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器王孙遗者钟中“和溺民人”试释

2020-12-07 10:55薛培武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0年18期

薛培武

摘 要:传世器王孙遗者钟上有“和溺民人”一语,古文字学家对其解读莫衷一是,其义所指不明。文章根据前人的研究成果,试着考释“和溺民人”一语,认为“和溺民人”读作“和调民人”,反映了春秋楚国上层贵族期望与人民和谐相处的思想。

关键词:王孙遗者钟;和溺;和调

据《荆南萃古编》记载,王孙遗者钟出土于湖北荆州宜都(今湖北省宜都市),现藏于美国旧金山亚洲美术博物馆(布伦戴奇藏品),曹秋舫、潘祖荫、端方(周金)曾收藏过该器。王孙遗者钟在《殷周金文集成》(以下简称《集成》)中是261号,其前后钲间和鼓部铸铭文117字(图1)。

铭文中有“和溺民人”一语。其中“溺”字作“”。《集成》释文隶写为“”,括读为“沴”,容庚《金文编》及马承源《青铜器铭文选》(以下简称《铭文选》)有相同的隶定或括读。廖名春先生最早提出其与见于《包山楚简》和《郭店楚简》的“溺”字写法相近,认为也应该释为“溺”,并将之读为“淑”。后来,刘钊先生认为“溺”借为“弱”。近来魏宜辉先生又提出新说,将之读为“柔”。

上引诸家之说,将该字释为“溺”是可信的意见,不过就字形来说,《集成》等将之隶定为“”也是遵循了原字形的,“溺”字构形中本有一个“弓”形,在楚简文字中仍有体现:

溺:(《郭店楚简·老子甲》8)

(《郭店楚简·老子甲》33)

(《上博楚简·容成氏》36)

(亦有从人作的形体,不备引)

弓:(《上博楚简·仲弓》8)

(《上博楚简·仲弓》6)

“溺”字右边所从之“?”见于甲骨文,诸家已经指出其为“尿”之初文,可信。近来,黄天树先生将《合集137》中用疾疫名的“?”字依刘桓先生说读作阴阳不和所致之“沴”,可信。在笔者看来,这种用法的“沴”与文献中用为疾疫的“溺”是同一个字。《左传·成公六年》:“于是乎有沈溺重(肿)膇之病。”杨伯峻注曰:“沉溺为风湿病。”“沴”《唐韵》《集韵》《韵会》皆“郎计切”(与下文笔者要提及的“戾”同音)。《汉书·五行志》:“惟金沴木,又气相伤谓之沴,沴犹临莅不和意也。”颜师古注引如淳曰:“沴音拂戾之戾。”“沴”古音在来母物部,“尿”字古音在泥母药部,两者读音并不接近(与下文提到的“盩”与“盭”的情形是相关的)。

关于“和溺民人”的读法,刘钊先生已经针对廖名春先生说的讀为“淑”提出了质疑,其质疑是有道理的,但是刘钊先生读为“和弱”所举的书证并没有施诸“民人”的辞例,故其说是无法证实的。魏宜辉先生将之读为“和柔民人”确实优于旧说,不过其并没有举出泥母药部的“溺”读为“日母幽部”的“柔”的实际例子。因此,魏宜辉先生的说法还可以继续讨论。

笔者认为,“和溺民人”当读为“和调民人”,这需要从金文中常见的一些相关辞例谈起:①墙盘(《集成》10175)“和于政”;②师询簋(《铭文选》245):“和于政”;③钟(《铭文选》269):“和于政”;④逨盘(《新收青铜器暨器影汇编》757):“和于政”。上面这些金文中的第一字从用法及形体上来看确为一字无疑,何琳仪先生将其释为见于《说文》的“盩/盭”,并将各例金文读为“调和”,他认为“盩”和“盭”具有同源关系,笔者认为可信。他指出:“‘盩端纽幽部,‘盭来纽脂部,端、来均属舌音,幽、脂旁转。”笔者按“盩”与“盭”的读音关系,正如上说“溺”与“尿”的关系,“盭”根据《说文》“读若戾”的读音和《唐韵》“郎计切”的反切注音,可知“盭”的读音正与“沴”相同。继而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沴(溺)”之读“调”犹“盭(盩)”之读“调”。

何琳仪先生在他文中列举了“调和”用为调理政事的书证,略引于下。《墨子·节葬》:“是故凡大国之所以不攻小国者,积委多,城郭修,上下调和,是故大国不耆攻之,无积委,城郭不修,上下不调和,是故大国耆攻之。”《韩诗外传·卷二》:“血气刚强,则务之以调和。”《汉书·丙吉传》:“三公典调和阴阳,职所当忧,是以问之。”这些“调和”的用法,如果以“民人”作为施用的对象,是非常合适的(《墨子·节葬》里面的“调和”就是指统治者与人民的调和关系)。还需要说明的是,何琳仪先生认为《逸周书·祭公》中的“执和”与金文中的“盩/盭和”是一个词,并将他们统读为“调和”。新出《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收有名为《祭公》的一篇文献,其中简7的“攸(调)和周邦”可证实何先生之卓识。“修和”还见于《尚书·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周朝人常称自己的国家为“有夏”(商代之前的夏朝,周人亦常称呼为“有夏”),见于《尚书·立政》,其文曰:“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万姓。”因此,“修和我有夏”与“调和周邦”是同一个表达。

“和调”是由两个动词组成的并列式词组,前后位置可以互换,“和调”与“调和”可视作同一个词的不同形式。“和调”常见于文献记载。《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将相和调,则士务附。”《韩诗外传·卷九》:“阴阳和调,家给人足。”《管子·度地》:“天地和调,日有长久。”

“溺”,古音为泥母药部;“调”,古音为定母幽部。两者同为舌头音,韵部为旁对转的关系,两字可通。又如“愵”与“惄”通,“惄”为觉部字。“叔”声字与“周”声字相通,“弔”常用在周代金文和“叔”通用。《说文》:“?,读若雕。”宋刻《集韵》:“俶,或作倜”。因此,“溺”“调”两者转相通也。

综上,笔者以为,将“和溺民人”读为“和调民人”,不仅符合上层统治者的根本利益,以取得广大下层人民的支持,也反映了上层统治者的“安民”政策。

参考文献

[1]魏宜辉.金文新释(四题)[M]//古文字研究:第30辑.北京:中华书局,2014.

[2]黄天树.说“昔”[M]//古文字研究:第30辑.北京:中华书局,2014.

[3]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4]刘钊.金文字词考释(三则)[M]//古文字考释丛稿.长沙:岳麓书社,2005.

[5]何琳仪.逨盘古辞探微[M]//安徽大学汉语言文字研究丛书:何琳仪卷.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

[6]季旭升.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读本[M].台北:艺文印书馆,2013.

[7]张儒,刘毓庆.汉字通用声素研究[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