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20-12-09 09:11
新民周刊 2020年44期
关键词:大漆师傅牙齿

活到极致就是玩

安宁(安徽黄山,职员)

去徽州乡下见一位民间手艺人。车开到汊口小镇,停在一家招牌写着 “酒娘”两字的店门口,正想,招牌字写错了。细看,发现“酒娘”下面是一古代仕女图,原来是有意为之。门口没人,只一个大漆做成钱盒,旁边写着:诚信你我,扫码自取。一碗6元,两碗10元。

拐进后院,一个古老的水碓在工作。“标准的自动控制水车嘛!”同伴笑道。

上楼,一间狭窄走廊,是陆师傅工作室。台上工具五花八门——毛笔、刷子、电笔、尺子等,全是他手工制作。有几支笔的笔杆,色彩斑斓,精美的菠萝漆工艺,令人爱不释手。朋友拿起一支给我们看,说,陆师傅的笔很特别。为使毛笔放在桌上不滚来滚去,笔杆前面是圆的,后面是方形。每一支毛笔用人发做成。将竹子一劈开两半,头发放进去,然后合起来,使用时,和铅笔一样,用一截削一节。正看得起劲。陆师傅从对门房间出来,人精瘦,戴一副眼镜,一笑露出一副牙龈和牙齿同一颜色的“牙齿”。他说牙齿是自己修补的,补上去,下不来了,太结实。我听完既惊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牙齿也能自己做?”

“牙齿比什么都好做!”

“那你做牙齿不是还要做模型吗?”

“口腔就是模型,我72岁了,也不讲究什么好看,实用就行,好看重要还是能吃东西重要?”陆师傅说着,带我们进卧室。沙发上堆放着蛋糕盒、挂历纸,说是拿来刷大漆或画画。两个书柜摆满“陆师傅制造”。一把三根弦的大漆琴,是做给外孙女玩,逗她开心的。一只竹筒上大漆的漂亮包包,是给老婆做的。这独一无二的包包,被本地电视台的美女看中,几次上门要买。“手艺活能养活自己,养活儿女就可以了。我这把年纪了,还想赚钱吗?就是玩。”家里用得上的东西,他都做。漆碗、花瓶、茶杯垫、手机架一律菠萝漆。沙发上一张漆画,一看背面,是张旧挂历纸。难道眼前各式各样精美的菠萝漆花瓶、水滴、水盂,甚至仿唐八楞瓶,都是沙发上那堆废物转化为宝的?陆师傅自豪点头。

听说,他还有一件发明专利:全自动光控电焊面罩。不信,百度“陆德正”。

相看两不厌

朱宜尧(黑龙江佳木斯,职员)

搬新家,门口安装衣服挂钩,忽然想起作家李汉荣的一篇《外婆的手纹》来。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我特别喜爱这一段。

说白了,我站在刚安装完的挂衣钩前,心里实在是不舒服,想必挂衣钩也很不舒服。本来是学了一招,可这一招,有点照搬照抄,生搬硬套,也没动动这个该死的脑筋,结果坏了好心情。

安装挂衣钩前,我用胶带把塑料袋固定在墙上,这是我上几天看到安装热水器的师傅用过的一招,想着钻下来的沙石碎末直接落到袋子里,干净卫生。可没想到,钻完第一个眼,准备钻第二个眼,在挪动塑料袋时,胶竟然粘在了白墙上。

本来是好心情,结果新家白墙上留下了一道黄色的胶。越看越碍眼,越看越心烦。

用装潢刀轻轻刮去,没想到却越抹越黑。蹲在地上,调整一下,安慰自己,继续装另一侧挂钩。冲击钻哒哒哒响动,一个小小的孔完美无瑕地呈现在眼前,边缘没一点瑕疵,圓得令人欣喜。然后再钻下一个,也完美。自攻钉拧紧,钉头上放置一个金属的小帽,算是画龙点睛。

