 相（唱）夫人此话不当讲，

岂可因私荐元郎。

桓夫人（唱）“内举不避”古有例，

但有真才又何妨？

左 相（唱）文龙岂是附势辈，

休借鸦毛插凤凰。

春 芳（上）禀相爷，小姐不肯前来，说是再也不回西院去了。

左 相速去、速去，与我家法伺候！

桓夫人（忙阻）哎呀老爷息怒！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春芳，你快去告诉亲家太太，少时客散，我便过去看望她。（下）

春 芳是。相爷，家事难断，国事岂不是更难断了？（下）

左 相不能齐家，焉能治国？正是此理！

（唱）好个春芳真聪明，

敢为卑弱鸣不平。

小丫鬟尚有警主意

大相国岂无训女心？

怎奈是三番两次好言好语，循循善诱来教训，

妮子她秉性不改变本加厉居然辱骂婆母亲。

唉，好言无效，将何良方训女呀……有了，有了！婉贞呀婉贞！你在富贵之家娇生惯养，全然不知民间百姓之艰难苦楚。三年之前，你婆母从湖广家乡流落此地，悬梁自尽之时，幸遇为父路过搭救了她的那个三和庄，你，也去住上一住吧！

【切光。

第五场 茅庐训女

【上场数日后凌晨。三和庄申氏旧居。

【幕启：土堂破窗，晨月如钩，啼鸡初唱。

婉 贞（上，唱）

神昏昏、心寂寂，

月照残窗听鸡啼。

山泉竹露冷梦短，

满目凄凉泪长滴。

抬头不见琉璃瓦，

层层蛛网连虫迹。

举步不见红毡毯，

潮地湿土鞋沾泥。

寝息陋室粗衾枕，

一灯如豆鼠唧唧。

起坐空堂破桌椅，

四壁透风似疏篱。

天哪！我左婉贞为何落到如此地步了？

可怜我云鬓欲理无妆台，

罗裙欲换无绡衣；

欲写怨愤无笔砚，

欲寄伤心无琴笛。

三天时日如三载，

人从天极到地极。

母亲，娘呀！

慈母可知儿受苦？

怕的是狠心的严父锁消息。

可恨春芳使尖嘴，

害我囚此苦凄凄；

恼恨元生多薄义，

玉侣香伴不知惜；

恨煞村婢申老妪，

哪世的冤孽成婆媳？

受苦受罚皆因你，

你……贱命何不早归西？

（哭）母亲哪！（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吓得忙躲逃）春芳……吓？春芳快来！

【春芳睡眼惺忪地上。

春 芳（念）只因多嘴告一状，

跟来受苦三和庄。

我的小姐，你哭了三天三夜了，今日天还没亮，怎么又哭喊起来……

婉 贞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呀？

春 芳（弯腰去看，惊呼）我的皇天爷爷，好大一只癞蛤蟆！

婉 贞（愈惊）吓！它咬人不咬呀？

春 芳怎么不咬呢？你看它的嘴巴张开这么大，那牙齿……哎吔好长两颗尖尖牙！快跑小姐，它跳起来了，要咬人了！

婉 贞（边跑边呼）呀……死丫头，还不快将它赶出去！

春 芳小姐你足足骂了我三天，今日还骂？好哩，我去把瞌睡睏足了，打点精神再来挨骂。（欲进内）

婉 贞春芳、春芳，我不骂你了！

春 芳不骂了？那好，待我把这个丑东西赶出去！（拖出竹棍子边赶边念）“蛙大哥、蛙大嫂，岸上不如水里好，快回家去吃青草！”

婉 贞原来是一只蛙呀！稼轩有词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蛙是不咬人的，你为何吓我？死丫头！

