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纪录片创作的诗意建构

2020-12-09 03:11潘梦歌吴保和
齐鲁艺苑 2020年6期
关键词:纪实诗意纪录片

潘梦歌,吴保和

(上海戏剧学院电影电视学院,上海 201112)

中国纪录片受中国文学与中国诗歌诗化表达的影响,而令其创作呈现出诗意化的特征。为了更近一步探究中国纪录片的诗意化表达,本文将结合具体作品分析其影像表达以及作品背后蕴藏的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考,并在此基础上从美学角度出发,探讨中国当代纪录片诗意建构的审美变迁。

一、写意性:中国纪录片诗意的特性

中国纪录片诗化的表达离不开中国文学与中国诗歌的滋养,也正是二者与纪录片的融合,才能够将诗化的独特魅力,通过纪录片这一艺术形式得以显现。

中国文学起源于诗歌,诗化表达是其重要特征。“诗与文体迥不类,文尚典实,诗贵清空;诗主风神,文先理道”(1)见胡应麟《诗蔽·外编》卷一。。诗与文的区别,古人已做了很多理论阐释:在具体的创作上,中国古代则有着“以文为诗”和“以诗为文”两种打通诗文界限的创作现象。[1](P7)无论是诗歌还是包含其内的中国文学,其诗化的表达都旨在将诗意在意境中生成,而这种表达也体现在中国文化的其他领域,包括纪录片在内的中国电影中。

(一)诗化传统对纪录片的影响

黑格尔说过:“诗比任何其他艺术的创作方式都要更涉及艺术的普遍原则,因此,对艺术的科学研究似乎应该从诗开始”[2](P14)。研究纪录片似乎也可以从诗化传统对于纪录片的影响开始。

20世纪70年代末以《话说长江》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其镜头与解说词大都是诗意的。正如《话说长江》中,画面多次定格在奔流不息的长江,并以充满感情色彩的解说词赋予画面生命,让中国的母亲河——长江的形象更加立体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正是解说词与画面的配合,传达出全片浓郁的诗意。90年代以来,在西方纪录片大师的影响下,中国纪录片人在吸取中国诗歌内在精髓的同时,不断拓宽自己的视野,使得该阶段的纪录片创作颇具诗意。王海兵的《藏北人家》、孙曾田的《最后的山神》、段锦川的《广场》、雎安奇的《北京风很大》等为代表的纪录作品,其诗意的表达都是将诗歌的表意系统渗透在纪录片的表达当中,将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中的体验用摄影机记录下来,从独特的视角观察这个地方、这个现象。这个时期创作的纪录作品不断吸收西方先进的纪录片理论思想,并将这些理论与创作动机进行内化形成富有民族化语境的“诗意”。21世纪以来,以纪录片《大国崛起》《新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等为代表的人文地理纪录片,大都运用文学化传统,将“诗性”与中国的人文地理相结合,以形式美赋予自然和情感。在追求“精致”画面效果的同时,运用文学化的表意系统,通过纪录片的形式,将背后的人文关怀、乡土情怀、哲学思考以及对现实的反思挖掘出来,而显现出真实的“诗性”之美。2010年以来,纪录片的诗意传递更多是是透过影像语言实现。创作者不再满足于人文地理类作品的创作,而逐渐向现实生活靠拢,创作与大众日常状态相关的内容,挖掘其中的诗意。纪录片《人生一串》曾多次出现押韵的解说词,朗朗上口而延长了食物在观众脑海中停留的时间,同时将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生活描绘得淋漓尽致。同样在纪录片《风味人间》中,解说词的押韵之感消除了观众与美食文化的隔阂,深化了其可铭记性。诗歌的韵律离不开押韵,纪录片的诗意化表达在诗歌韵律的基础上加以转化,形成独具特色的纪录片韵律之感,丰富了其影像表达样态。正是诗化传统对于中国纪录片的影响,才使其魅力得以长久存留。

