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反谢林论”
——关于恩格斯批驳谢林的论战文章的历史影响①

2020-12-09 08:03霍尔斯特乌尔里希撰杨俊英译
山东社会科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全集黑格尔

[德]霍尔斯特·乌尔里希撰 杨俊英译

(柏林洪堡大学 哲学院,德国 柏林 10099)

《谢林和启示》与《谢林——基督哲学家,或世俗智慧变为上帝智慧》这两篇闪烁着理论光芒的论战文章在1842年春天匿名出版,今年正值其发表130周年,它们在19世纪40年代初期那场进步势力与反对势力之间的思想论战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其作者正是21岁的革命民主主义者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当谢林主义者G.海涅(1)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 von Heinrich Wuttke,ⅡWinterhalbjahr 1842/43,Leipzig,1842.散播“哲学界无法容忍半吊子”这一论调以反对恩格斯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会在现代的马克思评论家当中发现乐意的追随者。在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斗争背景下,这些人总是一再地重提伯恩施坦反复指出的论断:恩格斯作为革命民主主义者并没有提供任何属于自己的独立东西。在很久以前P.德梅茨(2)参看P.Demetz,Marx/Engels und die Dichter.ZurGrundlagenforschung des Marxismus,Stuttgart,1959.就将这一点巧妙地塞进文学领域,而当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试图在哲学中输入这些污损以贬低恩格斯在这场思想斗争中做出的成就。

在这个层面上的所有文章,几乎都是现代资产阶级思想家忙活着要改动恩格斯生平和著作的文章。他们要么无视恩格斯的“反谢林”作品——这位充满战斗力的年轻的革命民主主义者最重要的哲学文献——,要么,比如H.弗莱舍(3)参看H.Fleischer,MarxundEngels,Freiburg/München,1970.故意地忽略恩格斯论战作品的历史作用。然而,他们不会遗漏的是费尽心思地小看所有那些论战作品的意义与作用,并且比如像H.希尔施(4)参看H.Hirsch,FriedrichEngels,Hamburg,1968,S.16f.那样费力地把恩格斯参与到反谢林哲学斗争的主导性作用完全贬低为一种通讯员职能。

如果人们以为无论如何都必须质疑恩格斯实际的哲学修养(5)参看Zur Geschichte der marxistisch-leninistischenPhilosophie in Deutschland,Berlin,1969,Bd.Ⅰ,S.163ff.,那么这根本不符合历史事实。所有这些表达尤其公然地违反了恩格斯的“反谢林”作品富有战斗力地加入了那场进步势力与反对势力之间思想斗争的事实。这些批驳谢林的文章属于人民的书,所以获得了当时哲学专业界、理论文学领域以及进步新闻业的极大关注,但也遭到了反动派的激烈抵制。不过这些实际情况却被忽略或无视,尽管D.拉扎诺夫(6)参看D.Rjazanow,Einleitung.K.Marx/F.Engels: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gabe,1.Abt,Bd.2,Berlin,1930.已经指出并证实了那些文章在德国以及一系列俄国革命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毫无疑问,这一事实恰好本质上反映出恩格斯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东西,可是如果没有对它的分析与尊重,就完全无法把握与确定恩格斯创作的内涵和意义。

人们抽离恩格斯著作的历史作用这种做法最终导致的就是丧失对作为客观标准的阶级斗争进行一种真正的与全面的评价。并且这种形而上的、非历史的观察方式会更加直接地与间接地反对德国人民的革命传统,如果它费尽心思地将马克思与恩格斯对立起来的话。面对着所有这些企图——目前甚至有人尝试着把对“反谢林”作品的否定转变为“马克思恩格斯—虚构”的观点——,我们更加需要坚持工人阶级与劳动人民的革命传统(7)参看Bericht des Zentralkomitees an den Ⅷ.Parteitag des SED,Berichterstatter:E.Honecker,Berlin,1971,S.96.。

恩格斯的小册子在1842年春天公开发行:一本是在莱布锡出版的《谢林和启示》;另一本是在柏林出版的《谢林——基督哲学家》。借助于这两本小册子,这位当时在柏林服兵役的21岁年青人直接投入到那场由反封建势力尤其是青年黑格尔派所领导的反天主教伪善、反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的封建-专制主义势力的斗争中。正如恩格斯自己后来详细描述的,“斗争依旧是用哲学的武器进行的,但已经不再是为了抽象的哲学目的;问题已经直接是要消灭传统的宗教和现存的国家了……但是,政治在当时是一个荆棘丛生的领域,所以主要的斗争就转为反宗教的斗争;这一斗争,特别是从1840年起,间接地也是政治斗争”(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12页。。

在这场斗争中作为革命民主主义者的恩格斯直接将战火瞄向哲学的主要敌人——谢林主义。谢林哲学被封建反动势力选中,以便在思想领域抵御自1840年以来越发壮大的资产阶级力量,尤其被任命用来保护宗教免遭“黑格尔这条恶龙”的侵袭以及摧毁青年黑格尔哲学。这种职责的主要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把封建势力的宗教世界观的领导权限转向一种新的哲思方式,因此与之相应,谢林也在1841年底抵达柏林并承诺他带来了一种新的、迄今仍被视为不可能的世界观,并且这种世界观如同一座坚固而高大的城堡会提供安全的保障和辽阔的展望(9)谢林解释称,为了“给哲学创建一座可以安全居住的城堡……自康德以来为真正的科学所赢得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在我这里丢失……不是用另一种哲学来替代它的位置,而是为其添加一种新的、迄今被视为不可能的科学,以便由此再次使之固定在真正的地基上,再次表明它的态度,即正是由于逾越了它的自然界限——正是由于人们想要把只能是作为更高整体的片段变成整体,才会失去真正的科学。——这就是我的使命和意图”。(Schellings 1.Vorlesung in Berlin, Stuttgart/Tünbingen,1841,S.6)。只是那些封建力量太过于相信“哲学弥赛亚”的才能与成就了,竟然也如实地扬言在1842年复活节以前“黑格尔主义就将崩溃,无神论者和非基督教徒就将统统死光”(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09页。。

就在谢林狂妄地、承诺满满地发声不久,恩格斯1841年12月就在汉堡的《德意志电讯》上为黑格尔辩护(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97-205页。,并抗议道,谢林竟要求我们这个世纪把黑格尔主义“当作白费时光和错误倾向一笔勾销”(12)参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03页。。正如那位21岁年青人所说,我们将敢于迎接任何挑战,“不管这个敌人多么咄咄逼人”(13)参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02页。。

恩格斯最初就想到以后要在报纸和杂志上批判谢林,所以他立即放弃这项计划,并开始撰写这两本小册子去批驳“那种新的、迄今被视为不可能的科学”。1842年4月27日柏林出版商A·艾森哈特(出版社位于夏洛滕堡大街,菩提树街角)在莱比锡《汇报》上登出“刚刚刊发了《谢林——基督哲学家,或世俗智慧变为上帝智慧》这篇文章”的广告(14)参看LeipzigerAllgemeineZeitungvom 27.April1842.;几天后《柏林新闻》(15)参看Berliner Nachrichten von Staats-und gelehrtenSachenvom 29.April1842.与《柏林知识界报纸》(16)参看Berliner Intelligenz-Blattvom 30.April1842.发布了同样的通告;并且十四天后《柯尼斯堡报》也报道称,这篇文章肯定会出现在博恩特蕾格书店。正像莱比锡《全德意志文学汇编》(17)参看KöniglichPreuβischeStaats-,Kriegs-und Friedenszeitung, Königsberg,19.Mai1842.所报道的,这篇文章(18)对恩格斯这篇文章进行的报道数据也允许我们将发表日期精确地锁定在1842年4月底,这不同于迄今所假定的——5月初。“以圣经的叙述方式且带着讽刺的热情把谢林从哲学到基督教的转变称赞为一种幸运的奇迹……,对此谢林自己就作了证明:一切都与理性无关。这种讽刺的口吻表现得如此坚定,以致在柏林所有人都应该视这篇文章是极其认真的,堪称时代的一个标志”(19)参看Repertorium der gesamtendeutschen Literatur.Hrsg.im VereinmitmehrerenGelehrten von E.G.Gersdorf,33.Bd.,Leipzig,1842,S.42.。图宾根《神学年鉴》发文称:“一个在所有人来看都消息灵通的人用《谢林——基督哲学家》这一小册子来谈论谢林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除了一些礼貌性评语和俏皮话外,也简短地记录了新教义的要旨。”(20)Schellings new System.ZweiterBericht.DiePhilosophie der Mythologie und der Offenbarung,In:TheologischeJahrbücher,Hrsg.von E.Zeller,1.Bd.,Tünbingen,1842,S.607.此外弗莱堡《神学杂志》也接受了这些要旨(21)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Freiburg,1842,S.277. “这位匿名作者的文章《谢林:基督哲学家》详细而深入地介绍了谢林的这部分学说。”。