春 芳又骂起来了。好哩，这山里多的是咬人的东西，老虎、豺狼、猴子、蛇……再来一屋我都不管了。

婉 贞呃呃，你到哪里去？

春 芳去后园寻些柴草做饭吃哪！

婉 贞相府每日自有膳食送来，要你瞎张罗什么？

春 芳小姐，你还蒙在鼓里哩！昨日云管家来传相爷的话，从今日起叫小姐与春芳自己料理饮食哩！

婉 贞你又来吓我？

春 芳小姐不信么？（搬出米盆）瞧！往后府中只送生的来了。

婉 贞相爷可曾说何日接我们主仆回去？

春 芳相爷有话，小姐何日悔过何日回去；一世不悔一世都不得回去了！

婉 贞此话当真？

春 芳千真万真！

婉 贞哎呀，此地度日如年，不如一死罢了！

春 芳（急拉）小姐小姐，死不得呀！

（唱）常言人死百事了，

红花绿叶转眼消。

小姐一死省烦恼，

大娘倒免把心操。

姑爷年轻他另娶，

一家三口乐陶陶。

牙缝间提起你小姐，

嘿嘿！

阿弥陀佛死得——

婉 贞（气愤地）怎么样？他们敢说我怎么样？

春 芳唉哟！小姐一死呵——

（接唱）这东西两院，上上下下，皇天后土，土地爷爷他都难开交！

婉 贞哼！我左婉贞何等之人，焉能死得这般轻如鸿毛？我偏要那老乞婆一辈子也乐不了，乐不了！

春 芳小姐，你还在这里恨婆婆骂大娘，当真一世不想回去了？

婉 贞我打你这烂嘴舌的死蹄子！（狠给春芳一耳光）

春 芳哎哟，还打起来了！我又没骂公公辱婆婆，为什么要跟着在这里受罪？我不管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老虎来！我走！

婉 贞你敢走？

春 芳不敢走是那癞蛤蟆变的。我姥姥家就在这山后面不远，你看我走！（下）

婉 贞（始气、继惊、后怕）春芳，好春芳，回来，回来！我再不打你不骂你了！我……（哭。门外不远狗吠）吓？（急关门，茫然四顾。愈看愈怕）天哪！

（唱）春芳一气冲出门，

撇下婉贞孤零零。

独守空屋怎生过？

（自惊地）吓！

（唱）最怕那山中虎狼长蛇窜来把人吞！

凄切切战兢兢呼天不应……

（欲进内怕进，欲出门怕出）

【伴唱：有谁怜我落难人？

婉 贞苍天哪！（一阵昏倦，伏几而泣，渐昏睡）

【春芳上，推门不开，轻轻拨闩，窥探窃笑。

春 芳哭辛苦了？看你还骄不骄？狠不狠？（进门）我还是快去后园生火做饭，莫饿坏了她！（下）

申 氏（内唱）昨夜里得一信魂飞魄散，（急上）

（唱）天朦亮直奔那旧时家园。

顾不得气喘喘浑身虚汗，

怕只怕破茅屋苦坏婵娟。

一程路赶得我腰酸腿软，（跌倒）哎哟！

望茅屋攒攒劲我咬紧牙关。

（挣扎起，踉跄下）

婉 贞（唱）一阵气一阵怨一阵困倦，

孤单单寻好梦梦也辛酸！

母亲！

【申氏上，

申 氏（唱）远远里便听得娇娃哭唤，（推门）呀……

小姐憔悴站眼前。

（急唤）小姐，可怜的儿呀……

婉 贞……婆婆？

申 氏（抚婉）都是为婆不好，把我儿苦坏了啊！

婉 贞婆婆，怎么你一人来此，元郎呢？

申 氏文龙这几日被相爷叫去东院写文章，日夜未归。为娘昨夜得春芳姑娘捎去一信，方知小姐在此受苦，因此急急赶来。

婉 贞如此，我还是不得回去，你虽来此何益？

申 氏小姐放心，为娘去村中雇乘轿子，一会儿便可回去了。

婉 贞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婆婆速去雇轿，若是延误时辰，被我爹爹得知便走不成了。