诗化传统对纪录片的影响不局限于此,其诗歌和文学常以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方式透过文字含蓄地表达情感,而纪录片则将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外化为导演的主观化表达。纪录片《西南联大》以唐代诗人杜甫所写的《旅夜书怀》中的“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作为开篇,引出导演对于西南联大的怀念。导演正是借用诗歌化的表现手法,配合纪录片独有的影像语言,将诗人杜甫内心的感伤,通过管弦乐器的演奏、灰白动画的闪现,而引起观众情感上的共鸣。在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第3集《长大》中,导演选择用诗歌去诠释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正如影片中解说词所描述的那样——“对于升学毫无帮助的诗歌,在这些孤独孩子的内心又留下了什么?”这些现代诗歌的写作,却是这群孩子内心的真实写照。纪录片旨在通过对诗歌的解构,凸显导演的主观创作意图,以实现其个人情感的表达。

诗化的表达是语义朦胧的,纪录片则在纪实的基础上,通过意象的叠加,形成独特的诗意化表达。吉加·维尔托夫导演的《持摄影机的人》,内容看似是摄影机如何拍摄的过程,实则是通过各种意象的叠加、素材的提炼、剪辑的排列组合,将城市与市民的苏醒联系在一起,把摄影机当作是人的眼睛,透过摄影机见证一切事物的鲜活存在。西方导演对于意象的使用是直接鲜明的,而中国导演对于意象的处理却是内敛含蓄的。如陆庆屹导演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多次提及燕子飞来了,导演赋予“燕子”多重语义。在该片中燕子承载着喜悦、春天、回忆、笑容等多种意义,正是意象的叠加,使得“燕子”在影片当中不仅仅作为春天到来的象征,而且也是表意特征渗透到了影像语言当中的修辞,与片名《四个春天》相互呼应,使得其呈现更加耐人寻味。

(二)写实、写意与营造意境

在纪录片的创作中,写实与写意是难以相互取代的,某些内容需要写实方法来反映,而有些场景适合用写意的形式来表现。除此之外,中国纪录片创作的诗意建构,还需借助写意性来营造意境。

1. 写实与写意的关系

在纪录片的创作过程中,写实与写意并不矛盾。写实延续着纪实拍摄的原则,写意填补着纪实拍摄的意境空白,所以纪录片的创作需要写实与写意的功能互补,以形成有机的整体。在菲尔·查普曼导演的纪录片《美丽中国》中,纪实部分主要展现中国的野生动物植物和人文景观,而写意部分通过营造意境挖掘画面潜在的意韵之美。纪录片作品中运用写意镜头,能够丰富画面的信息量,营构视觉的吸引力。这种虚实结合的手法,构建出情景交融的审美体验,进而描摹出象外之境,抒发出韵外之旨。

2. 营造意境

中国纪录片的美表现在形式上,是注重中国传统美学“意境”观念的运用,通常在纪录片的摄影机运动和美术场景的设计中,可以看到中国式“美”的设计。比如在纪录片画面中经常出现中国画的“留白”“线描”等写意手法,采用简笔手法,其场面调度和叙事带有“气韵生动”的中国美学特质。[3](P175-176)

在纪录片创作过程中,对于意境的营造,通常会用对比、反复、隐喻、象征等意象表现手法。在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当中,一件件国宝通过导演的拟人化处理出现在公众视野,而也正是这样的表现手法,使得纪录片的风格,更加贴合现代人的审美,从而赢得大众的喜爱。纪录片《四个春天》中,有一个隐喻表现手法下所呈现的画面,母亲占据画左在缝纫机前劳作,父亲则占据画右在电脑前剪辑。整个画面一分为二,将父母的生活,划分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此时隐喻的表现手法,丰富了画面内容的表达,体现出深层的诗意。