而莱比锡《汇编》则认为这种“极其认真”的态度使恩格斯的文章能够在普鲁士公开做广告,因为在这篇文章中带着虔诚主义者面具的谢林基督教受到了颂扬(22)参看A.Cornu,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Berlin,1954,S.298.(另参看[法]奥古斯特.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刘磊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译者注)。自谢林来到柏林后,普鲁士审查机构更加小心,每一篇针对谢林的文章公告都要中止,比如《埃尔宾报》(23)参看ElbingerZeitungvom 16.Oktober1841;另参看LeipzigerAllgemeineZeitungvom 14.Oktober1841,S.336.刊登的C.里德尔(24)参看C.Riedel,SchellingsreligionsgeschichtlicheAnsichtnachBriefenaus München,Berlin,1841.恩格斯在他的《谢林论黑格尔》中提到了这篇文章。的那篇文章。正像马克思所说的,政府颁布了一道书报检查令,不会放过“任何旨在反对神圣的谢林的东西”(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44页。。普鲁士反对势力直接以这种方式支持谢林反对黑格尔学派的斗争并由此也阻碍了人们通过广告去注意恩格斯的第二本小册子《谢林和启示》在普鲁士刊物上的公开出版,以便从一开始就对其保持缄默。该小册子于1842年5月13日公开发表在《莱比锡汇报》上(26)参看LeipzigerAllgemeineZeitungvom 13.Mai1842.,在以“有趣的新闻”为标题的宣传广告中写道:R.宾德出版了《谢林和启示。批判反动派扼杀自由哲学的最新企图》(27)莱比锡《汇报》的宣传广告质疑迄今的已知数据,因为依据这些数据,恩格斯的这篇文章早在1842年3月就发表了。这则宣传广告还提出,恩格斯的《谢林和启示》仅仅科学地叙述了谢林的前三场讲课内容这种看法显得要有争议得多。也许可以正确地推测,恩格斯的小册子最早是1842年4月中旬但最晚是5月初发表的。并且通过所有书店都能购得精美的镶边平装本。此外,在莱比锡的欣里希斯书店、7号新市场都能买到这两个小册子,并且1842年J.C.欣里希斯也把它们列入到书目中(28)参看J.C.Hinrichs,Verzeichnis der Bücher,Landkartenetc.,vonJanuarbisJuni 1842,Leipzig,1842.,同样1848年C.G.凯瑟(29)参看VollständigesBücherlexikon,Bearb.Undhrsg.vonC.G.Kayser,10.Teil,Leipzig,1842.、1849年W.海因修斯(30)参看AllgemeinesBücherlexikonvon W.Heinsius,10.Bd.,Bearb.Und hrsg.vonL.F.A.Schiller,Leipzig,1849.都将其纳入他们的图书辞典中。

很明显,谢林主义者阵营非常小心翼翼地对待恩格斯的这两篇文章。甚至到了1845年,也就是恩格斯早就离开青年黑格尔队伍时,L.梅茨(31)L.Merz,Schelling und Theologie,Berlin,1945.仍把它们当作猛烈诋毁的对象。在这方面梅茨也坦言过,恩格斯的小册子在谢林阵营中引发了什么样的效应,不过他从天主教偏执的角度把它们算作“不值得记起、更别说阅读”的文献:“从中摘不出两三个其他的有利观点……甚至几乎不用指望从这个杂乱的书堆中挑出一句机智的话……大多数内容从意图和阐述上看是如此恶毒、乏味、不值得一提,以致祖国必定感到悲哀;因为这些乱写乱涂充满耻辱。”(32)L.Merz,Schelling und Theologie,Berlin,1945,S.21.恩格斯的这两篇论战文章在出版后让谢林拥护者忙碌了好长一阵子,它们在反动力量眼中是一件令人恼怒和可憎的事。

恩格斯批驳谢林的小册子是1842年最早公开而详细地通告谢林讲课内容、风格和作用的文章。这位21岁的年青人投身于反对谢林斗争的那股热情与严肃性,对于这一点早已谈过了,由此也反映出这位年青人具有的那份意志与才能,即迅猛而毫不犹豫地拿起笔杆以便尽可能快速地成功打击反对派。文章提早而及时的发表原本就确保获得一个广泛的读者圈,据说它比谢林在慕尼黑举办相关报告的听众还要多得多。当然,恩格斯文章所产生的影响和发挥的作用主要依据于对这位“哲学弥赛亚”的批判。

当谢林声明他的哲学要充当神学奴仆的时候,恩格斯就对谢林在柏林第一次讲演录中给出的所有承诺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并揭露了其真实的任务与意图。就这点而言,恩格斯早已从根本上磨平了谢林打算建造的、哲学借以能够安稳居住的那座城堡,也同样打消了谢林要保持自康德以来的科学赢得一切东西的那个念头,因为这位21岁年青人证明了,“黑格尔和谢林之间的关系同谢林所断言的恰恰相反”(3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1页。,比如谢林用他的潜能说改坏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歪曲了黑格尔的哲学等。因此,谢林要为哲学添加一门新的、迄今都被视为不可能的科学这则宣告也就葬送掉了,而当恩格斯指明谢林的新科学所允诺的竟是非理性主义、神秘主义、诺斯替教派和经院哲学的时候,他的宣告更是大打折扣。恩格斯给出的证明是审慎的,正如他打算好要证明:谢林哲学违背了它作为造物主的雄心,并没有展示一个自身闭合的整体,而是一个二元论的、充满自相矛盾的、任意的思维方式。在这方面恩格斯直接攻向那个谢林想要的、封建—专制主义势力希望和需求的宗教目的设定,并且对其使命提出彻底怀疑,因为他向我们表明了,那些实证神学家们几乎不会把自己交付给谢林启示哲学的恩赐并且“一如既往宁肯从启示出发而不是把什么东西加到启示中去”(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2页。恩格斯从所有这些中得出的结论是,不是谢林,而是黑格尔及其追随者,先行人L.费尔巴哈才代表着幸福和未来,并因此彻底地驳斥了天主教阵营的宣传语——谢林是“新时代的先锋”。

因此,人们不必惊讶于恩格斯的文章受到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极大支持、赞同和宣传,尤其是给那位被驱逐出境的青年黑格尔队伍首脑A.卢格留下了持久而深刻的印象。通过阅读《谢林和启示》,他把谢林的观点刻画为“对哲学的背叛”。