申 氏是是，为娘这就去这就去！（迈步，腿软跌地）。

婉 贞啊，你那腿怎样了？

申 氏只因心中焦急，走急了些……不妨事的。（撑支下）

婉 贞哼！吉人自有天相。我左婉贞岂是住茅庐的人？难得这申远远赶来接我，以后我也礼待她三分就是了。

冬 娟（急上）小姐！

婉 贞（惊喜）冬娟！

冬 娟小姐，夫人接你来了！

婉 贞（喜出望外）什么，夫人接我来了？

桓夫人（上）婉贞……

婉 贞（同时）母亲……

桓夫人儿呀！你爹爹连日朝中事忙，不曾回府。为娘今来将儿接回去。只是儿须听娘的话，回西院去与婆婆和好，为娘方好在你爹爹面前讨情。

婉 贞母亲，婆婆她……

桓夫人怎么样？

婉 贞（旁白）呀，我若说出婆婆到此之事，母亲定然要等她一道回去，岂不耽误时辰，爹爹下朝得知，我便回去不成了……哼，她今日赶来此地，也不过报我相府待她的高恩厚德。我便撇下她走，又何亏待于她？（对桓）母亲，婆婆不苛求，儿依母亲就是。速速上轿去罢！

桓夫人啊，春芳呢？

婉 贞这丫头撇下孩儿到她姥姥家去了。休要管她，我们快走罢！（拉桓急下，冬娟同下）

春 芳（捧饭菜上）小姐，呃，人呢？小姐，呀，小姐哪里去了？小姐……不好，她会到哪里去呢？

申 氏（气喘吁吁上）贤媳……春芳姑娘……

春 芳大娘您怎么来了？唉，我是怕您老人家着急才悄悄捎去一信，您怎么竟自来了？看你累得这个样子！

申 氏我是心里惦记着小姐受苦，又怕相爷得知，悄悄地一气赶了来……刚才去村中替小姐雇了轿子来，小姐到哪里去了？

春 芳我也正在找哩。大娘您先歇着。小姐……

左 云（上）春芳，我刚才来时，遇见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

春 芳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唉，相爷的心机白费了！

申 氏小姐回去了？她……她心中还是没有我这个穷婆婆……（昏然欲倒）

春、云（惊扶）大娘、大娘！

【切光。

第六场 母子出走

【上场数日后。西院，申氏卧室内外。

【幕启：申氏病卧床头，元文龙端药上。

文 龙（念）母亲受累身卧病，

文龙日夜忧在心。

唉！母亲为婉贞忍辱受累，病体沉重。婉贞非但不前来伺奉汤药，反在房中冷言冷语，百般委屈，叫俺好不寒心！多感岳父得知我母染病，连夜差人去太医院请来御医，开了一个好药方。但愿我母亲服下此药病体早愈（端药至床前）母亲！