中国纪录片的写意性与个体的审美趣味紧密关联,多表现为通过情景交融的方式,将创作者的主观审美感知与自然景象交融渗透,再充分运用写意式的拍摄风格,在宁静与平淡中营造出悠然淡泊、意味无穷的诗意境界[4](P176)。如张以庆导演的纪录片《幼儿园》,故事的主体分别是幼儿园大中小班的孩子。通过镜头之于日常生活的捕捉,作品以孩子的言行举止,折射出对成人世界的观照,这种观照就是导演个性化的主观表达——对成人世界的委婉批评。该纪录片中多次出现空镜头,其不再只是单纯描述景色,而是被赋予故事与情感。当家长们在放学后陆陆续续接走班里的孩子,纪实的拍摄方法将人群来来往往的动态记录下来,直到班里就只剩下一个孩子。镜头没有过多定格在孩子焦急等待父母的身影,而是将画面切换到空镜头,此刻空镜头交代了天色渐暗的环境,同时反衬出人物内心深处的孤独之感。

二、诗意化的影像表达

纪录片的“真实性”应如何界定一直存在争议。为了达到真实的效果,纪录片的创作经常采用不同的拍摄方法。不过,纪录片诗意化的影像表达,是建立在相对客观真实的基础上,导演通过对现实素材的陌生化处理、主观镜头的运用、声音的表情达意等多种艺术表现手段实现“诗化模式”的美学追求。纪录片的诗意来自于摄影机对现实生活的捕捉,通过镜头发掘最具表现力的影像语言来加以渲染。

(一)“陌生化”处理

纪录片可以将熟悉的现实素材进行陌生化处理,通过剪辑的方式对素材进行提炼与加工,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新的逻辑顺序,使得其在整体上呈现出诗意。在张以庆导演的纪录片《英与白》中,导演将我们熟悉的饲养员生活进行了陌生化处理,通过后期剪辑的排列组合形成了影片的蒙太奇节奏,通过低机位的拍摄方法捕捉“英”与“白”的生活状态,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女主人公“白”与熊猫“英”之间复杂的情感。纪录片的陌生化处理打破了观众对于事物的刻板认知,让他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束缚中解放出来,不再受客观规律的制约,从而感受作品的诗意。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第3集《长大》,透过施应锁和穆庆云两位主人公的视角,将现实生活中我们熟知的“诗歌”进行陌生化处理,通过剪辑形成画面的节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户外的“诗歌”教学,而是把我们容易忽视掉的诗歌内在的寓意,通过孩子们的写诗、读诗,有感于诗歌通过画面富有逻辑性的组合传递给观众。关乎诗歌的情感表达,也就伴随着孩子们的书写与朗读油然而生,而纪录片呈现给观众的是声画和谐的诗意。

(二)主观镜头的运用

纪录片的创作离不开主观镜头的运用,将导演的主观性表达隐藏在影像语言当中,既可以利用直观视听形象给予观众更多体验式的感性认识,又以诗意化的镜头语言,赋予画面更具多义性语义。

语言的局限性在于不能够精确地将事物刻画出来,而画面能够弥补语言的缺陷,将直观的视听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同样在纪录片创作中,人物内心世界的塑造,需要借助主观镜头来外化。当导演无法从生活中提取素材表达时,便会在影片中利用主观镜头完成超越现实的意象表达,通过对物像的选取到达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在王冲霄导演的纪录片《茶,一片树叶的故事》中,“茶”不仅仅是中国文化的符码加以存在,而且所承载的人情故事也涵盖在作品当中。从茶的历史出发,创作者讲述了茶的分类、制作再到传播的故事。借助“茶”这种意象,导演给予观众更多的感性认知,也许就是关乎故乡之情、抑或是茶的人情所在。与其说王冲霄在讲述茶的故事,不如说导演是借助“茶”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纪录片主观镜头的运用,使得意象在画面中的表达由感性层面上升到理性层面。在保持纪实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完成纪录片的叙事,同时将茶所包含的诗意通过导演的主观化表达,展现观众面前。

(三)声音的表情达意

除了纪实、拍摄、剪辑等工作之外,声音在纪录片的诗意构建中,同样承担着重要的角色,

1. 声音:传达现实的诗意

声音能够辅佐纪录片创作中诗意的表达。声音是纪录片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视觉注意力是伴随在一起的,能有效地影响我们对于纪录片的领悟与理解,观众可以仅仅依赖于其感受现实的诗意。纪录片《美丽中国》中,风吹、鸟鸣、流水声、劳作的声音等等融为一体,凭借着听觉上的享受,我们接收到宁静致远的生活信号,感受到了田园般的诗意生活。