青年黑格尔派主流杂志的出版者对恩格斯的出现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错误地认定M.巴枯宁是文章作者,并声称,“这位亲切友好的年青人超过了柏林的所有那些老家伙”(35)Ruge an K.Rosenkranz,In:ArnoldRugesBriefwechsel und Tagebuchblätteraus den Jahren 1825-1880,Hrsg.von P.Nerrlich,1.Bd.,Berlin,S.273.。他催促K.罗森克兰茨要读读这本小册子,并且不能让时间白白流逝掉,在《谢林:基督哲学家》发表后不久也要在《德国年鉴》上公开出版《谢林和启示》。其实早在1842年5月,也即谢林在柏林再次着手他的讲演课的时候,并且也是双方思想争论全面展开之时,他就通告了关于《谢林和启示》的消息。卢格写道:“因而我们在这里得到了神秘语言——谢林秘密的启示?让我听一听公众的质问。就是这样!”(36)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Kritik des neuestenReaktionsversuchesgegen die freie Philosophie,Leipzig,1842.In: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o.126,28.Mai 1842,S.503.他继续写道,这本小册子向我们讲清了谢林“在精神和理性上所遭遇的海难”(37)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Kritik des neuestenReaktionsversuchesgegen die freie Philosophie,Leipzig,1842.In: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o.126,28.Mai 1842,S.503.,并且提供这样一种“对新谢林主义的衰老智慧的试验”,而对于“这种衰老智慧,即便是一个善的意志和一个强大的胃,这么长久以来也可能受够了”(38)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Kritik des neuestenReaktionsversuchesgegen die freie Philosophie,Leipzig,1842.In: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o.126,28.Mai 1842,S.507.。

恩格斯对谢林“智慧”的批判自那两本小册子在《艾伯费尔德报》和奥格斯堡《汇报》发表后立即就产生了回应(39)参看D.Rjazanow,Einleitung.K.Marx/F.Engels: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gabe,1.Abt,Bd.2,Berlin,1930,L/LI。,而这也表明了审查令在阻碍公开反谢林上是失灵的。不只如此,恩格斯甚至凭借他的“极其认真”的态度戏弄并智胜了审查机构,通过在普鲁士政府管辖范围外出版《谢林和启示》从而避开了审查机构。因此这两家报纸对恩格斯文章的谴责反而更多地为文章的传播铺平了道路,而不是封锁恩格斯,因为它们无意地使进步公众势力的兴趣以及谢林的所有敌手的兴趣都转向恩格斯的这一著名小册子。

人们无法对恩格斯的文章保持缄默这一点早就引起反动派的不悦,同样令反动派生气的是,恩格斯的文章竟获得了相当广泛的传播。因此,天主教的偏执狂必定直接将主流杂志与著名学者不仅仅是谈论而且还着手研究《谢林和启示》这一现象视为一种挑战。人们对恩格斯就谢林讲课内容的复述表示欢迎,把它作为批驳谢林的基础,他们要么以口头的形式要么以做报告的形式通告这篇论文,也在很多要点上分享着这位21岁年青人对谢林的批判及其保留。

令反动派烦躁不安的是,在很多地方人们迫切地渴望得到并学习这位21岁年青人的小册子。不仅在柏林,而且还在慕尼黑、哈勒、图宾根、耶拿、海德堡、莱比锡、弗莱堡、柯尼斯堡、德累斯顿,并且肯定也发生在反动派迄今都没能发觉到这种研究势头的其它城市。在明确地指涉《谢林和启示》的情况下,由哈勒神学家F.A.图卢克主办的《基督教神学与科学文献通报》愤怒地通告了这一事实,也就是说带着对“反谢林”斗争感染力的不安与恼怒,《通报》报道了这个“旧事实”——正像恩格斯所称谓的(4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46页。——,人们“好奇这些小册子”,“它们似乎会确保人们获得关于启示哲学讲演内容的本质要点。只可惜是贫乏的文章。仅仅在缺乏更好的专题报告的前提下它们才会通过受尊敬的作品在受尊敬的杂志上得以广告,比如威森伯格在《耶拿文学报》发布的广告”(41)LiterarischerAnzeiger für christlicheTheologie und Wissenschaft überhaupt,Hrsg.vonA.Tholuck, Halle, 15.Juni 1843,Sp.289.。

像新耶拿《文学报》(42)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Kritik des neuestenReaktionsversuchesgegen die freie Philosophie,Leipzig,1842.In:Neue 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一样,图宾根《神学年鉴》(43)Repertorium der gesamtendeutschen Literatur,Leipzig,1842,S.51f.——作为更晚的黑格尔主义神学学派的机关报——和莱比锡《全德意志文学汇编》也相当看重恩格斯的文章。《神学年鉴》报道称,“正如论文作者奥斯瓦尔德所说,《谢林和启示》处理的”直接就是谢林的最新体系;“这篇文章汇报了谢林的新体系,尽管更多的是该体系的一般性部分,一份并不完全通透的,却是我们十分熟悉的、符合事实本身的报道;当然附加的批判成分应该具有更多的尖锐性和灵活性”(44)TheologischeJahrbücher,Tünbingen,1842,S.607.。与此相反,A.荣格在《柯尼斯堡文学报》(45)A.Jung,Ein Bonbon für den kleinenOswald,meinemGegener in den deutschenJahrbücher.In:KönigsbergerLiteraturblattvom 20.Juni 1842.上却带有偏见地彻底攻击恩格斯的这篇文章。当然他主要是讽刺地映射和污蔑恩格斯,很明显他熟悉恩格斯并且知道F.奥斯瓦尔德是恩格斯的笔名,却不愿意更深入细致地探讨恩格斯的论述,因为否则的话他就要接受来自这位21岁年青人的挑战。为了指出谢林在柏林所产生的错误影响,费尔巴哈的一位海德堡朋友——CH.卡普提到了恩格斯的文章(46)Ch.Kapp,F.W.J.Schelling.EinBeitragzur Geschichte des Tages von einemvieljährigen Beobachter,Leipzig,1843,S.366.,并认为它是迄今所发现的内容最丰富的论述。

天主教神学教授F.A.施陶登迈尔以恩格斯的文章为基础在弗莱堡《神学杂志》上刊登他的《论谢林的启示哲学》一文,并且通过长达数页厚地摘录这位21岁年青人的报告内容,从而提供了“一篇十分完整的专题报告”(47)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Freiburg,1842,S.252.除了导言和结尾,施陶登迈尔几乎都是在转述恩格斯的整篇文章。。就恩格斯的报告内容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施陶登迈尔回答:“意义就包含在上面提及的陈述中,并且伴随着意义一起的同时还有各种联系,这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的;唯一欠缺的就是进一步的阐释,当然这种欠缺会使理解变得困难,尽管不是完全不能理解。”(48)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Freiburg,1842,S.279.但柏林《文学报》发现不了恩格斯文章的意义,这一点从其固执地追随谢林、顺从普鲁士王权的天主教伪善中就看得很清楚。按照柏林《文学报》的判断,恩格斯的小册子只能被算作这种文献,即它“把具有生动形式的纯粹统一体系强行地打乱了并且未加理解地、故意扭曲地、可笑地、僭越地乱放在不纯正的容器内。唯有最狭隘的党派之恨才会将谢林哲学作为这样的商品去兜售……”(49)参看LiterarischeZeitung.InverbindungmitmehrerenGelehrtenhrsg.vonK.H.Brandes,Berlin,14.Dezember1842,S.1122.。

不过《柏林文学报》的论战只是以它的方式证实了那个由许多其他线索已得到辩护的结论,即在1842年春天和夏天,恩格斯“反谢林”斗争的影响在柏林是极其直接和广泛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正处于谢林与黑格尔拥护者之间的争论全面展开这一时间点上。广大大学生团体也包括大学教员都面临着支持谢林观点还是支持黑格尔观点的选择,也就相当于在政治上是拥护还是反对普鲁士制度,以致实际上就是两个阵营在相互对立。普鲁士政府在这一点上毫不隐瞒,即它“无论如何”(50)参看KöniglichPreuβischeStaats-,Kriegs-und Friedenszeitung, Königsberg,13.April 1842.都不许可黑格尔派所承认的那些原理,而对谢林则抱以无限的、十足的好感并颂扬他为“新时代的先锋”,谢林也为此负有使命地“开启科学的新纪元”(51)TrierscheZeitung,vom 29.März 1842,S.442.。