申 氏儿呀……为娘自觉病体沉重，料来去日无多……幸喜我儿深蒙相国垂爱，前程无虑；只要儿夫妻和美，为娘也就无牵无挂了。这药么……不吃也罢。

文 龙哎呀，母亲不肯服药，这都是文龙不孝之过。母亲，娘呀！

（唱）眼望药碗泪滚滚，

含悲低声唤娘亲。

有道是慈母心如三春晖，

我的娘心比春晖暖几分。

娘为儿锄尽青山松寒暑；

娘为儿纺落银河满天星；

娘为儿常年瓜菜腹不饱；

娘为儿四季旧衫体半温。

兵乱失散三年整，

我的娘哭坏了双眼夜夜梦魂惊三更。

到如今心力竭瘁心血尽，

病病痨痨聚一身。

为儿成就终身事，

负屈忍辱泪暗吞。

心受千创娘不怨，

唯盼孩儿锦前程。

娘亲呀，惭愧儿老大庸碌少才能，

难宽娘怀报慈恩。

愿只愿娘亲病体早愈身康健，

看文龙三榜夺魁取功名。

到那时我娘教子美德扬天下，

【伴唱：谁还敢藐视我的皇命诰封太夫人！

文 龙母亲请服药，孩儿跪下了！

申 氏……我儿起来……为娘我喝药就是。

【元扶申服药，春芳托盘上。

春 芳姑爷，夫人命小婢给大娘送来一盘新鲜水果，大娘好些了么？

文 龙多谢春芳姐。请多多拜上夫人，我母亲服药后已安然入睡了。

春 芳皇天爷爷，保佑大娘快些好！姑爷，夫人前日将小姐接回后，相爷得知甚是埋怨。今早上朝之时，叮嘱夫人命小姐伺奉婆母汤药。刚才夫人找出了当年太夫人服用过的一个好药方，命云管家捡了几副药来，小婢已交小姐去煎，特地告诉姑爷一声，小婢回去了。

文 龙请春芳姐姐为我多多拜谢相爷和夫人！

【春芳下。元龙至床前见母熟睡，陪坐一旁观书。

【冬娟捧药引婉贞上。

婉 贞（念）茅庐归来有余恨，

一腔委屈无处伸。

低头勉强应父命，

煎汤熬药伺仆人。

可笑爹爹一味地抬举他这个奴婢亲家，如今越发惯得她腿脚跌碰一下便卧床不起了，居然使唤起我们来。哼，今日权且忍下这口气，也算是报她去茅庐接我之情了。冬娟，前去通报姑爷。