纪录片中的诗意传达是通过声音来界定的。声音在纪录片中的重要性不可否认,也是其诗意呈现的一个重要因素。在纪录片《四个春天》当中,父母上山劳作所唱的山歌,不仅是贵州传统文化的象征,更是父母娱乐消遣的方式。山歌通过摄影机的记录呈现在画面当中,我们通过声音传递的情感与通透性判断人物的状态以及画面的景别,在此处延伸了现实的诗意。

2. 音乐:诗意氛围的渲染

著名美学家莫·卡冈认为:语言体现并传达以理性为主的信息,而音乐能够准确地体现和传达以情感为主的信息。[5](P230)声音和画面的巧妙配合,能够使得纪录片的视听语言更富有创造力与表现力。

音乐能够烘托影片的情绪,奠定影片的基调。纪录片《西南联大》对于乐器的使用十分考究,运用西洋乐器作为背景音乐的部分较多。当大提琴与钢琴出现,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黑白画面的呈现,将历史的画卷配合现代语境出现在故事当中,苦涩的回忆就以这样一种诗意的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当影片的画面定格在西南联大的学员回忆过去在学校出现的种种事情时,彩色动画配合轻松愉快的管弦组乐器演奏,将我们带到过去的那段生活里,给人以美好的感觉。

纪录片中的音乐本身就是纪录片内容的一部分。在张以庆导演的纪录片《幼儿园》当中,一首主旋律音乐《茉莉花》多次响起,它或许是环境的渲染、儿童内心的真实写照,抑或是导演的主观性表达。音乐《茉莉花》贯穿始终,保持了影片的整体性,激发观众想象力的同时,呈现了真实的生活动态。

3. 解说词:诗意的补充

解说词在纪录片创作中起着补充说明画面的作用,同时也是其体系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解说词分为文字解说与旁白解说,文字解说在纪录片创作中充当字幕,而旁白解说又分为评论性旁白、说明性旁白以及诗意旁白。

诗意纪录片创作需要诗意旁白的配合,才能够达到情绪的渲染以及情感的认同。观众通过优美的解说词感受配音员的情绪变化,正是这种变化才能够赋予创作独特的蕴味,以期通过导演营造的情感认同,达到精神层面的深度交流。徐蓓导演的纪录片《西南联大》,其诗意模式,是通过旁白与画面相互配合而来。该纪录片的特色就在于诗意的解说,其提到了闻一多、沈从文、朱自清等人的经典文学作品,导演的解说词参照原始文本加以配音员旁白解说,凸显其中的诗意。中国导演徐蓓力图在叙事的过程中,将解说词作为表达的工具,将画面中隐含的“诗意”提炼出来,让观众不受直观影像的束缚,更为深刻地理解感知纪录片的“诗意”价值。

三、中国纪录片诗意建构的审美变迁

随着创作实践的探索与发展,人们对于“诗意模式”纪录片的需求与审美也在不断变化。中国早期纪录片由于受社会多种因素的影响,政治化色彩较为浓厚,强调宣传性和思想性,创作题材单一内容同质化,缺乏艺术色彩。如今在纪录片创作实践的发展过程中,社会变迁和受众变化对纪录片审美倾向持续施加影响,使得纪录片的“诗意”愈加被创作者尊奉为嵌入本体维度的圭臬和准则。

(一)从单一到多元的诗意表达

通过对中国纪录片发展历程的梳理,可以看到其创作在题材选取上的大致分类,即社会人文类、历史文献类以及自然地理类。中国纪录片的诗意表达也渗透到这三种类别当中,其审美方式的变化也深受社会现实变迁的影响。

