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羌寨以南

2020-12-10 00:40子敬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0年6期
关键词:小北小李工地

子敬

工地上天南海北的人都来了。

有四川本地的,山东的,河南的,甘肃的,安徽的,五花八门的人,五花八门的长相跟口音,有时候听不懂,有时候拐个特别的弯来上一句普通话对付对付,交流跟唱歌似的,说话像被镀了一层膜,不能重样。

钟小北是这个工地上来的唯一的女孩儿,小巧的脸,透着七分不成熟。她去年刚大学毕业,刚好碰上援川,报名来了北川。北川县城没有了,被地震整个毁坏了,就在一夜之间,这个小县城被埋在土堆里。新址建在吉娜羌寨以南,一片唯一的平地上,四周是水洼,长满荒草。虽然地震过去有几个月了,但还时不时地来上场余震,散发地壳动荡之后剩余的能量。到处是蚊虫,晚上被咬得睡不着。植被丰茂的山坡上住满了地震后的人们,人真是奇怪,明明知道这处地方危险,还是不舍得离开去找一片新的地方居住。小北开始是一腔热血,来了却不是那么回事,工地上全是大老爷们,又脏又粗鲁,工程工期快,大多数的老爷们脸都不洗。

小钟,你一个人不方便,把财务室让给你吧,那间屋子有防盗门,晚上睡觉安全,这些男人缺女人缺得跟狼似的,你自己可要小心。

小钟说,对付狼我有办法,放心吧。

陈哲开始怎么也不同意公司派个女孩子来工地,她太年轻,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确实不方便,得多让人操不少心。吃饭,住宿,工作都要在一堆男人的注视下进行。小北没有想太多,正好工地上缺一个材料会计,自己专业对口,项目部一筛选就来了。这个地方气候很好,不冷不热,到处开满花儿,三月初,北方还天寒地冻,这里就已经油菜花开了。过了秦岭,越来越湿润的空气让人感觉怡然,幸福感很强。若是没有地震,这个小县城的人该多么安然。

小北从没有防盗门的活动板房搬到有防盗门的房间,同事们也放心很多,除了民工带的老婆,其他工人都是男人,所以晚上对于小北有些可怕。她晚上尽量不出去,小解也在房间里进行。三四月的夜晚也还凑合,到了六月以后,晚上就显得难熬,把防盗门一关,屋子就不透气,加上空气潮湿,憋得喘不开气。小北不爱跟男同事多说话,工期紧,光工作上的事就忙不过来,每天还要往返五里路从生活区去工程现场,本来就单薄瘦小的小北,来到这里就越来越瘦小了。在视频里和妈对话,小北妈心疼地嘱咐又嘱咐,要好好吃饭,别省。小北说,吃饭都是项目管的,吃的是菜籽油,味大,第一次吃还行,再吃就恶心。这里没有山东的花生油,四川人炒菜不搁辣椒似乎就不会炒菜了,吃起来就是受罪。小北妈说,那单位的人就不会捎些煎饼和花生油?小北说,这里离家那么远,一般都坐火车来,捎油来的事不靠谱,您就别瞎操心了,灾区的人现在还有住不上房子吃不上饭的呢,我们就将就着吧。妈就是心疼你,这孩子,你要是有空就回来瞅瞅,你爸每天都叨叨,说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公司没人了吗?是我自己要来的,跟公司有什么关系,人家又没逼我。视频里的妈似乎有些憔悴。小北说着说着想哭,马上把视频断了。

北川县老县城几乎一夜被夷为平地,倒塌的楼群,房屋,山体的塌方,堰塞湖,这些事实概念已经越来越伤痛。小北胆小,每到夜晚,她独自在宿舍里就会想起电视画面里无辜的孩子与大人,灾难真是不会给人任何机会去思考。该来的就要来。在临时购物区里,为了丰富民工的生活,设立了放电影的地方,可以看看老电影消磨晚上不加班的时间。只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要加班的。没有人能够轻松地走在购物区里,有一些交班后没处可去的民工聚集在这里说笑,看电影。