冬 娟是。姑爷，小姐给大娘煎药送来了。

【申氏咳嗽，文龙急趋床前，替申捶背。

文 龙请小姐进来。

冬 娟小姐，姑爷请你进去。

婉 贞（不悦地）我替他母亲送药来，他竟不出门来迎接，好大的架子！（忿然进内）

文 龙（扶母躺下）啊，有劳小姐了！小姐请坐。

婉 贞（冷笑）请问相国的贵东床公，我这也算对得起令堂大人了吧？

文 龙人子尽孝，孝出本心。小姐何出此言？

婉 贞（恼羞地）哼，你是孝子，我乃逆媳。往后只求令堂大人少生这等瘟病，省得人难以伺候。

文 龙好个相府千金，竟然出此无理之言！

婉 贞我怎么无理了？我屈尊就卑，煎汤熬药地送了过来，反倒无理了？

申 氏文龙……有劳小姐送药来，快端来为娘喝！

文 龙母亲刚才服药不久，此药少时再喝。

申 氏也好。病房不洁净，快送小姐回房歇息去罢。

婉 贞（勃然）这药中有毒么？既然不喝，煎它何用？（愤然将药碗摔地）

文 龙（气愤地）你……你这不是作践病人么？

申 氏（制止地）文龙！……（咳嗽不止，文龙急扶）

婉 贞元文龙！是我作践病人，还是你娘儿俩个作践我？我奉父母之命才这般低三下四煎药送药，你却这般凶神模样对我，我……我与你到爹娘面前评理去！（欲拉元龙）

文 龙（恼怒地）你与我出去！

婉 贞好哇，竟然赶起我来了。哼！

（唱）元文龙你脸厚三尺不害臊，

你睁大眼睛仔细瞧！

这是谁家的天地谁家的门？

谁家的大院你逍遥？

谁家的紫檀雕床卧你的老村媪？

谁家的锦衣玉食供你们穷花销？

文 龙（愤怒已极）住口！

申 氏（气得浑身发抖，挣扎起床）左小姐！你……也欺人太甚……了！

婉 贞哼，我欺你了？

（唱）有志气就不该把富贵来投靠，乌鸦犹识羞——它不占凤凰巢。

呸！（唾申面，下）

【冬娟吓呆，急随下。

【申氏、文龙气愤欲绝。

申 氏儿……呀！

文 龙母……亲！

（唱）病房霎时恶浪涌，

申 氏（唱）胸痛阵阵……（吐）

文 龙哎呀！

（唱）娘亲口内鲜血滴！

母亲快快躺下歇息，待文龙去取药来！（急下）

申 氏（唱）只为相国多恩义，

一回回忍辱吞声强自支……（吐血）

文龙，我的儿呀……可怜你……你也跟着为娘这般……受辱受屈……也罢！

（唱）不如一死了孽缘，

也免得连累我儿同受欺！

【申氏跌跌撞撞向墙上一头碰去，被疾上的文龙一把抱住。

文 龙（痛呼）母亲！儿的……亲娘呀！

（唱）千错万错儿的错，

连累我娘受折磨。

儿不做相府富贵婿，

奉我娘亲回三和。

甘当忘恩负义名，

换一个母子相依不屈不辱我贫家苦中乐趣多！

娘啊，喝口汤药坐一坐，

【伴唱:儿跪地上把娘驮！

【文龙跪地驮母。

【切光。

第七场 三更决计

【紧接上场。夜。相府书房。

【幕启：左相面窗而立，二小童送茶上，悄下。

【伴唱：竹风徐，荷香静，

左 相（接唱）思绪滚烫！（更鼓三响）

三更鼓催斗转煎人愁肠。

讲什么大智斗奸党，

道什么忠直谏君王。

一个闺娃训不好，

怎安社稷立朝廊？

怒恼满怀无计想……

【伴唱：书斋外悄来了请罪的元郎。

文 龙（上）只为婉贞欺人太甚，俺一气之下背负母亲离了西院，不料岳父得知，亲自赶到山边将我母子接回府来，又连夜请医为我母亲治病，如此大仁大德，令我母子感愧交加。如今婉贞已被岳父锁禁柴房，又令俺心不安，唉！