1978年改革开放时期到来,纪录片意识形态的宣传功能开始逐渐淡化,而其此时纪实主体则聚焦于山川、河流、长城等意象。这时期创作者旨在通过对祖国大好河山和人物的纪实影像,注入人文观照以及创作者的情感表述。通过观众对主要对象或者载体的解读,以期达到寄情于景、移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创作诉求。于是纪录片的诗意也就在此基础上结合镜头、解说词等相互配合应运而生。如1983年拍摄的纪录片《话说长江》,将“长江”作为贯穿始终的叙事载体,而当画面定格在奔流不息的江水,激情饱满地解说却延伸了画面的意境之感。长江在创作者与受众心中不单只是河流,更是哺育华夏儿女、滋养土地、意喻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象征。这部纪录片的“诗意”正是通过创作者对长江的歌颂吟咏传递给观众的。1992年拍摄的纪录片《最后的山神》,呈现了鄂伦春族人孟金福原始的生活方式,向我们抛出对“消失的边缘文化”的思考。创作者旨在通过作品的纪录影像,保留文明进程中即将消失的萨满仪式与信仰,并将一种对自然的敬重之情传达给观众。

从1993年至1999年,纪录片的创作主题立足于对“人”的思考。无论题材选择,还是主题立意,都从“人”的角度出发。这一时期的纪录作品更多表露出创作者的个人化倾向。陈晓卿导演的《龙脊》记录了一个发生于广西山区的故事。龙脊的资源短缺与恶劣环境,切断了人们与外界的联系。基于对现状的客观描述,摄像机将纪录主体对准一群渴求知识的孩子,通过纪实将创作者对于孩子们的观察展现在画面当中。其中创作者隐匿自己在纪录片中的观点,对于所选对象进行客观地拍摄、记录、观察,以更好地还原龙脊地区的现实生态。纪录片这样的处理方法赋予观众感性的认知,并在此上升至理性的思考,从而让其更加关注“人”这个主题而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这个时期的纪录片诗意从“人”出发,创作所追寻的真实性,就是其创作的美学基础。

20世纪90年代前期,由于受中国新纪录运动的影响,纪录片的创作主题集中于社会人文方面。21世纪以来,纪录片的创作再次回归到纪录本身,强调在纪实的基础上寻求当时、当下与观众本身能够产生共鸣的纪录作品,所以其创作内容开始偏向于受众的审美趣味。无论是《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人生一串》等为代表的美食纪录片,还是《国家宝藏》《我在故宫修文物》《如果国宝会说话》等为代表等人文历史纪录片。其创作风格都是在纪实的基础上,通过创作者挖掘独特的视角,并结合当下现状做出的思考。随之而来的是,观众与纪录片娱乐根性的深度融合。纪录片如果要进一步发展,那么就要在保持纪实的基础上,继续挖掘其“诗意”特质,这样才能够保留内在的深度和文化品质。正如“爱浦斯坦相信电影是表现诗意的最有利的手段,纪录片作为影视艺术中的一个独特品种,在 20 世纪 20 年代即产生了一种独具美学风格的纪录片类型——诗意模式纪录片,而在之后的纪录片创作实践的发展过程中,对诗意的追求成为普遍的审美趣味和艺术自觉”[6](P123-127)。

从中国纪录片的发展历程来看,题材虽然逐渐由单一转向多元,但主题依旧围绕着“人”这个主体。纪录作品试图在客观纪实的基础上,将人、事、物以艺术化的形式来延伸其内涵,而其关键所在就是“诗意”的渗透,只有开拓纪录片的诗意意境,才能够使创作内容与时俱进,永葆生机与活力。

(二)由宏大叙事转向日常生活叙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纪录片的主体内容也在发生变化。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初,纪录片的创作着眼于对整体的记录,所以在此阶段的纪录作品内容,大都集中于山川河流、人文地理。创作者旨在通过寄情于景,抒发自身对祖国大好河山的仰慕之情。从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10年代初,中国纪录片人的创作倾向于对普通人的记录。纪录片的记录主体从整体到个体,通过“以小见大”的方式反映创作者的主观意图。21世纪10年代至今,中国纪录片的内容建设不再局限于以上类型的探索,而是透过纪录片这种艺术手段反映现实生活。

