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晋南民间刺绣布艺之美与文化内涵

杜秀萍

【摘要】民间刺绣布艺是晋南地区民众民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经由民间创作的刺绣布艺，成为朴素大方、美好祝愿和民众智慧的集合体。从刺绣布艺作品的形态和图案上分析，可以窥探出民间布艺具有的意蕴美、神韵美和色彩美，这为我们理解民间创作的艺术美提供了重要的分析素材和视角。从文化内涵来看，晋南刺绣布艺图案体现了当地人古老的图腾崇拜和吉言寓意，反映了当地人的生活习俗和精神风貌。

【关键词】刺绣布艺；图腾崇拜；艺术美

引言

20世纪日本知名美学家柳宗悦在《民艺论》中谈到：“想叙述一项最近新发现的器物造型美，这种至真至善的美，乃得自于朝鲜瓷器。我从未想到过，在一向不为我所重视的日常琐碎事物中，居然也有这般超俗的工艺之美，更想不到竟由此发现了自己真正兴趣之所在。”柳宗悦在老百姓的日用器物上发现了自然、朴素又充满活力的美，他认为人类最原始的美存在于日常生活世界之中，因此，柳宗悦关注了平民百姓的日用之物，在民俗世界中寻找美的因素。于众人而言，老百姓与艺术之间似乎总会存在抹不平的距离，他们的创作往往被认为是粗鄙的，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然而，美是一种难以定格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美的世界，普通民众亦有自己对于美的认知，虽然简单质朴，却充满了民众的智慧与力量。

黄河流域中部的黄土高原地带，养蚕缫丝的历史悠久，《诗经·豳风·七月》中有“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的记载，讲述周人缫丝、刺绣、染色，为公子制成漂亮衣服的过程。汉代长安成为北方丝绸之路的起点，丝绸、刺绣云集于此，扩散至丝绸之路沿线各地，在此基础上为民间刺绣提供了生长的温床，刺绣艺术逐渐进入普通民众的生活中。黄河流域的民间刺绣不仅具有物质使用价值，也成为满足民众精神需求的重要载体，成为民俗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生仪礼的重要环节，如满月礼、百日礼、周岁礼等，刺绣布艺作品以“礼物”的形式扮演了必不可缺的角色。

一、晋南民间刺绣布艺之美

民间刺绣艺术的传承者大多是没有接受过学院派教育的劳动妇女，但在她们的刺绣作品中对形象的捕捉、神韵的刻画、色彩以及造型的选择都表现出娴熟的技艺。这源于他们对生活的体察，对生命的热情，对自然美的体悟。在晋南民间刺绣中具体表现为意蕴之美、神韵之美和色彩之美三方面。

（一）刺绣布艺的意蕴之美

民俗生活中的民间布艺，多在孩童时期的人生仪礼中出现，蕴含着对于孩童的美好祝愿。老虎枕头是最常见的民间刺绣布艺作品，颜色选择通身红色的布老虎，为晋南永和地区常见的布艺作品，永和县与陕西仅以黄河为界，陕西一带是周人的发祥地，周人崇尚红色，可能与此相关。老虎意蕴孩童虎虎生威，身体健康。永和一带通身红色的布老虎脸部形态一般眼睛为黑色，眉毛粗厚，色彩鲜明亮丽，胡须坚挺，最明显的特征是虎头正中介于眉毛之间的“王”字形象，刺绣的线条非常突出。

以往的刺绣，大都是一些日用的刺繡品，诸如绣花的衣服、鞋子、肚兜、荷包、扇袋等，枕顶是枕头两侧的部位，过去的枕头常见的是方形或圆形的，人们往往在枕顶上绣些图案。如图1这一件民间枕顶上的刺绣图案。

