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中国TOP2大学的“内卷”大学生

2020-12-04 08:14枫本枫
意林 2020年22期
关键词:水课内卷竞争

枫本枫

噔、噔、噔。

放假后沉寂许久的宿舍群突然热闹起来,我点开微信聊天页面,第一条消息是室友从微博转发的某单位招聘公示,应聘者毕业院校是整整齐齐的顶尖高校,学历也是一水的“硕研”甚至“博研”。

“这也太卷了!”

“都卷到街道办去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苦笑,回复了一句“这可能是我未来的模样”,把手机扔到了床的另一头。

作为一名国内TOP2大学的准大三学生,“卷”这个字仿佛幽灵一般徘徊在我的大学生活中。这个来源于“内卷化”,原本运用于农业领域,指农业生产陷入重复的简单再生产,无法实现更高级的发展的专业词汇,现在被用来描述学生为了应对激烈的内部竞争,针对各种评价体系进行军备竞赛,不断自我消耗的行为。

其实这样的竞争我早已经历过。我在一个四线小城里长大,算是半个“小镇做题家”,但在高中时,这个词还未被附加如此重的自卑、自嘲情感,相反,通过刷题考入大学、实现阶层跃升是一条被众人推崇的路径。你刷十张卷子,我就刷二十张;你六点钟起床,那我就五点半起床。在这一阶段重复的内耗中,我是胜利者,凭借着做题家的勤奋品质成功考入了国内一流学府。

我设想中的大学是“自由、开放、多元”的代名词,就在我心潮澎湃地觉得自己摆脱了枯燥的高中生活,可以在自己喜欢的领域自由探索的时候,大学生活以一种更为残酷的面貌展现出来。

入学伊始,学长学姐便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劝我:“选课不要全凭兴趣,也要选一些‘水课让GPA好看些。”涉世未深的我并没有听从建议,而是全部选择了自己认为有意义、想要深入了解的课程,我觉得比起好看的分数,收获的知识才是更有意义的。然而在第一个期末季我便遭到了现实的毒打。

选择涉及领域广、任务强度大的课程意味着必须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长时间地泡在图书馆与自习室里,而能力有限又让我无法在期末论文或考试中轻松地引经据典、挥斥方遒。最终的结果是,我的学习中规中矩,也只获得了一个中等的成绩。我身边的同学也同我一样忙碌,但他们却更好地展示了:当你没有天赋时,要怎样通过“卷”来应对竞争。

首先,在选课时先要通过各种途径进行测评,了解主要内容、授课方式,最主要的是老师的给分情况。那些任务量小、老师给分好的“水课”在选课网上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名师大家开设的经典课程。

其次,认真把握考核标准的方方面面。如果分有小组,一定要努力当上小组长,争取期末做Presentation的主讲机会;如果老师把课堂提问纳入给分参考,那么每节课一定要绞尽脑汁想几个问题;和助教打好关系也极为重要,因为他们掌握着平时作业的打分。

最后,一定要把老师的要求完成到“极致”。如果论文的字数上限是10000字,一定要写到9000字以上,如果只有下限,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了。那些人道地附加“有精力的同学可以尝试完成”的任务,当然需要全部完成。我的一位朋友这样评价:“没办法,大家都写到9000,你如果不写这么多就会显得很偷懒。大家都争着完成的任务你不做也是同样的。”

在“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的宗旨下,学校的评价体系趋于多元化,也意味着这种无限竞争延伸到各个领域。每次路过特等奖学金候选人的竞选展板,我总会忍不住感慨:他们是怎么能够在GPA接近满绩、发表多篇SCI期刊论文的同时担任学生会主席、参加多种志愿服务活动的?虽然将获得这些成就称之为“卷”带有一些不尊重,但事实上,这些丰富的履历一直是大家“卷”的目标。

而我,曾经的“胜利者”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社会工作、文体活动这些方面处于“小透明”状态。加入院系的学生部门,在轮值的时候做做推送;站在合唱比赛的队伍里,化着精致的妆容,祈祷自己不要跑调。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与不喜欢的事情,尽力而为、重在参与应当是正常的态度。但在内卷风气盛行的校园里,这意味着自己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狂奔的人潮将你甩在身后。

我常常会想起高中时了解的剧场效应:在剧场里大家都坐着看表演,但如果有一位观众站起来了,坐在他身后的人便不得不同样站起来,到最后所有观众只能站着看表演。大家变得更加疲惫,观看效果却没有提升。

后来我也加入了站起来的观众的行列,开始把自己的时间用在搜寻水课、增加论文与读书报告的字数、报名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上,虽然这些工作大都重复而无意义。在一门课程的课堂上,我很尊敬的一位老师对于内卷现象进行了批评:“明明6000字就能讲清楚的道理为什么非要卷到9999字呢?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多看看书?”

我有一瞬间受到了触动,当一切行动的原因不再是自己的意愿,当万物皆可“卷”,连化妆、交朋友、谈恋爱都可以看作“卷”的形式,我似乎已经失去了许多快乐。但这样的触动很快又被一种无奈取代,我可以不“卷”,但大家都在“卷”啊!许许多多的事物都在为内卷化推波助澜,看重履历丰富程度的保研考核、学历的不断贬值……而我只是那个被裹挟着、无力挣扎的小人物。

整理好思绪,我走出房门。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我点点头,把自己抛到沙发上,任凭身子陷入沙发垫的夹缝中,抱怨着:“太累了,我不想上学了。”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没有用“还行”来描述我的大学生活,在被外界神化的TOP2大学里,我只是一名疲惫又无奈的普通学生。爸爸沉默了,他从前总爱积极地为我规划,“我觉得咱们还是读个研究生,现在研究生遍地都是更何况本科生呢?”得到的大多是我泼的冷水:“现在保研多难啊,竞争这么大,考研接收的比例又那么低。”规划来规划去,连他自己都焦虑了。

“其实,本科就业也挺好,世界那么大,待在学校这么久干嘛?”

我把自己从沙发缝里扒拉出来,重新品味刚才爸爸说的话,“这老头什么时候转变思维了?”我暗暗吐槽。

“找不到工作的话,我就先当几年米虫吧。”我拍拍爸爸的肩膀说道。管它卷不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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