纪录片创作的基础是透过纪录作品反映现实生活。纪录片的创作应在记录现实生活的同时,反映当下普罗大众最为关心的社会问题。2017年,赵青导演的纪录片《我只记得你》,虽然将创作的内容立足于“养老”问题,但却以独特的视角切入现实的一隅,反映了当下人们最为关注的“空巢”老人与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生命个体的状态。该纪录片一经上映,就迅速引起公众对于失智老人“专业照护”的关注与讨论。树锋和味芳的故事,不再单纯是一对老人的爱情故事,而是中国深度老龄化后不得不直面的课题——高龄老人的居家照护、医养结合,养老制度等的探索和完善。[7](P22-24)该纪录片的诗意,在于还原真实琐碎的同时,融入真切的美好,让我们感受到相爱相守、相互扶持的老年生活。

2020年,在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的创作当中,导演选取了人生十二个重要的横截面,反映其中每一个重要时刻。该片的主创曾在访谈上谈及自己的创作初衷,明确指出现在人们更关心的是当下的中国、个体的命运以及和自己有共情的真实故事。所以其创作的内容紧紧围绕着与人们相关的十二个“第一次”,而这些都是基于现实生活,其“诗意”的来源还是聚焦于“人”这个主题,“意象表达”被广泛运用到这类纪录片的创作中,所散发的诗意意境,往往易于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三)受众从文化接受到精神交流

纪录片创作形式的探索,离不开创作者对于受众审美习惯的研究。20世纪7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纪录片偏向于人文地理、历史文献等类型的拓展,创作者更为强调其文化输出功能,旨在通过其视听功能向观众普及人物、山川、河流等历史文化信息。受众经由纪录片知识普及达到文化接受的效果。21世纪以来,随着新技术的不断发展,纪录片的创作也在其影响下回归纪实美学,使得其更为追求影像的美感。新技术为影像带来了丰富的质感,并潜移默化影响了观众群体的审美。舌尖系列的纪录作品以形式美、意境美、真实美涵盖其中,为今后的“美食文化品牌”的纪录片建构树立了标杆。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纪录片的“诗意”也逐渐被熔铸在作品当中。2017年以来,随着短视频的兴起发展,纪录片也在改变传统的表达形式。在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中,导演迎合当代人的审美,开头用年轻态的口吻,拉近观众与纪录片的距离,而将文物的介绍压缩至5分钟,内容短小精悍,更适应互联网时代碎片化的传播方式,同时配合动画技术,向更多年轻受众介绍文物,打开历史探索的大门。该纪录片与之前的创作形式有所不同,它抛弃了纪录片冗长乏味的解说,立足于纪实本身,根据大众的审美习惯进行创作,正是对国宝背后故事的不断挖掘,才得以将文物的相关信息,以全新的视角传递给受众,拓展了其诗意所在,同时满足了受众精神层面的需要。

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受众的审美习惯一直在发生变化。观众群体主动由文化层面的接受者,转为精神层面的交流者,这也是纪录片创作发展的必然趋势。

四、诗意纪录片的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考

诗意的纪录片与其他类型的纪录片有所不同,它在呈现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将作者的主观性表达、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考,通过意象、意境、主观镜头等多种艺术手段,隐藏在纪录作品当中。

(一)人文关怀

纪录片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文化产品,其“诗意”的根本,体现在是否真实地表现了普通民众工作、生活等状况,是否反映出较为深刻的人文历史内涵。[8](P193)人文关怀的核心在于人为主体。与西方的人文主义有所不同,中国的人文关怀落脚于社会对人的关爱的层面上。张同道导演的纪录片《零零后》历时12年,在相同的时间跨度下,拍摄记录了两个孩子在不同教育方式下的成长与蜕变。影片着力表现了孩子们身体到内心的变化。在纪录片中,男主人公池亦洋面对成长的烦恼,而经由家长与老师的引导找到兴趣所在,并为梦想付诸努力,其与女主人公柔柔面临生活的种种困难,而在成长道路上的自省,形成鲜明的对比。纪录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就是零零后孩子们的缩影,它旨在通过纪实的方式,引导观众正确对待成长中的挫折与困难,同时创作者希望通过这样的纪录作品,与受众进行精神层面与文化层面的对话与交流。《人生第一次》第5集《上班》,将摄影机的记录主体对准特殊人群,创作者旨在通过纪录片这种形式记录他们的生活,引导人们正确对待他人,学会尊重他人。纪录片的人文关怀无处不在,创作者们坚守着以人为本的原则,通过纪录作品的传播,将这种“诗意”传递给了每一个观众。