恩格斯在这些斗争运动中的影响力直接引起了柏林大学学者C.L.米什莱和Ph.玛尔海内克的注意。作为著名的黑格尔拥护者,他们都以《谢林和启示》为基础批驳谢林的讲演课和出版物。尤其是米什莱十分详尽地分析利用了恩格斯的这篇文章,对于这一点他的1842年夏季学期第九、十次讲演课就是一个极大程度的证明(52)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PhilosophiemitbesondererBerücksichtigung auf den gegenwärtigenKampfSchellingsmit der Hegelschen Schule,Berlin,S.155-218.。米什莱解释道:“正是《谢林和启示》,我才使自己接触到谢林主义原理中的最新的东西,尽管文章内容是摘录,但正是这些摘录使我确信,谢林的最新学说只是对1806年所开始的哲学改造思想的一种证实、阐释和浅化。”(53)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PhilosophiemitbesondererBerücksichtigung auf den gegenwärtigenKampfSchellingsmit der Hegelschen Schule,Berlin,S.121.玛尔海内克也公开声称,恩格斯的文章是使他能够“在理解和评价谢林学说上不犯错误”的原因之一(54)参看Ph.Marheinecke,ZurKritik der SchellingschenOffenbarungsphilosophie.Schluβder öffentlichenVorlesungüber die Bedeutung der HegelschenPhilosophie in der christlichen Theologie,Berlin,1843,S.4;另参看D.Rjazanow,Einleitung.K.Marx/F.Engels: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gabe,1.Abt,Bd.2.。

两位柏林教授在将近300名听众面前公开赞赏恩格斯的《谢林和启示》这一做法激起了谢林追随者的愤恨。在他们眼里,对恩格斯文章给予这种重视简直是一根眼中钉,他们愿意看到的不是称赞,而是责备和公开的叱责。由于下不了决心奋起斥责恩格斯,所以一位柏林的谢林主义者就指责玛尔海内克虽然利用恩格斯的文章作为批驳谢林的基础,但都无法“将该基础置于审判席面前”(55)W.A.Lafaurie,ZurKritik der SchellingschenOffenbarungsphilosophie.Schluβder öffentlichenVorlesungüber die Bedeutung der HegelschenPhilosophie in der christlichenTheologie,vonPh.Marheinecke.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Literatur-Zeitungvom12.Juli 1843.。为了从根本上使恩格斯的批判无效,甚至从一开始就贬低这种批判,他们质疑恩格斯文章的真实来源并争论它是否如实地复述了谢林的讲演课内容。而走这步棋的几乎都是那些为谢林辩护的人,其中,G.海涅就算一个,他在莱比锡历史学家H.伍德克发行的《德国大学年鉴》上恶意污蔑恩格斯并认为恩格斯的论文属于市面上用来批驳谢林的“不正派货品”(56)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ⅡWinterhalbjahr 1842/43,Leipzig,1842,S.6.。然而,通过这些诽谤以及其他别的诽谤,谢林追随者所获寥寥,因为很明显他们籍于此只不过试图表明启示哲学担负的是一种可怕的服务,以至于一些学者直接地就避而远之(57)与此相关,H.伍德克就明显地疏远了G.海涅。在G.海涅文章的下方他刊登了一行字:“出版人明确反对卑劣的看法以及对值得尊敬的人的污损”。(参看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S.24)。在这一点上,这些学者大概也直接地被恩格斯的声明所打动,因为恩格斯明言:在复述谢林讲演课的主要内容时是“极其认真和毫无私心杂念的”(5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3页。,并且“对照了三本笔记本”(5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3页。加以全面认识,因而是客观地陈述谢林作品的(60)TheologischeJahrbücher,Tünbingen,1842,S.607.。

公众对谢林拥护者质疑恩格斯文章真伪性的企图不仅表现得极为冷漠,而且还表示反对,比如耶拿哲学家K.F.巴赫曼将之视为“一种借口”(61)K.F.v.Bachmann,Die Opposition gegenSchelli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Nr.306,Dezember 1843,S.1242.。对于恩格斯深入谢林作品的真诚性与纯正性,卢格之前早已坚定地认同过。正像他公开解释的,他把恩格斯的小册子与“一位福腾堡的,来自柏林的朋友的叙述作了比较——这位朋友(62)参看Ruge an K.Rosenkranz.April 1842.In:ArnoldRugesBriefwechsel und Tagebuchblätteraus den Jahren 1825-1880,S.273.以前读过恩格斯的文章——,并由此他的看法也得到了这位朋友的证实,即恩格斯的报告与谢林的讲课内容是一致的”(63)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6,S.503.。对于恩格斯复述谢林思想的真实性,莱比锡《汇编》也作了担保,并声明,对此“基本上是无可置疑的”(64)Repertorium der gesamtendeutschen Literatur,S.51.。图宾根《神学年鉴》也紧接着强调,恩格斯的文章“如实地报道了”(65)TheologischeJahrbücher,Tünbingen,1842,S.607.谢林体系。各种各样的证明——米什莱(66)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121f.与施陶登迈尔(67)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250.也包括在内——一起促成了谢林主义者这种做法的破产,即他们费力地把恩格斯的文章曲解为是对大哲学家观念的一种任意的污损与恶意伪造。然而著名学者和主流报刊的发声未能阻止谢林追随者继续将恩格斯的论述中伤为“错误的”(68)L.Merz,Schelling und Theologie,Berlin,1945,S.28.。

恩格斯富有战斗力的“反谢林”斗争从一开始就推动了进步势力同普鲁士制度之间的论战,并且还帮助了反封建的进步力量认识到谢林启示哲学的性质与功能,这是毋庸置疑的。此外《谢林和启示》早就使人们看清了,相比于早期的自然哲学在谢林身上所发生的退步,尤其使人们理解了谢林的神秘的非理性主义,后者的目标在于将哲学神学化以及为基督宗教进行哲学辩护。莱比锡《汇编》也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一点,它是这样报道的:在谢林这里从头到尾都是反复地、“极其任意地玩弄那些空洞的,从亚里士多德经院哲学宝库中拾取的、用神秘的表达方式包裹的概念……,只是不能再奢望他拥有旧的自然哲学所具有的那种幻术吸引了。这种诗性的光芒在这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急忙奔向基督教义,它与那种借助于神秘主义和比喻诠释的‘肯定哲学’规定完全一致,并且据说这种一致性属于历史上传统的神圣历史事实”(69)Repertorium der gesamtendeutschen Literatur,S.51f.。