左 相门外是谁？

文 龙小婿文龙。（进内）岳父，小婿无知，做事鲁莽，还望大人恕罪！（跪）

左 相唉，婉贞不贤，儿就该告知为岳，不该背着为岳将儿母亲背走。令堂病体沉重，乡下医药不便，如有三长两短，悔之何及？

文 龙小婿知罪了！

左 相一片孝忱，何罪之有。（将元扶起）只是为岳教女无方，非但害了你母子二人，且有愧于天下百姓……

文 龙岳父言重了！岳父，想小姐骄橫难改，小婿亦未尽规谏之责，现欲前往柴房探视，还望岳父俯允。

左 相这？也好，经此一番波折之后，贤婿以夫妻之情疏导于她，或可奏效。

文 龙如此，岳父请自安歇，小婿告退。

左 相且慢，贤婿此去，千万不可滥陪小心！

文 龙小婿谨记了。（下）

左 相唉！

（唱）文龙原自情义重，

婉贞浅薄嫌贫穷。

此番再不思悔改，

锁她柴房过三冬。

春 芳（急上，念）

忙将柴房事，

报与相爷知。

见过相爷。

左 相尔为何如此慌张？

春 芳相爷呀！

（唱）元姑爷去柴房把小姐相劝，

左 相怎么样？

春 芳（唱）娇小姐见姑爷怨气冲天。

怨姑爷大不该私把庄返，

害得她落罪名又受熬煎。

左 相岂有此理！

春 芳（唱）姑爷未及来分辩，

小姐口中骂连连。

一杯茶水泼当面，

（摹仿婉）哼，有志气的滚回三和庄去，怎么还是回我相府来了？

（唱）真个是无耻又厚颜！

可怜姑爷当场便气晕了。幸好云管家路过将他扶了回去，小婢不得不来禀报相爷。

左 相气……煞我也！（一把将案头花瓶抓起。）

春 芳哎呀！那是小姐心爱的花瓶……

左 相插过满瓶的鲜花，替乃父接风洗尘的……（一把抓起案头诗稿）

春 芳哎呀，那是小姐的诗稿……

左 相字字句句经乃父圈阅过的……（紧攥两物，愤怒而沉痛地）好一个有才有貌、多娇多敏、无德无义、不贤不孝的奴才……冤家！（狠狠将花瓶及诗稿掷地。瓶碎稿散……）

春 芳（惊呼）相爷……

【左相怒不可遏地从壁上剑鞘抽出宝剑。

春 芳（大惊。急跪拉住左）哎呀呀，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呀！

左 相（沉痛已极，唱）

君王赐我尚方剑，

威慑满朝文武官。

剑哪剑！

你能把乱臣贼子斩，

能令贪官污吏心胆寒；

能将朝中大事来决断，

能除奸佞起英贤。

独不能把这家中的逆女管，

独不能令那忠厚老实的婆母得开颜。

这是为何？为何呀……

春 芳相爷……

左 相（沉痛反思，唱）

我有训，训无效，

我有教，教不严。

忤逆女她虐婆凌婿无忌惮，

仗的是我这一人下万人上大明首辅一品官。

仗的是我口头严心中软，

口严心软后堂内还有那一品夫人大靠山。

这才是父有势来儿有势，

父有权来儿有权。

有势有权她骄横成性难改变，

霸道闺阁敢欺天……

婉贞吔奴才！为父若不将尔训教过来，我……

（唱）摘下乌纱帽，

脱去紫罗衫；

收拾圣贤书，

隐迹天地间！

【左相一剑挥去削案一角。

春 芳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唉，相爷呀！

（唱）常言说得好——

婆婆有面鼓，她咚咚捣媳妇；

媳妇有块锣，她当当敲婆婆。

如今鼓不响，单有锣咄咄。

她本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强一个弱、一个贵一个贱、一个骄一个懦，

为主的做了媳为奴的当了婆，泥石相拌怎融和？

颠倒十万八千里，

相爷！

这是开头错，今世可奈何？

相爷省些烦恼，小婢告退了。（下）

左 相今世可奈何？

（唱）小春芳一言来提醒，

训女计谋跃上心。

妮子恃仗富贵势，

叫尔有势仗不成。

婉贞哪，妮子！

尔须知仁心善德人之本，

富贵权势非永恒。

儿定要改恶习复善性从头再来过一生！

【切光。

第八场 碧波回生

【上场第二天傍晚。

【幕启：二幕前。左府家将过场。

左 相（内唱）出城直奔无名荡，（打马急上）

（唱）尘土飞马蹄忙恨不一鞭落残阳左维明满怀凄怆。

叫左云催车辇紧紧跟上，

吩咐沿途多守防不许声张！（下）

【二幕启：无名荡。水草一望无涯，船只出没。岸边小亭卓立，垂柳依依。

【左云率众家丁拥左婉贞车辇过场。

【左相自亭内踱出。

左 相（唱）望湖水草凄凄鹊飞柳岸，

铁石人临此境也难禁心酸。

这是我娇儿宠儿少远见，

娇生宠养贻祸端。

此时我好比诸葛空城弄风险，

毫发差池挽回难……

左 云（上）禀相爷，小姐车辇已到。

左 相她……来了么？

左 云（心中不忍）相爷，还是送小姐车辇回府，另作计较吧。

左 相（摇手）病沉不起，下药常重；积习难改，训教……要狠哪！请……小姐！

左 云是！（下。）

婉 贞（内）爹……爹！

左 相儿呀……不可！

婉 贞（哭上）爹爹……（扑向左。）

左 相（严峻地）嗯？

婉 贞（怯步）爹爹，你为何瞒着母亲将儿接来这一片汪洋的所在呀？

左 相（冷笑）哼！小妮子，你心中也知害怕么？

婉 贞（惊）吓！爹爹此话何意？

左 相奴才！尔身为人子妇，不敬夫婿，不孝婆母，倚势凌人，罔顾伦理道德。你……该当何罪？

婉 贞（急欲分辩）爹爹！儿生为相国之女，

左 相（怒喝）住口！

（唱）相国之女非相国！

我相国百事亦慎行。

举足轻重关天下，

言行表率示万民。

儿既身为相国女，

大家风范怎不遵？

仗势欺人何谓贵？

无德无能尔妄称尊！

你这妮子，肆呈骄虐，害得你婆母积郁成疾，口吐鲜血。若是文龙迟到一步，尔婆母已触壁身亡。如此忤逆行为岂可再为我相府千金、闺阁典范。自即刻起，你不再是我左氏之女，你，你你你自谋生路去罢！