墙的碎末,直接落到地上,用抹布擦净后,坐下来看挂衣钩,怎么看怎么舒服。我不禁联想到李汉荣的散文,还想到“相看两不厌”这句诗。

看起来是在完成某项工作、任务,其实,是在塑造一种生命的姿态和内心的优雅。活干得漂亮,心自然跟着舒坦。多好呀,心情自然跟着好起来。这时候,反过来再想,那个过于明显的胶怎么处理呢,唉,来了,脑洞大开。前几日我帮着姐姐粘贴墙壁纸,可能有剩余。一问,果真如此。你看看,一切皆有可能。

看来,生活就不该有什么坏心情。

相看两不厌,只有挂衣钩。那个铮明瓦亮的挂衣钩,正和我的心情一样,开心地笑呢!

与母亲慢慢走

赵文斌(上海,公务员)

去年一月,母亲做了全胃切除手术,这是母亲这辈子的第五次手术。母亲一生都是“女汉子”,脾气倔强,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像开机关枪。前四次手术也都是很大,但没有撼动母亲顽强的性格。而这次几乎伤尽母亲的元气,母亲瘦掉十多公斤,瘦成风吹摇晃的老太太。

近日接母亲来上海小住。我白天上班,只有晚上和周末陪陪母亲。母子两人在月光下、日光里,在小区、街头,沿着河边,迎着晚风,慢慢走。边走边说说话,虽是一些家长里短,然而对我来说,是乡音,是母语,让我回到过去的时光。

农历九月十五,月光很好,铺满身边这条淀浦河。

母亲说:“还有五天就是你的生日。”

“嗯,我上大学后一直过阳历生日,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

“我只记得你的阴历生日,往年农历九月二十,我在镇江老家就做一条红烧鱼,炒一个蔬菜,煮一碗面,我一个人吃不了太多,算是给你过生日。”

母亲停了停,又说:“以后记住你的阳历生日。”

淀浦河连着黄浦江,此刻正涨潮,满月的潮水分外急,满载着沙子的水泥船逆流而行,发出费力的噗噗声,像一头犁地的老牛。水泥船开过,激起的浪花慢慢平息,才看见河里有人蹚水拉网捞鱼。

岸边许多散步者停下脚步,叽叽喳喳看渔人捞鱼。鱼少时,游人发出惋惜声。当鱼儿在网中蹦蹦跳跳时,就是一阵阵响亮的惊呼声,有人说:“今天这个人发了一笔小财。”有人接话:“全部起网能卖百儿八十的。”

母亲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天已经冷了,在水里更冷,穿着防水服也不管用,凉气透过衣服,往骨头里钻。现在也许没有感觉,今后老了就遭罪了。”

母亲又叹了一口气:“谁有日子过,为了这百儿八十的受这份苦?”别人看到的是热闹,是收益,而母亲看到的是怜悯,是慈悲。

周末的午后。我与母亲在小区漫步,母亲冷不丁地说:“去年下半年,王旭健当村长了。”

我“哦”了一声,作为回答。王旭健是我初中同学,从小眯着眼,家境贫寒。人长大了,眼睛没有长大,但脑子活,慢慢富起来。四年前,他听说我回去,约我和几个同学吃过一次饭。

“人是会变的,你那个同学王旭健以前见到我,大老远地就打招呼‘赵文斌的妈妈。当了村长后再看见我,要么当作没有看见,要么直呼‘赵百银。”

赵百银是母亲的名字,她曾经当过15年中国最小的“官”——生产队队长。小时候即使家里吃糠咽菜,母亲没有将生产队一粒粮食拿回家。记得有一次,村里有人想要一块宅基地,朝我家硬塞了一罐麦乳精,人家前脚刚迈出我家门槛,母亲后脚就把麦乳精甩出了门。

母亲接着说:“做人不要去做杂七杂八的事,不是自己的东西不会要。”说完以后,母亲脸上露出宽慰而幸福的笑容。

在母亲看来,无论贫寒,还是富裕,本分才能平安,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一阵微风吹过,黄叶挣脱了枝头,在阳光下轻轻飘落。母亲随手接住一片,转动了几下叶柄,然后放在草丛中。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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