这件枕顶的图案，来自无名氏之手，这也是民间艺术的一个特点，即便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民间工艺品，也常常不知道它最初的创作者是谁，民俗学者将这样的情况笼统地归纳为“民间集体创作”。这件枕顶的绣花图案颇有创意，很好地呈现了民间艺术创作的特点。通过看它的爪子和尾巴不难判断这是一只老虎的轮廓。俗话说“天子爱龙，民间爱虎”，老虎的造型很受民间艺人的喜爱，在民间工艺中，虎往往成为创作的素材，常见的如虎头鞋、布老虎、虎头帽等。但这件作品的局部似乎又不是老虎的特征，如头部是个娃娃脸，身上则带有两只绿色的翅膀。从造型来看，这极有可能是儿童枕头，创作者大胆地将虎头的局部变为娃娃脸，寓意老虎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亦或期望孩子如老虎般威风。绿色的翅膀是希望孩子能如虎添翼，将来有出息。再如图2所示的布老虎名为“飞虎”，出自晋南侯马地区民间艺人之手，栩栩如生。齐白石曾说绘画“太似则媚俗，不似为欺世”，其实，“似”与“俗”并没有太大的相关，民间的创作并非追求“似”，如这件枕顶的虎形图案，它并不太像“虎”，老虎哪来的翅膀？给老虎带上翅膀，或许有“画蛇添足”之嫌，但却将创作者心中的期望呈现了出来。美的东西，应该带有人的温度，而不仅仅是形式上的美观，从这一点来看，这件来自民间的刺绣作品便具备了美的元素。

（二）刺绣布艺的神韵之美

齐白石认为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若按齐白石的这一艺术见解，很显然，上述所提到的那件虎形刺绣枕顶达到了一定的艺术境界。很多民间的创作，像民间刺绣、剪纸等，都具有“似与不似”的特点。如图3所示的民间刺绣枕顶“狮戏”图案，称得上是民间刺绣中的精品之作，可以看出手艺人技艺的高超。作品上的绣花图案，恐一时难以确定是何物。但仔细观察后，从整体轮廓上可以判断是一只狮子，但局部很多地方似乎又不太像狮子，如头部。狮子最初虽不产于中国，但后来却成为我国民众喜爱的一种吉祥动物，也成为民间艺术创作的重要素材。从整体上看，这件来自民间的刺绣“狮戏”枕顶，也具有了“似与不似”的特点，有时感觉不像狮子，但有时又让人感觉到狮子的神韵，这就给人一种想象的空间。我们无需再举太多的例子说明这一点，艺术家所言的“似与不似”的艺术境界是民间创作常采用的一种艺术手法。因此，在那些被很多人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创作中，也蕴含了许多的艺术元素。老百姓在创作时，并不追求太“似”，因不受太多的束缚，随意之际，却将大胆、夸张的想法融入作品之中，围绕以心造型，以理造型，以美造型的艺术处理手法，把实物的典型特征变得更加生动、鲜明，使写实与形变结合一体，形与意达到高度统一。给观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若我们以一种不带偏见的眼光去欣赏这些民间作品时，它们是艺术的，是美的。

（三）刺绣布艺的色彩之美

民间创作的艺术美，还体现在色彩的运用上。你可以说百姓们没有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但不敢说他们不懂色彩的运用。图1的虎纹刺绣枕顶，虎身是黄色的，与老虎的本色相符，而翅膀则是绿色的，若仔细观察的话，老虎后面的一只爪子带有点褐色，而其它三只爪子则是黄颜色的。这种色彩搭配有些随意，或许不符合专业的配色定律。我们或许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来搭配色彩，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种配色却能给我们一些想象的空间。或许，因为不受约束，那种随意的发挥，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欣赏这些民间的创作，有时会想：学院派的专业训练，虽有好的艺术素养，但也因太多的规范与束缚，反而没有民间无拘无束的创作来得绝妙。图3“狮戏”刺绣枕顶，色彩搭配没有图1的那样繁杂，但色彩的运用相当合理，呈现出了很高的艺术效果，单就色彩来看，也能给人以美的享受。

二、晋南民间刺绣布艺的文化内涵

刺绣布艺在山西刺绣中独具特色，象征手法是其常用的表现手法。象征是一种群体遗传性的、特定时间空间内、具有固定性表述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交流方式，一般借助一定的符号完成，即西方现代结构主义符号学的“能指”和“所指”。上述所举晋南民间布艺刺绣图案选取老虎、狮子作为象征物，老虎、狮子作为实物的图像代码为能指，寓意孩子健康成长，家族人丁兴旺则为所指，具体体现在民众的图腾崇拜和吉祥崇拜。

（一）刺绣布艺的图腾崇拜

中国虎文化不是某时、某地或某一民族的偶然风俗，也不是后来“道教的传播和影响”的结果，而是源自于远古虎图腾信仰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