生活区的洗浴间和厕所挨在一起,是为了节省空间,也只有这样。小北从来不在这里洗澡,因为门没有锁,不安全。但那些工人的家属就不管那一套,每天晚上都要占着厕所外面的淋浴与热水,洗衣服洗浴同时进行。这让小北感觉很不舒服 她除了必须去的时候,是很少靠近那里的。里面常常有白白的雾气,加上嘈杂的说话声,遍地的热水,湿气。隔壁是男厕所及淋浴间,男人多,所以男厕里常常挤不开,等待淋浴的人很多。小北趁着天还亮,拿桶去淋浴间提热水,不想里面突然出现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那男人见到小北竟然毫无惧色,反倒很大方地展示下体。淋浴间的外侧站着一个女人,显然是他的老婆。小北“啊”了声扔了桶就跑。到了办公室就“哇”的一声哭起来。队长林士兵问她怎么了,她边抽泣边说,女淋浴房里有男人,他没穿衣服!两个男同事听了瞬间哈哈大笑起来,还当是怎么了,没穿衣服你占人家便宜了,你还哭什么。小北以为他们会狠狠地去找那男人算账,结果毫无同情心的男人们还如此玩笑,真是悲壮又惨烈。她哭得更狠了,两只手捂着脸身体一个劲儿地抖动。有个同事恶作剧地拿起相机给她拍照说,看看你哭的时候有多好看,人家又没看到你,是你看到了人家好吧。他在女厕所,还不怕人,我过去他居然就大胆地站在我跟前,你们必须报案,必须抓他,他流氓!他怎么流氓了,姑奶奶,你小心人家说你偷看。李军马上说,我抓他去。他飞跑着去厕所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妈的,我看到两个老娘们在洗澡,也没穿衣服,她们还笑哈哈地向我泼水,你看你看,我身上都湿了。小北见他果然身上湿漉漉的,显然被攻击得不轻,扑哧笑了,这回你是流氓,你占便宜啦。李軍甩甩身上的水说,真是晦气。大家都笑起来。林士兵说,小杨快起草一个规定,谁再乱用女淋浴间,一律罚款500,不管谁。

工程到了最紧张的时候,指挥部一天一个工期要求,大家都拼了。工人是从山东带过来的,大多有拼命的劲头,晚上连轴转施工,林士兵的嗓子喊得说不出话来。太阳温温的,雾气腾腾的空气,淌起汗来更要命。闻什么都是湿乎乎的,拉砼的车来来往往一个上午十几趟。司机光着膀子都急了,怎么这一个部位的砼一个上午要这么大的用量呢?队长催得眼都绿了,整个北川施工的工程都在争砼,就差打架了,因为赶不上趟儿,小北小小的办公室空间里净剩下吵吵了。不是说好二十分钟一趟的吗,怎么又超了五分钟还不见车影?你们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车?你跟我们总部说,你们算好的了,那几个邻着的工地都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到货,我们也没办法,跟销售员联系吧。林士兵吐出一串脏话,司机眼绿着,头发毛毛地炸起来,两只手乱挥着要上来。小北说,都别急,我看眼急也没用。

货车说来就来了,又一个司机下车来交单据,小北闻到他身上浓浓的汗臭味,熏得她马上屏住呼吸,一分多钟没有喘气。接过单据,在记录册上记上来的时间与日期,交给现场收料的材料员。材料员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休息,眼似乎有些打架,拼命打起精神来。实在睁不开眼了,都连着两个晚上没好好合眼了,我还没洗脸呢。小李把单据接过来,瞅瞅眼前的货车与司机,这次再缺方我就不收你的了。不收也有人要,放心,现在都抢。小北冲他递了个眼色,小李乖乖地指挥车往里走,另一辆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退出去,实在没有好心情,面对乌烟瘴气的工地,小北在心里咽下一口凉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突工期,想到还住在临时安置点的人,失去亲人的老百姓,小北就猛地生出同情心,可怜的人,我们累点没有什么,他们家都没有了。现场不远的地方桂花树依旧如期繁茂,没有开花,但碧绿得让人心动,这里到处都是桂花树,随便一小片山头上都满满的桂花树。北方没有这些碧绿得让人心颤的植物,干干净净的,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看上一眼,马上舒坦了。