婉 贞吓！爹爹要将婉贞逐出家门？

左 相你听得明白。

婉 贞哎……呀！

（唱）晴天霹雳盘头顶，

失魂走魄天地昏……

天哪！母亲兄嫂俱不在，

何人前来救婉贞？

忍怨忿悲切切跪地告恳，

爹爹！求严亲宽恕儿儿改过自新。

左 相什么，尔知过了？

婉 贞儿知过了。

左 相儿能改过？

婉 贞儿定改过！

左 相哼哼……你这不识好歹、阳奉阴违、

反复无常的小奴才！

（唱）元文龙青年饱学好人品，

为父是爱才爱女才联姻。

你夫婿前程无量似美锦，

你婆母贤良仁慈世少寻。

尔身在福中不知福，

庸碌浅薄嫌贫民。

三番五次谆谆训，

尔本性不改愈骄横。

花言巧语谁还信，

再想宽恕待来生！

婉 贞（唱）爹爹说出绝情话，

婉贞无颜再出声。

爹爹！儿有过错该受惩，

负了爹娘养育恩。

被逐出门生死渺，

爹娘想儿何处寻？

左 相（旁唱）妮子说出伤心语，

动我铮铮铁石心……

婉贞！

婉 贞爹爹！……

（唱）跪地牵衣泪滚滚，

难舍我狠心的老严亲……

左 相（唱）手扶娇儿……（旁白）使不得！奴才，尔知父母难舍，怎不想你婆母也是文龙的亲娘？

（唱）拔宝剑——

婉 贞（大惊）吓！

左 相（接唱）一剑断绝父女情！

【左相一剑割断袍襟，婉贞跌地。左相不忍回视，急下。

婉 贞（唱）爹爹割袍绝恩义，（手攥袍角，绝望、悲愤）

胜似草木铁石心！

十八载富贵大梦今日醒……

我不是相国之女了？不是相府千金了？不是相国之女了！不是相府千金了……

【伴唱：是这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凄凄惶惶虐逼婆母的一罪人！

婉 贞(一种求生本能四下顾盼，接唱)