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德国年鉴》也高度评价了恩格斯的论战文章,甚至这种评价比在1842年春天双方争辩达到高潮而卢格感到“没有任何可利用材料”(70)Ruge an K.Rosenkranz.In:ArnoldRugesBriefwechsel und Tagebuchblätteraus den Jahren 1825-1880,S.273.的时候更加深刻(71)参看D.Rjazanow,Einleitung.K.Marx/F.Engels: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gabe,1.Abt,Bd.2.。由此可见,恩格斯的论战好像是受呼唤而出现的,以便表明青年黑格尔派的反对立场,武装青年黑格尔派,从而使其处于引领对谢林的抨击并“执行判决”(72)“我所期待的东西长久以来都未出现;我现在开始看到了这里必然搜集到了那些用来明确地批判背叛哲学的册子和材料,以便执行判决”。(D.Rjazanow,Einleitung.K.Marx/F.Engels:Historisch-kritische Gesamtausgabe,1.Abt,Bd.2.)的地位。从这种意义上讲,卢格当然十分愿意看到这一切,所以当《谢林和启示》在《德国年鉴》上发表的时候(7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27页。,他就研读了这篇文章,进而将谢林“对哲学的背叛”钉在耻辱柱上。卢格十分欣赏恩格斯在批判谢林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恰如其分的冷静以及极其明确的态度,并且完全赞同恩格斯对新谢林主义本质的界定——“最简短的经院哲学”(74)Ruge an K.Rosenkranz.In: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6,S.504.。就此而言,卢格还用赞赏的词语着重强调恩格斯对谢林的批判与举证,比如这是“完全正确的”,“极为正当的”(75)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7,S.505,507.,并且尤其让读者注意恩格斯针对谢林否定哲学的“漂亮评注”:“人们要亲自查阅这些评论,它们值得人们这样做。”(76)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7,S.511.特别是他认为,恩格斯对谢林潜能说的批判是令人信服的,他描述道:“恶魔发明了这种方法,以便狂笑地消解一切哲学……也就是潜在力这个拙劣概念……所有这些都是最卑鄙的经院学说并且总是出于改坏黑格尔辩证法这种意图,如此一来人们就觉察不到谢林是如何利用黑格尔去证明与构造那中了魔的基督教及其所有的荒谬行径。黑格尔不理解这种麻木不仁,而谢林却知道自己一筹莫展,除非用黑格尔的辩证法来补救他那疯狂的、简直是怪诞的潜能说。他在《自由》(77)卢格在这里指的是谢林的《对人类自由的本质及其相关对象的哲学研究》,邓安庆译,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译者注中已经讲得足够清晰、还是从起源上阐释明白的东西在目前的讲演课中被漫画成极为空洞的、棘手的抽象事物”(78)Ruge an K.Rosenkranz.In:ArnoldRugesBriefwechsel und Tagebuchblätteraus den Jahren 1825-1880,S.273.。卢格十分浅显易懂地陈述了恩格斯的无神论立场,并在评论《谢林和启示》的结尾处用几句话概括了他的判断:“谢林想要成为的那位哲学家,在他这里不听使唤了;事实上他只是一位重要政治流派的代言人,从而使他哲学的林中空地置于那可能存在的最耀眼目光之下……他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是应得的,却是一种很大的不幸,而且这种不幸是如此独特,以致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徒劳地寻找它的等同物。”(79)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8,S.512.

由于恩格斯特别是从客观唯心主义角度参与反谢林论战,进而捍卫黑格尔“令人骄傲的思想圣殿”,所以他的文章描画了一个相对广泛的反谢林主义平台中的出发点和聚焦点。老年黑格尔派也加入到反谢林的斗争中,在这一层面上他们尤其对黑格尔左派持开放态度,不管他们作为哲学家或神学家是否是伟大哲学的代表流派。就此而言,下面这一事实也绝非偶然,即无论是米什莱还是玛尔海内克,这些柏林黑格尔主义者的老前辈都引证恩格斯的文章并以之为根据去批驳那位哲学上与神学上的“吹牛大王”。

这些哲学对手——他们直接地或间接地反对普鲁士制度的一个主要连接点就是谢林“同纯粹理性一刀两断”(8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0页。,对此恩格斯进行了详细证明。大家非常满意于恩格斯的证明,研究它并接受它,以便证实谢林是怎样把上帝描写成那种与任何思维和存在都对立的原始者,如何把理性解释为信仰的奴仆。米什莱质问道:“这就是谢林战胜了的理性吗?”,并仿照《谢林和启示》给出回答:“这是阉割了的、无生殖能力的、再次从启示中得到慰藉的并靠启示内容生活的理性。”(81)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185.对此米什莱是逐字逐句地引用恩格斯的文章。那位早已被提及的匿名作者告诉我们,谢林“迈出了决定的一步:公开声明同纯粹理性一刀两断。自从有经院哲学家以来,谢林是决心迈出这一步的第一人”(82)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18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0页。。

恩格斯在批驳谢林同理性一刀两断的斗争中所取得的影响力尤其源自于他的文章坚决地反对谢林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攻击(83)参看H.Ullrich,Derjunge Engels,1.Teil,Berlin,1961,S.227ff.(另外对乌尔里希及其作品的更进一步了解,可参看[德]霍尔斯特·乌尔里希:《恩格斯的青年时代》(下卷),马欣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译者注)。这位21岁的年青人热情洋溢地维护着黑格尔“强有力的辩证法”(8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5页。,这种“强有力的、永不静止的思想推动力”,“普遍性的东西的意识”(8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4页。,并且以卓越的方式证明了“黑格尔辩证法对谢林局限性的胜利”(8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8页。。这一点恩格斯早就给卢格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他通过拥护辩证法也赢得了有自由主义思想的黑格尔主义者的认同,并且由此赢得了反对那位“哲学吹牛大王”的宝贵同盟军。从米什莱对恩格斯整个论证的赞同、支持和接受态度中找到了对这一事实的合意表达,即谢林在否定哲学中描述的“潜在力”不是别的,就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一种歪曲的、未加理解的接受,最多是隐约地感知到辩证法的本质(8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5页,232页,243页。。米什莱断定,谢林的潜能说“只是在模仿”(88)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280.辩证法,但在这里“仅仅是对黑格尔方法的跌跌撞撞的初步尝试”(89)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178.。尤其在这个问题上米什莱非常支持恩格斯的看法,即谢林“按照自己的目的”(9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5页。用他的潜能说“败坏”黑格尔辩证法。他还解释道:“《谢林和启示》的作者很好地告诉我们:‘这些所谓的潜在力根本不是思想,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幻像,在这些幻像中三个神的实体轮廓已经透过神秘地笼罩着这些形象的云幔清晰地显示出来’。”(91)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17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5页。

人们不必非得要援引“非常正确”、“非常好”等词语——卢格与米什莱曾用这些描述语去思考恩格斯的文章——,以便说明直到今天恩格斯对谢林报告的叙述仍是如此悲哀地被看作新闻报道这一现状,而正是基于此,H.希尔施扬言要核查这位年青人在反谢林斗争中的哲学修养(92)参看H.Hirsch,Friedrich Engels,Hamburg,1968,S.17.。因为这种评判的目的就是要指出恩格斯是“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损害”与忽略他所反感的一切,所以他们也就将“讨人喜欢地、精明地使用黑格尔辩证方法”(93)参看W.Förster,Von der PhiolosophiezurReligion.Hauptlinien in der philosophischenEntwicklungF.W.J.Schellings.(Dissertation)Berlin,1967,S.184.当作恩格斯哲学修养的决定性标志。可是H.弗莱舍(94)参看H.Fleischer,MarxundEngels,Freiburg/München,1970,S.18f.几乎不会讲述所有这些,比如黑格尔辩证法的重大作用。

此外,之前所有那些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批驳普鲁士御用哲学家的黑格尔派更加赏识恩格斯的哲学修养和才能。他们不仅承认恩格斯在“否定哲学”领域里所占的优势,而且还认同和接受恩格斯在批判谢林“肯定哲学”方面的论证要点,比如米什莱,他继续着恩格斯对谢林“不可追溯的存在”的批判——又被称为“盲目的存在物”——并且像这位年青人一样将“这种幻像的神秘云雾”(9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8页。看作“一种虚构”(96)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281.。因此那些很大程度上直接或间接地接受《谢林和启示》对谢林报告进行复述的黑格尔主义者也赞同恩格斯的论点——谢林的上帝包括四个位格(9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1页;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200。、谢林的上帝学说具有“彻头彻尾的拟人观性质”(9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7页;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214。,因为恩格斯证明了谢林所断言的人对上帝—自我展开的影响是非基督的,并且是一种如此“离奇古怪的幻影”(9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4页、257页;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209。。大体上看,米什莱就是通过指出谢林学说中各种各样的自相矛盾处、任意的想法、前后不连贯的观点等去批驳谢林的,所以恩格斯对他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因为这位21岁的年青人的一种基本方法论关切就是罗列并证明谢林思维方式的非逻辑性、任意性,即其“前后不连贯的观点、随心所欲的理论、武断的见解、漏洞、东拉西扯、臆测、杂乱无章”(10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1页。。