小李收完了这车砼,就返回办公室把签好字的单据给小北。小李是主动报名来的北川,比小北大六岁,今年儿子刚两岁。小李,你怎么收的钢筋,这是我们要的型号吗?小李正困得睁不开眼,听到林士兵骂自己,心里突地上来一股火气,但没有立刻表现在脸上。怎么了?怎么了!现在钢筋不对型号,昨天进货的时候你没睁眼看看呀。明细上就是那么提的,我就根据计劃单上打电话要的货,不信你看看!你快给我想办法半个小时内换回来,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偷也得偷来,现在钢筋工都闲着,料进不来,人不能总闲着!林士兵气哼哼地甩门出去,脚上从现场上带来的泥重重地甩在门口。小李狠狠地瞪了一下林士兵,但只瞪了他的鞋和大腿,没敢抬头来直着瞪他。嘴里哼了一声,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小北说,放心吧经理,很快。小北拿起电话就给供应商打去电话,把小李叫到屋里去。小李脸上一副不如意的样子,心里十分不痛快。他甩掉手里的单据,说,不干了,我去!转过身去眼圈红了。他翻出前两天预算员提供的需用量计划单,仔细看了看觉着委屈,这不是吗?型号不错!小北说,你错了,这是带E的,他们送的是没有标注E的,抗震钢筋的型号一样,但标注不一样。小李鼻子哼了哼不吭声。小北说,经理也是急,他说你听着,他的嗓子都哑了,话都说不出来,还不都是被工程逼得。唉,真不容易,人要么上不来,要么人上来了料又上不来,八下里不凑手,咱们都相互理解。他老骂人,我就烦,急就得骂人啊?当点官就得骂人啊?我请辞回去得了,儿子都不知道我这个爸爸是谁呢。说到儿子,男人的柔软一下子来了,他眼睛的红色又突围过来。眼睛湿了。小北见他真的难过了,就住嘴把眼睛回到单据上去,都签字了?嗯,签了。你回去睡觉吧,还有两车,我替你收了,你都两天没有好好合眼了,小左回来你就轻松了。又想儿子了吧?和儿子通话了?叫爸爸叫得你心疼了?他扔下单子回到自己办公桌上去,居然呜呜哭起来。一个男子汉这么动情地哭,让小北也受不了了。你回宿舍睡觉去吧。他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抽动着身体。这时,太阳暖暖地斜照过来,干净有序的仓库办公室里,几件零星的电缆线散放在一旁,温温的风打过来,小北的眼里也湿了。又一个司机伸过头来,说,小李收货。他擦擦眼睛,跟着司机去了。看着小李的背影,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在上午的阳光里拼命地奔流。

小李的儿子奔奔前几天刚查出的恶性骨瘤,胳膊动了手术。这个只有小北知道,小李不让小北告诉任何人,林士兵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经理?你应该回去一趟给儿子治病。现在这么忙,我回去谁来顶这个窝,这黑天白夜地紧赶,好意思坑伙计们吗。小北说,这样也不行,你家里谁顶着?还得去济南治疗,叶子嫂一个人,你怪狠心的。小李说,没事儿,家里有爸妈跟着,还有他姑姑,孩子现在都快不认我了,这爹当得本来就不称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油菜花正灿烂着,到处金光闪闪的,雾气带动着水珠心酸得要掉水儿。

