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子

许廷旺／文 张莹峰／图

獾是草地上既凶猛又凶残的小兽，连草地之王——狼，都轻易不敢招惹它们。

附近一带是一对獾的领地，包括那条水量充沛的小河。自从这里被视为獾的领地，轻易没有异物敢闯进来。它们深知私自闯入领地的后果，最终会被当作獾的食物。最惊心动魄的无非是目睹了一场追逐与反追逐，杀戮与反杀戮的过程，那一声声的尖叫震慑了有非分之想的小动物。

这样一来，獾必将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它们不得不为食物而四处奔波。这对獾是幸运的，它们从没有为食物奔波过——这里是水源地，总有不识时务者接二连三地闯进来。不过，对于突然出现的马群，獾却被搞得手足无措，甚至胆战心惊。直到现在，那只雄獾还一直躲在洞穴里，迟迟不肯露面。

四周变得静寂，荒野的气息被风吹散时，雌獾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洞。它原本叫了雄獾，但雄獾借假寐躲了过去。雌獾从来没有这么小心谨慎过，趴在洞口确信安全了，才跳出洞。

雌獾一眼发现了孤零零站在土丘上的它，勇气又回来了。雌獾一脸咄咄逼人的气势，目露凶光，嘴角上挂着一丝嘲笑：就让眼前的马驹代表马群，弥补它们的损失吧。

它看到雌獾的那一刻，目光里闪过一片惊喜，转身向雌獾走去。它表现出十足的好感，伸出嘴巴，嗅闻着。雌獾惊呆了，很快明白了它的用意。雌獾冷眼打量着它，又瞥了一眼它的腹部，那里应该是很好的攻击部位。

突然，它停住了，闻到了完全有别于往日的气味，令它难以接受。它猛地又想起那只鼠，此时，雌獾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与鼠别无二致。它犹豫了。

雌獾像一个肉球飞了过去，锐利的獠牙像一把短剑从肉球里探了出来，直奔它的腹部而去。它一个漂亮的弹跳，躲过雌獾。雌獾误以为可以像球一样挂在它身上，这是獾攻击体型稍大猎物的绝技，屡试不爽，却没承想，“啪”地掉在地上。

它愣愣地站在原地，眨动着水雾一样的眼睛，好像弄不明白在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雌獾看清它的表情时，发出古怪的叫声，连连扑向它。雌獾一改刚才飞弹般的进攻。它甩出后蹄。尽管它的后蹄不能与那些大马同日而语，却制造出极为恐怖的效果——荡起一团烟尘，给原本视力极差的雌獾制造了更多的麻烦。

它完全可以扬起四蹄，轻易甩掉雌獾，它已经具有这种能力。雌獾肉球般的身体和重重坠地的声音引起了它极大的好奇，雌獾终于醒悟过来，跳出烟尘，从侧翼扑向它。雌獾的表情更为狰狞，叫声更为乖戾，扑咬也更为疯狂。

它感到好玩极了，只不过一时还无法适应乖戾的叫声。它只是稍微调整了方向，接连甩出后蹄。它的后蹄越来越有力度，一旦被击中，雌獾将飞出数米远。

雌獾万万没有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改变的攻击方式，却被它一个稍稍转身就化解了。雌獾恼羞成怒，从来没有一个胆大包天之徒敢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领主。雌獾一次次地扑向它的腹部。已有多次，雌獾只要再稍微用力，抬抬头，就有可能把它的腹部豁开。

雌獾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凶猛时，它的反击却只是象征性。它太小了，既没有更多的体力，也没有必要的格斗经验，甚至都没有逃生的经验。它的反击已呈强弩之末，疲于应付。雌獾仰头纵身跳起，如果成功，雌獾的头部会像楔子一样揳进它的腹部。它甩身后踢，也就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雌獾落地，它也落地，后蹄准确无误地击在雌獾的鼻梁上。

獾的异常凶猛不是徒有其名，即使猎犬尽力一咬，甚至铁棒一击都未必能击晕它们。獾的凶猛还表现在没有畏惧之物，少有逃跑的想法。不管遇到多么强大的对手，它们都是尽力冲上去，在疯狂的格斗中，把对手咬翻在地。它们也有致命之处，即便用一根筷子轻轻抽

打鼻梁，也就一命呜呼了。

雌獾真变成了肉球，瘫在那里。

它呆呆地打量着雌獾，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有意前去试探，但还是放弃了。来自骨子里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它选择了放弃。它没有离去，站在原地，睥睨着雌獾。

阳光有着灼人的温度。风缓缓吹来，吹得雌獾身上的被毛拂动。它清晰地看到雌獾一脸痛苦的神情，龇牙咧嘴，目光恐怖。它伸出嘴巴，还没有接近雌獾，就嗅闻到与风搅和在一起的强烈异味。

它猛地抬起头，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只獾。

从洞外传来雌獾乖戾的叫声惊醒了雄獾。雄獾赖在洞里进一步判断时，叫声消失了。雄獾没敢轻易行动——马群震慑了它。直到从洞口处传来飒飒风声。它轻轻嘘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钻出洞穴。

雄獾钻出洞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地的雌獾，随后又看见一旁的它，立刻明白这背后发生了什么。雄獾胸口憋着一股无法描述的怒火，径直扑向它。雄獾比雌獾的身体还显臃肿，却有着惊人的速度，感觉有一片光影滑了过去，直扑它的嘴巴。与雌獾相比，雄獾的格斗经验已是炉火纯青。仅凭小小的它，绝不是雄獾的对手。

就在雄獾即将成功时，灰骒马像一团劲风刮了过去，张开的巨嘴和两排齐刷刷洁白的大牙大有把雄獾拦腰截断的危险。雄獾一惊，转身逃了。

灰骒马怎么能放过雄獾呢？灰骒马就像一辆旋转的机器，巨嘴随时都要把雄獾吞下去。如果雄獾不是借助附近的洞穴，很有可能被咬为两截。即使逃进洞穴里，雄獾一直瑟缩着身子，总感觉那股滚烫的气浪随时都会把它包裹，蒸融了。直到第二天清晨，马群离去，雄獾才畏首畏尾地钻出洞穴。它站在洞口，忐忑不安地眺望着四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它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时，猛然从头顶传来金属般的响声。同时，从头顶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一只鹰伸展着宽而大的双翼滑翔着。

它不仅能看清鹰翅膀上的色彩，还看清了那双鼓胀发黄的眼睛，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温热，有着强烈异味的气息。

它一个漂亮的转身，腾空四蹄，高仰着头，在最短的时间里拉开了与鹰的距离。灰骒马一惊，向空中轻轻一瞥，以惊人的速度跑到它身边，用大头紧紧搂住它。

鹰只是从它们头顶上滑过，双翅轻轻一旋，改变方向，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地面，一对完全超过大马身长的翅膀荡起漫天烟尘。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鹰拔地而起，飞向高空。鹰爪下好像多了一个模糊的重物。鹰迎着太阳飞去，双翅边缘闪动着夺人眼目的光晕。鹰爪下的重物也越来越模糊，很快融于光影中。

掀起的漫天烟尘终于落去。它打量着那里，那里空荡荡的。它猛然想起，那里应该有具尸体，可现在什么也没有。

灰骒马一脸肃穆，催促着它走进马群。

直到暮色笼罩了草地，马群也没有离去。这里有茂盛的牧草，有充沛的水源。这里将成为马群理想的过夜之处。

马群是荒野的主人，从它们呱呱坠地的那刻起，到生命终结，融于泥土，都不曾离开荒野。这是一群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