卢格、米什莱以及玛尔海内克给予恩格斯这篇文章的重视几乎就避免了对这一事实的怀疑,即这位年青人的“反谢林”斗争从根本上促进了青年黑格尔派与黑格尔派构建与巩固反谢林哲学的前沿阵地。此外,他们从某种意义上也承认,恩格斯对这一哲学阵地作战力的影响并非无足轻重,无论从战略上讲还是从战术上讲,尤其是因为《谢林和启示》这篇文章有目的地揭开谢林哲学中易受攻击的那几个地方并由此打开了批判之门。当然,恩格斯以这种方式提供了反谢林斗争的效果,从另一方面看也会限制谢林的影响。

人们能够有理由肯定,恩格斯这两本小册子的作用绝非是微不足道的,特别是它们早就强烈地感染到了柏林的学生。青年黑格尔派俱乐部成员对恩格斯的小册子怀有一种“极大的认同感”(101)K.Rosenkranz,Auseinem Tagebuch,Leipzig,1854,S.140.,并且这两本小册子也是作为仅有的论战性文章出版在1842年3月夏季学期开课前不久的,而在这个学期谢林的听众人数也由冬季学期总人数超过400人次而突然地迅速地下降了(102)对于谢林以及反动派来说必定十分失望的是,在1842年夏季学期只有不超过2%的柏林学生去上了谢林关于神话哲学的讲演课。据出版社报道,谢林的听众人数是四十个(LeipzigerAllgemeine Zeitung,28.Mai 1842,S.1734;Elbinger Zeitung,30.Mai 1842)。。听课人数的减少也直接地与恩格斯的文章有关,对此奥格斯堡《汇报》(103)AllgemeineZeitung,Augsburg,18.Mai 1842.间接地作了证明,因为该报纸公然否认这一事实,从而试图减少和遏制恩格斯论战文章所引起的反响。即便撇开这些不谈,恩格斯的小册子仍还有一个巨大的作用空间,从而也会减损谢林的影响,尤其是在柏林的影响,因为它们是“人民的书”(104)“在德国,只是在篇幅超过二十一印张的书中才能批判谢林,而篇幅超二十一印张的书就不是给人民的书”。《马克思致L.费尔巴哈的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44页。。对此卢格甚至保证它们会赢得更大的反响,因为《谢林和启示》主要通过以下两点恰好有资格成为“面向广大公众的课程”(105)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6,S.504.:一是由于其“生命活力”,也就是说它对丰富生动语言的兴趣,它是一把鼓舞哲学进步力量的“熊熊烈火”;二是由于其“明晰性”,也就是说那种“恰如其分的冷静”与“极其明确的态度”,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谢林哲学才饱受批判(106)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6,S.504.。因此,从这些检验中人们也能够品尝到“谢林哲学的慰藉与香脂的味道怎么样”(107)参看Deutsche Jahrbücher für Wissenschaft und Kunst.Nr.126,S.504.。

恩格斯文章的属性定位就表明了,即便撇开人们在专业哲学圈内给予这些文章的极大关注不谈,它们也会在更加广泛的各阶层民众中找到强烈共鸣。尤其在保守人士念想着谢林的到来以及他宣讲基督学说会提供一个新的、牢固的哲学基础的情况下,人们就可能会设定很高的期望。他们应该会更加广泛地评价这种影响和作用,甚至比《文学报》不得不承认的还要广泛,对此《文学报》解释道,受匿名文章的激发和助长,“一种不安的偏见也在这些人中间悄悄地蔓延”,“对他们而言,事实确实如此,但他们既没有足够的耐力也没有足够的才能从各个组成要素的纯粹而完整无缺的统一方面检验一个哲学体系”(108)参看LiterarischeZeitung.InverbindungmitmehrerenGelehrtenhrsg.von K.H.Brandes,Berlin,14.Dezember 1842,S.1123.。并且即使他们想要这样,要赞扬与维护这一体系,也很难能够掩盖他们对恩格斯的文章使谢林使命落空的失望。此外还遗憾地发现,那些大胆的希望只是“部分地……得以实现”(109)《文学报》写道:“这一类人主要是怀疑潜能说,并且不安地自问:这种与基督教相一致的理论究竟是否已经现实地解决并且永远地了结了那个人们千百年来徒劳地要解开的最大的思辨神学谜团。”LiterarischeZeitung.InverbindungmitmehrerenGelehrtenhrsg.von K.H.Brandes,Berlin,14.Dezember 1842,S.1123.。

正是这种“不安的偏见”也一并引发了恩格斯的小册子与谢林观点之间的对立,而该偏见的形成绝非偶然。一般地讲,这要追溯到恩格斯文章所特有的那种批判精神,具体而言就是出自于这位21岁的年青人对谢林潜能说、启示哲学的逻辑框架与基础的那种批判。籍于此,恩格斯开始了对谢林哲学要害的批驳并证明了“黑格尔辩证法对谢林局限性的胜利”(1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8页。,指出了这位“新时代先锋”的潜能说所卷入的各种各样的矛盾以及思维方式的“非逻辑特征”,从而随着对哲学基础的破坏一同动摇并摧毁了谢林的整个信仰大厦。谢林所依赖的是一种挣脱了所有逻辑必然性束缚的,也即任意的、空无一物的思维,对此恩格斯也用一句话概括了他的证明:“把这种直观方式一取消,一切也就完了。”(1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6页。

恩格斯的这种举证引致了《文学报》的极大抱怨。这家报纸嘲笑“逻辑形式主义”并且十分气愤于怀疑的种子竟由于黑格尔的逻辑学而播种下了。它诉苦道,有人“引证那些作为启示哲学基础的未加证明的前提,而凭借对这些前提的简单否定或者不费劲地去证明它们的无根据,人为构建起的整个体系会不可挽回地崩塌了;这简直就是企图从这种不自然地生发出的猜疑中理所当然地赢得事实真相……”(112)参看LiterarischeZeitung.InverbindungmitmehrerenGelehrtenhrsg.von K.H.Brandes,Berlin,14.Dezember 1842,S.1123.。实际上,谢林的拥护者确实害怕会这样,这就尤其证实了G.海涅挑起那场论战以抵挡恩格斯对谢林潜能说的抨击。

面对着来自这位21岁的年青人带有伤害性的指责,G.海涅集中于作为肯定哲学起点的“不可追溯的存在”概念(1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3页及以下;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Leipzig,1842,S.12ff.,集中于否定的、自然潜在力与肯定的、宇宙潜在力之间的关系(1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4页及以下;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Leipzig,1842,S.18.,由此捍卫谢林对基督教所作的解释(1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7页及以下;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Leipzig,1842,S.19f.免受这位年青人的攻击,从而把创世说与上帝理论描绘为无可辩驳的。此外,谢林主义者尤为气愤的是,恩格斯把那种与宇宙潜能相关联的上帝规定以及基督的人化刻画为非基督的,并声称,“谢林的上帝的主要缺点就是他有福无谋”(1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7页。。对此,G.海涅彻底丧失了自制,盛怒地呼喊道,恩格斯无法使自己提升到谢林的“伟大思想”的水平,他属于只会妒忌地咆哮的“小芒刺之辈”(117)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Leipzig,1842,S.19.。