虎的吉祥寓意在成千上万的事物中脱颖而出是由于原始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生存环境恶劣，先民们无意识地崇拜着自然界的各种生物及现象，虎作为兽中之王，拥有健硕的体格，反映敏捷，虎具备的这些特性是原始人类向往的。于是虎自然地被推崇为他们的图腾物，原始思维的人类希望拥有如虎一般的力量并且得到虎的护佑。原始虎吉祥艺术的产生正是这种原始思维的表达，属于原始符号的象征体系，具有原始的吉祥意义。

在晋南刺绣布艺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虎的造型，刺绣布艺图案体现了当地人古老的虎图腾崇拜，反映了当地人生活习俗和精神风貌。在晋南民间流传着“虎头虎脑”的俗语，用来夸赞小孩机敏可爱。旧时小孩在幼儿时期要穿虎头鞋，戴虎头帽，枕虎头枕，这些风俗都来源于民众原始的虎崇拜，认为小孩穿着与老虎有关的衣物可以使孩子茁壮成长，如虎添翼，护佑他们健康平安。晋南布艺一些刺绣以虎作为物化图案的非语言符號，通过符号所传达出人们对于自然界原始图腾纹样的敬畏与崇拜。

（二）刺绣布艺的吉祥寓意

布艺刺绣图案借鉴吸收了动物的纹饰形制与内涵，例如上述的布老虎枕头、虎形刺绣枕顶、“飞虎”、枕顶“狮戏”，或虎虎生威，或憨态可掬，其中寓意着护佑孩童平安健康的吉祥愿望。图1、图2的虎形刺绣枕顶，表现出虎性，小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在好看之余寄托了母亲希望孩子健康成长的朴素心愿。在过去缺医少药的年代，婴儿的成活率是相对不高的，长辈对孩子的健康成长寄予厚望，而民间认为虎是百兽之长，勇猛健硕的体形能够保佑孩子躲避灾难。

在图1虎形刺绣枕顶中，虎的前爪绣有一个吉祥的“卍”字纹，寓意“万字不到头”，表达了长辈希望孩童所有的福气都能美好的祝愿。“卍”，在晋南一些方言中与普通话中“万”字谐音，有多、盛的意思。因晋南方言前后鼻音含混不分，“卍”又与“旺”字谐音，也取其兴旺意。据《辞海》记载：“卍，古代的一种符咒，护符或宗教标志。最通常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解释为太阳永恒或永恒的太阳之意，反映了人们对太阳的崇拜，后又引伸为恒久不变、趋吉辟祸以及吉祥美好的象征，被看作表示永恒的吉祥符号。将“卍”（万字不到头）字纹绣在虎形刺绣枕顶中，“万”字寓意吉祥，“不到头”象征着延绵不断，表达了吉祥连绵不断、万寿无疆等意义。

取吉祥的寓意是民间创作的一个特点，创作者将那些吉祥元素不厌其繁地往里边放，作品最终的样子有时表现得杂乱无章，但却因把创作者内在的情感注入其中，反而增添了民间创作的生命力，使民间作品有了温度。这是民间创作美的地方，因为一件作品，有了创作者的情感与思想，它才超越外在的形式美。

结语

尽管一些民间创作非常美，但它的艺术地位远不如书法和绘画，不少人将民间创作仅仅视为工艺品，觉得它离艺术似乎还有点距离。对此这是一种偏见，因为，即便从专业的艺术审美标准来看，有很多民间创作也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有些甚至是正统艺人难以企及的。或许因为它们的创作者大都是不知名的普通民众，使得民间的创作不像正统艺人的作品备受瞩目。但我们绝不应该小觑民间创作的艺术成就，在他们的世界中，亦有自己的一套艺术和审美体系。

一些民间的创作，不仅具备了艺术形式和外在美的元素，而且也具有内在的思想内容。这表现在，民间的创作追求不仅仅是好看，而且是将自己内心的期望融入作品之中，成为他们情感表达的方式，这使得民间创作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及内在的美学特质。美不属于艺术家的专利，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美的世界。美亦是多样的，很难从优劣上来区分。美也是与生活相关的，它离不开人的温度。我们不应低估民间创作的艺术价值和美学成就，如柳宗悦那般，在民众的日常用具之中发现最原始的、自然而朴质的美。有时，我们需要走出书斋，到民间去，发现百姓的创作之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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