四顾茫茫何处去……

【伴唱：何处去？何处去？

婉 贞前方有一块菜地，去替人家锄草种菜么？

【伴唱：不能啊不能，锄头拿不起，菜和野草分不清。

婉 贞那边有一幢楼房，去替人家缝补剪裁么？

【伴唱：不能啊不能，纤手写诗文，何曾拈过线和针。

婉 贞只得去替人家端茶送水为奴为婢了？

【伴唱：不能啊不能，怕的那主子她、她她她也是一个左婉贞！

婉 贞难道要去沿门乞讨苟延残喘……

【伴唱：不能啊不能，尊严一失枉为人！

婉 贞（唱）天哪！可叹我堂堂相府千金女，

转眼沦落比草轻。

这才是富贵无根本，

权势似浮云！

【伴唱：富贵无根本，权势似浮云、似浮云……

婉 贞（接唱）元郎的深情如隔世，

婆婆的仁慈再难寻。

失去方知有时好

尊卑原在德善分！

感伤不尽无路走，

倒不如一泓碧水了殘生！

苍天！

可叹我如花年华戴罪死，

血染残阳柳涕淋！

【伴唱：血染残阳柳涕淋！

【婉贞将袍角咬嘴中，疾步亭台，跃入水中。

【纱幕后快船竞发。左云率众家丁急上，纷纷跃入水中。

【前台灯暗。纱幕后一渔翁驾舟而下。灯复明。

【一身渔翁打扮的左相上。

左 相好险哪！好险哪……婉贞，苦了我儿了啊！

婉 贞（内唱）一阵昏一阵痛一阵寒噤……

【春芳搀扶换了衣衫的婉贞上。

婉 贞（唱）左婉贞已成了二世之人。

春芳，你方才说的，可就是这位打渔的老伯？

春 芳是呀，是呀，夫人命我们四处寻找，我正好碰见这位老伯把你救在渔舟内，我才赶紧给你灌了姜汤、换了衣裳。小姐，就是这位老伯伯。

婉 贞老伯！

（接唱）感老伯救濒死赐我重生

深深礼款款拜拜谢大恩！

（左相召春芳近前与语。下同。）

春 芳哦，这老伯咽喉有病，待我近前去听他说些什么。小姐，老伯说，姑娘不必多礼。你身子虚弱，先在这石凳上歇息歇息。我去前面找相府的人来接你回去。

婉 贞不不！老伯，我已经不是相府千金，也决不再回相府的了。

春 芳老伯说，啊？那，天色不早了，小姐要去哪里呢？

婉 贞方才听春芳说，我夫君和婆母已经回三和庄去了，就烦老伯送我去三和庄吧。

春 芳老伯说，三和庄？那可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呀，小姐原本千金之体，如何受得那里的苦楚。老汉还是送你回相府去罢。

婉 贞不！老伯，再苦再难，我也要去那里孝养我的婆母，以补我前此凌虐婆婆的罪愆。老伯，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春 芳姑娘快快请起。老伯说，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

婉 贞（深深颔首）老伯说得极是。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

春 芳小姐，可惜你后悔晚了！

婉 贞晚了？春芳你说什么晚了？

春 芳方才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申大娘回去时就已奄奄一息，此刻多半、可能、已经、已经……

婉 贞天……哪！

（唱）一身罪孽千重恨！

【伴唱：碧浪滔滔共悲声。

婉 贞（接唱）婆婆，娘啊，

便是来生为犬马，

难报你斥不回声骂不还口百般包容千般爱怜博大无比的天地恩！

悔恨无及，赎罪无门，

唯有黄泉去，伴慈魂。（望空三拜）。

老伯，我婆婆既已谢世，我赎罪无门，生复何益？辜负老伯救我之恩，我还是追随婆婆到黄泉伺奉她老人家去罢！（奔向水边。）

文 龙（自内转出）小姐！

婉 贞（惊止步）元郎？（回身）元……郎！（扑向元）

文 龙（不无凄然，替婉拭泪）小姐，母亲与岳母都来了！

婉 贞（惊喜）婆婆健在？

桓夫人（内呼）婉贞……

申 氏（同时内呼）贤媳……

【桓夫人、申氏在冬娟等丫环搀扶下奔上。

婉 贞（伤心地）母亲！（发自肺腑地）婆……婆！（跪趋申前，婆媳抱哭）

【左相见状微笑着取渔笠放石凳上。暗下。

桓夫人（扶起婉贞，抚爱地）儿呀，你爹爹呢？

婉 贞（转又伤心）爹爹他……他好狠的心哪！

左 相（上）婉贞，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婉低头走开，文龙拿渔笠示意，婉惊愕。

左 相儿休怪为父狠心。“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啊！

春 芳小姐，就是这位老伯伯！

婉 贞爹爹？（恍然）

（唱）如梦初醒如梦初醒……

痛彻肺腑悔断肝肠拜见我疼儿教儿爱儿至深的好严亲！

爹……爹！（跪扑左怀。文龙同跪）

【左相搂扶婉、元。

左 相（唱）堪叹训女机谋尽，

【幕后合唱：明珠无损碧波清！

左 相（爽朗地）哈哈哈哈……掌灯回府！

【红灯齐举。星月交辉。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