恩格斯对谢林潜能说的批驳是《谢林和启示》的一根支柱,它让这篇文章变得举足轻重,尤其是因为恩格斯不仅拿潜能说和黑格尔的辩证法作比较,以赞赏黑格尔的伟大与优越性;而且还利用这一点,对潜能说进行一种内在的尖锐批判,他把谢林对基督教所作的解释与教会学说加以比较、对比,以便尽可能广泛地、迫切地让人们深入地注意到,谢林的思想大厦与“基督教的整个基本思想”(1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6页。相矛盾。由此,恩格斯就把谢林的观点交付给神学来接受考验,尤其是让谢林的允诺——他带来了一种新的、迄今都被视为不可能的科学——通过这一途径得到落实,并且如果有可能使那个允诺变得无把握。他写道:“基督教已经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它有足够的时间来充分认识自己。它的内容通过教会表现出来,除了这一内容外,基督教不可能再含有其他自以为有意义的积极内容;更不可能到现在才第一次认识它的真正含义。”(119)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6、257及以下页。

令人感兴趣的是,恩格斯从这些方面对谢林潜能说进行的评价与批评绝非未被注意地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或者作为微不足道的东西而不被理会。而谢林宣称要全新地、真正地从哲学上为基督教赋义、释义这一点也不会被神学界略过并毫无反应地接纳。从这个角度看,主要是神学家并且特别是天主教神学家留心记录并充分利用了恩格斯对谢林的论战。这位21岁的年青人的反谢林主义论证在这里得到了深入的分析。康斯坦茨的前副主教维森伯格证明了这一事实,他向我们解释道,谢林“人为的、艰辛的思辨构建”是失败的,用纯然的理性在思辨道路上构建基督教或者把基督教本质解释为必然性的这一尝试“绝不可能有益于基督教”,因为它“把基督教真理……贬低为一个纯然的概念规定体系”(120)参看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Leipzig,1842.In:Neue 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S.1256.。

即使在新教神学家阵营中,对谢林的使命及其实现也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意见,但在这里却一致地认同恩格斯在这个问题上的批判,其中的一位就是玛尔海内克,与那些簇拥在亨斯滕堡《教堂报》周围的天主教虔信派教徒比如G.海涅不同,他广泛地宣称:“这些人简直是自欺欺人,他们竟希望在谢林学说中为教会的正统性找到一种特殊的支持。”(121)⑤⑦参看Ph.Marheinecke,ZurKritik der Schellingschen Offenbarungsphilosophie.Berlin,1843,S.53.对此,黑格尔主义神学家提供了多种多样的例证,其中玛尔海内克也提到了恩格斯所瞄向的谢林的三位一体说④:谢林的哲学化做法不可能让“基督教神学感受到自己的教义目的得到了促进”⑤。同样地,玛尔海内克还提到了恩格斯对“不可追溯的存在”的辩论——正如神学家所嘲讽的那样,“不可追溯的存在”是谢林哲学“最光辉灿烂的一面”——,在批判这件“哲学艺术品”上,他直接援引了《谢林和启示》:这种盲目的存在合法地被称为“物质的赤裸裸的抽象”(1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5页;参看Ph.Marheinecke,ZurKritik der Schellingschen Offenbarungsphilosophie.Berlin,1843,S.52.。

恩格斯的文章对玛尔海内克驳斥谢林观点的影响还体现在这位21岁年青人在一些别的要点上对柏林御用哲学家肯定哲学的批判。即便在这里没有从各个方面详细地深入分析,但可以确定的是,玛尔海内克看透了恩格斯要把谢林对基督教学说的违背交付给神学去审判的意图。作为神学家,他有义务指出那些与新教基督学说相矛盾的东西,他从另一方面回应道:“我真不该放弃搜寻谢林学说中那些永远恶毒的异端邪说。”⑦在这里,他告诫人们要怀有体谅异端教徒的那份热切希望,因为即使感到诧异与恼火,天主教也会“很乐意宽恕”这种人。并且人们实际上宽恕了谢林的一切罪恶,一只手覆盖在沉默的外衣上,另一只手则野蛮地拍向谢林,藉此那面“恶魔旗帜”就会遭到封建反对势力尤其是普鲁士国王的怀疑。

天主教神学家也小心翼翼地检查恩格斯在批判谢林的潜能说中所暗示与表露出的“异端”与矛盾。对此弗莱堡《神学杂志》联合出版者成员施陶登迈尔以天主教神学家名义进行了最详细的研究。他不仅逐字逐句地大范围复述恩格斯的这篇文章,而且还被恩格斯对谢林学说的评论所吸引,他经常详细地研究那些已指出的谢林体系的矛盾之处,并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进行分析和评价。在这一点上,这位弗莱堡教授的结论是,谢林的上帝概念“同基督教哲学的最内在本质相矛盾”(123)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0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6页、262页及以下。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03,此外,在这个重要问题上他也提到了恩格斯的其他论述,以便指明“谢林学说与基督教之间真正的实际一致”是不可能的(124)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134.,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像威森伯格一样尊重恩格斯对谢林的评价,比如那个根本性的评价:谢林哲学允诺的是诺斯替教派(125)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03ff;《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8页、226页。,同样地允诺的也是经院哲学(126)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22ff;《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8页、251页。,而且施陶登迈尔还讨论了否定哲学与肯定哲学的并排行进(127)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7页。,以及“不可追溯的存在”(128)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37ff;《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44页及以下。这一范畴规定所引起的泛神论后果。由此他确证道,谢林的潜能说是“昏暗而神秘的”(129)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72.。在评论谢林狭义上的启示学说时,施陶登迈尔进行了类似的处理,他同样援引了恩格斯那些“尽管简短……却十分易懂的”叙述,并且“正是在我们看来是必要的地方就会给出一些解释说明”(130)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385.。

当然天主教神学家代表在重要问题上也明确地加入到批评恩格斯的队伍之中,甚至有人还声称,即便恩格斯的小册子尖锐而辛辣地阐明了谢林哲学(131)参看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S.1255.,他们仍明确而坚定地拒绝接受这位21岁年青人的哲学思想,因为他们是黑格尔主义的公然敌手。所以说,虽然他们包括施陶登迈尔在内批判过谢林的学说以便捍卫天主教教会和神学的唯一真理,但也同意下面这一看法,即谢林的观点比所有其他世俗的哲学体系更加靠近基督教,并且在很多方面都适合于将反基督的黑格尔主义拥护者的“低级立场”引向“更高的立场”(132)参看F.A.Staudenmaier,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Offenbarung von Schelling,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413ff.。但用恩格斯的话来说,这只是进一步证实了谢林把哲学阐释为“信仰的奴仆”这一观点,因此这些人实际上也是以信仰的名义攻击“黑格尔主义的胜利”。

恩格斯以“表现得令人骄傲的黑格尔主义”(133)参看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S.1253.对抗谢林的启示哲学,但他对前者的拥护并未得到认可。由于表达出了革命—民主主义意向,所以他被黑格尔主义者比如米什莱贴上“左派”(134)参看C.L.Michelet,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neuestendeutschen Philosophie,S.317.标签,“未来的幸福”则被谢林主义者果断地否认,比如作为那位哲学“吹牛大王”助手的G.海涅傲慢地呼喊道:“超级的笨蛋,超级的盲目无知!”(135)参看G.Heine,Schelling in Berlin,In:Jahrbuch der Universitäten,Leipzig,1842,S.1.此外还遭到了天主教神学家的否认,比如威森伯格就以神学家的名义指责恩格斯在《谢林和启示》结尾处宣告的“世界历史的黎明”(136)参看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S.1253/1254.的到来。而费希特主义者也认为,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革命很不幸地与一场政治革命同流合污了,我们的祖国将要经历残余匪帮、火炮扫射以及其他的法国大革命暴力场面”(137)参看K.F.v.Bachmann,Die Opposition gegenSchelli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Nr.306,Dezember 1843,S.1240.。