除了以不同的纪录语言观照现实、传递创作者的人文关怀之外,纪录片的人文精神,还表现在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纪录片《南宋》《我在故宫修文物》《本草中国》等,以民族传统题材为创作出发点,寻求中国文化在当代的新价值取向。纪录片《本草中国》是一部与传统工匠精神相关的纪录片,其展现的是中医传承人对医药事业赤诚的爱。作品的形式采用了主题式分集的形式,每集围绕一个既定主题展开,从现代人生活的角度出发,寻找符合内涵的相关中药材。作品对于药材从生长采摘炮制入药全过程的精准复现,让我们深刻领悟到每一味中药背后是相关工作者付出的大量心血与无私奉献。正是纪录的力量,让这些普通人的故事,能够更为贴近观众的感受,激发情感的共鸣。

(二)哲学思考

纪录片作为客观世界记录与反馈的一种艺术形式,在借助其艺术手段的同时,与现实世界形成观照。其“诗意”的传达,不局限于浅层的意象表达,而是更侧重于观者对于纪录片本质的哲学思考。纪录片的艺术价值,在于通过纪录作品,建立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指涉建构。如《我在故宫修文物》《了不起的匠人》《匠心》《工匠精神》等作品,都都将“匠人”作为纪实的主体,让观众感受他们执着、坚韧、精益求精的工作状态和精神境界,也给给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创作者认为,纪录作品背后折射出来的东西,才是纪实的真正内容,纪录片导演旨在将“匠人精神”上升至每一个人价值观的建构。

“对任何事物都要有清楚的认知”,这是哲学层面赋予纪录片创作者的思考。在纪录片的创作过程中,创作者有意将纪实的内容呈现在画面当中,并向观众暴露问题所在。导演个性鲜明的主观表达,虽引导我们理解与思考,但并不是将这种主观性表达强加在观众身上,而是导演赋予观众对于现实判断的能力。杜佳唯导演的纪录片《美丽中国》,在令观众欣赏祖国的清水绿岸、蓝天白云等美好事物的同时,也毫不讳言地披露了生态环境污染、空气污浊、水土流失等问题。并在作品中提出,只有走“生态文明之路”,提高每位公民的环保意识,才能够达到人与和谐自然共生的状态。纪录片创作者一直在创作的过程中,赋予作品一定层面的哲学思考,正是这些留白,给予了观众对于现实生活的反省之力。

对于纪录片的诗意构建,不应只停留在创作层面,还应深入思考以何种方式把握其本质。纪录片作为一种艺术表达方式,所坚守的观念与本质就是“真实”。纪录作品应本着纪实的原则,进行艺术创作,有些纪录片的创作过分追求精美的场面调度、优美的画面、诗意的解说词,虽让其表现得更加具有艺术气质,但这些看似“诗意”的创作,却忽略了纪录片的记录本性和“真实原则”,反而不利于其构建,更会凸显虚假。这种现象的出现,应让今后的创作者产生警醒。那么如何将纪录片中的“诗意”与“真实”完美融合在一起,既反映当下的现实生活,又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进行反思与批判?这就要求纪录片的创作者还应具有一定的哲学思维,将孤立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由此纪录作品就不仅仅承担了纪录现实的功能,还能够在观众群体观看时候,引发自身对于现实的思考,这也是纪录片透过创作实践,实现诗意建构的根本所在。

结语

中国纪录片创作的诗意建构,离不开文学与诗歌赋予的写意特性。同时我们还应在纪实拍摄的基础上,挖掘诗意化的影像表达。只有不拘于纪录片浅层的“意象表达”,才能够让纪实和影像体现出深层的诗意。同时诗意化纪录片创作者,也应避免刻意营造诗意,而违背纪实的原则,进行作品创作。只有真实与深刻融合于影像的客观表达中,才能够将纪录片的“诗意”,通过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考得以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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