让这一群反对恩格斯革命—民主主义立场的争辩者最为害怕的是恩格斯在《谢林和启示》中宣告的无神论思想,它直接指向了宗教的意识形态。他们强烈地谴责这种表现出令人骄傲的黑格尔主义“反基督形象”(138)施陶登迈尔认为:“所有这些人之于基督徒最多就如同猿猴之于人类,并且在他们中只能达成一种猿猴般的同等认知水平,即他们毫不怀疑、无条件地相信表面现象。”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S.416.,并且尤其公开指责这篇文章的无神论结论和后果,因为在这篇文章中恩格斯宣称,“基督教的全部基本原则以至迄今为止凡是被称为宗教的东西,都在理性的无情批判下崩溃了”(13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3页。。这种观点包含着最粗糙的异端,威森伯格将之看作“冒失的”、“被理性劫持的”,并还从中看出最可怕的邪说:“最宝贵的东西、也即基督教就这样大胆地被丢弃了!然后千年的自由王国开始了。这听起来如此信心满满,就像以前托马斯·闵采尔预示值得悲痛的纪念品一样。”(140)参看I.H.K.Wessenburg,Schelling und die Offenbarung.In:NeueJenaische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22.Dezember 1842,S.1255.

天主教神学家之所以如此预言恩格斯的这种命运,就是因为恩格斯在他的论文中拥护L.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而这就从本质上影响了他的无神论立场,但这对天主教神学家来说比他们从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中看到的最深的人性堕落还更该受诅咒,比费尔巴哈的“爱自然”,也即唯物主义——他们将之诽谤为“最大程度上的撒旦式的对人类之恨”——还更该受谴责(141)参看Ludwig Feuerbach,DasWesen des Christentums,Leipzig,1841.In:Zeitschrift für Theologie,Freiburg,1842,8.Bd.,S.243.。他们这种向恩格斯宣战的做法得到了A.荣格的支持,后者在《柯尼斯堡文学报》上颂扬谢林而批评费尔巴哈。荣格责备恩格斯误解了费尔巴哈的批判,并嘲讽道,这位21岁的小伙子是位“无神论者”,并且他的文章“也正像他们指出的那样,没有上帝,竟以一种如此令人吃惊的、感情奔放的崇拜自然而结尾,以一种如此幼稚的、幻想的、如此大声喧闹的、高中男孩般的迷恋自然而结尾”(142)参看A.Jung,Ein Bonbon für den kleinenOswald,meinemGegener in den deutschenJahrbücher.In:KönigsbergerLiteraturblattvom 20.Juni 1842, S.331.。

今天,帝国主义意识形态还在装饰谢林的反动遗产,以便其社会制度在面临深层危机时将这一遗产导向反社会主义的战场(143)参看W.Förster,Schelling in der Westdeutschen Gegenwartsphilosophie.In:DZfPh.Heft,7/1968,S.859-871.。它们由此维持着祖先的传统,比如像荣格那样抓住并利用谢林派、反对恩格斯、赞美上帝,与此同时,反动势力也为他们的反无神论、反辩证法与反唯物主义的斗争而欢呼称颂。在反对青年恩格斯立场的论战中,在天主教神学家及其代表——作前导的是封建反动势力的代表——内部也出现各种不同的思想潮流,不过即便这些批判《谢林和启示》的争辩者分解了他们的信念教义,可是在拒绝黑格尔辩证法这一点上仍会互相顺从,并且最终在他们共同敌对无神论和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合为一体。从客观上看,这种做法实现了一种多样式的、广泛的结盟,这也就提高了反对恩格斯革命民主主义立场的声音。这一队伍的领头者是献身于谢林主义的神学家,L.梅茨,他不仅攻击《谢林——基督哲学家》,而且还攻击《谢林和启示》。虽然在这些文章中他不可能找到足够多的污蔑性话语以便将恩格斯贬低为“不成熟的脑袋瓜”,但仍认为恩格斯对谢林思想及其阐释的叙述是“不准确的、错误的、贫乏的并且为黑格尔进行绝对辩护的那些驳斥点大多数是毫无理智的、可笑的”(144)参看L.Merz,Schelling und Theologie,Berlin,1945,S.28.。无论是新教神学家还是天主教神学家都对封建势力负有义务,最终会在需要得出的结论上达成一致,进而共同对付恩格斯,这一事实正是柏林《教会报》的评论所揭示出的。威森伯格在研读《谢林和启示》时想起了托马斯·闵采尔的纪念品,所以说这家反动派报纸是从“最新近的雅科比”意义上思考这篇文章的(145)参看H.Ullrich,Derjunge Engels,1.Teil,Berlin,1961,S.235.。但由此也生动地突显了恩格斯对反进步势力的打击有多深,因而人们也不用怀疑,这种处理方式迟早都是针对这篇文章作者的。要是人们毫无疑问地赞同这一看法,他们就会预料到,“无礼地受到威胁的、却又神奇地被拯救的圣经”正是源自于该作者1842年底出版的论战文章,这样竟意味着它“是一个长得难看的老妇人,只要它活着,就必须在德意志面前垂下眼睑”(146)参看Bruno Bauer und Kritik.In:NeuesRepertoriumfür theologischeLiteratur und kirchlicheStatistik.Hrsg.von Th.Bruns,Berlin,1845,2.Bd.,S.107.。

恩格斯被盛怒的谢林主义学说强行打上这种印记,这一做法得到了反动派的公开赞同,对此我们不必感到惊讶。梅茨的那个拙劣作品在普鲁士政府管辖的报刊杂志中几乎是通行无阻的,它由柏林《神学文献与教会统计新汇编》(147)参看NeuesRepertorium für theologischeLiteratur und kirchlicheStatistik.Hrsg.von Th.Bruns,Berlin,1845,1.Bd.,S.113-134.提供,以便作为平装单行本迅速地传播开来。一种与之相应的、通过《汉堡通讯》散布的评价也都被《奥克斯堡汇报》与《莱茵河观察家报》采纳了。这些报纸在梅茨称赞谢林、批评对手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好感,对其“学识和思想彻底性”给予很大的认同,并且认为,梅茨“对谢林所开启的科学新时代这份自觉的热情”(148)参看Rheinischer Beobachter,Köln,19.Februar 1845.起到了典范作用。然而无论是梅茨的辩护词还是阿谀奉承都不能阻挡谢林这颗巨星的陨落。当1846年三月春风十里飘起时,已经“没人”再谈起谢林,他“在哲学上……彻底死去了”(149)参看Varnhagen v. Ense an Rosenkranz.Frühjahr,1846.In:Briefwechselzwischen K. Rosenkranz und Varnhagenv. Ense.Hrsg.von A.Warde,Königsberg,1926,S.148.。

结束语

如果我们全面概览一下所讨论的反动势力就会发现:正是由于它们,公众才会在19世纪40年代上半叶对恩格斯反谢林、反普鲁士制度的论战文章做出直接的回应。进而,这些反动势力也清楚地映射了这位21岁年青人在这个时代的思想争论中所起的作用是给人以深刻印象且富有成效的。恩格斯的“反谢林”斗争体现了一种辉煌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和民主主义精神。他对谢林的抨击也是对整个德意志封建专制主义反动派的直接抨击和间接抨击,特别是对普鲁士政治的抨击,因为谢林哲学就是“在哲学幌子下的普鲁士政治”(15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45页。。受这种战斗精神所鼓舞,这位年轻的革命民主主义者把他的全部力量都服务于反对封建阶级及其反动的哲学、宗教思想的斗争。尽管这位思想家被宗教思想污损为“猿猴般的认知水平”,但他却证明这是献身于德国人民党精神进步和政治进步事业的热情。因此,他的文章虽然被敌手中伤与污蔑为“对祖国的侮辱”,但却属于德国人民在漫长的、变化多端的反对封建压迫和剥削的斗争中创作出的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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