晚上小北在办公室里整理一天来的单据,乱七八糟的很多。小左过来帮忙,毕竟一个女孩子,大家都对小北照顾有加,因为天黑了,他要带着小北返回五里外的生活区。小左年龄和小北差不两岁,但因为是男孩子,看上去有担当多了。小李今天都哭了,小北说。夜晚的风打在室外,柔和带着淡淡的蓝色香味,是桂花开了吗?还是不远处山上的幽兰?说不清楚的香味,把工地办公室包围起来。他就是个熊包,就知道哭,不就是被经理批评了几句吗,男人有什么好哭的,娘们样儿,还是主管呢,也不知他这个主管是怎么当上的。小北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他,他有他的难处。你们男人心都狠,也不替人家想想。想什么想,要是在工地上因为挨一顿熊就哭,还能干吗?真有他的,小样儿。小北差点脱口说出小李的家事,但又忍住了,她答应小李不向外张扬,她眼里突然又热了一下。小左并不知道小北为什么护着小李,他觉着小北怪怪的,不禁窃笑,小北不会喜欢上小李了吧,就他那一副烂蛤蟆相。室外一片辉煌,大部分工地都在加班,工程车在工地与工地之间忙碌,奔跑。夜晚怎么也静不下来。

大约半夜一点多钟,生活区里人声鼎沸,有吵架的声音。小北心里打鼓似的,跳得很快,她从小胆小,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想起来打开门看看,但试了几次没起来。实在太困了。吵了十多分钟,她听到林士兵的声音,这回听清楚了,又是班组和班组在抢架杆、扣件什么的,似乎材料不够用的,大家忙着半夜去搬白天别人护下的材料,相互发现了引起吵闹。在生活区里因为争东西打闹找经理公断,这种事情常发生,小北不再关心,迷迷糊糊地睡去。蚊子自由地飞来飞去,在耳根上打架,这都不影响累了一天的小北,实在太困了。约莫两点以后,又有人吵起来,这回小北觉着是真有事儿,马上在床上跳起来,发生事故了?她的心狂跳起来,拨通小李的电话。小李此时正在现场上,今晚有一片砼要打完,工人们还在施工面上,食堂里在九点多的时候就在准备工人吃的面条,准备送夜宵过去。刘卫东在砼面上不起来,他趴在上面不让打砼,真是神经病。你别管了,睡吧。为什么?小北问。谁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神经病。林士兵此时起身赶往现场,小北钻进他的车里。你去?我去。没什么好看的,深更半夜的,女孩子下去睡觉去。林士兵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反对。小北说,你们都离开生活区去了现场,我自己在这里害怕。女孩真是麻烦。林士兵开玩笑地说,以后给你装个狼胆就不害怕了。年轻人多看看也是好事儿。刘卫东浑身上下都沾着砼,就是不起来,工人停在一边,泵管已经安装好了,就等着往里浇筑砼了。经理你看小刘,他太固执了,不就是钢筋绑扎没验过吗,监理都同意了,他就是不让打!现在再不打,这一片非得裂纹不行!队长张庭富无可奈何。为什么不能打?你起来说话,趴在这里就当事了!不能打,反正我不起你们打不了。不打就不打,你起来,你这个孙子。你骂人!你个熊包!骂也不起!有人笑了,工人队伍里有人起哄,刘工你有本事趴女人身上,趴钢筋上有什么本事啊!大伙都笑起来。即便这样也没能让刘卫东马上爬起来。明天必须验完筋再打!不是和监理验过了吗?质检站也验过了。验过了也不行,你们看看那几排钢筋的型号,全错了,必须重来。就别那么认真了吧,明天省前指就来看工作面,必须完成,完不成交待不了。你他妈的给我起来!不行,就是不行。刘卫东边喊边哭起来,我是主管,你们不是!质量有问题是我的事儿!林士兵对大家说,都回去睡吧,让砼车去别的工地,今晚先别干了。刘卫东是公司第一拗人,也是第一牛人,他想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工人都收拾工作面撤退了,刘卫东叫了两个人处理。林士兵的嗓子越来越说不出话来,骂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终于迎来了一号楼封顶的日子。工地上一片欢腾,小北拿着相机跟在庆祝的队伍里,潮潮的空气卷着微风。领导们在队伍的前面,大字更加醒目。小李在隊伍里忙来忙去,夹在人群里。说下雨就下雨,大好的晴天突然在瞬间落下雨点来,打在工作人员的身上,但没有人觉着不舒服,内心的舒畅随着雨点一起飞扬,幸福极了。一场大雨过后,又有一群楼在新北川站立起来。这一天,大家终于能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了。林士兵请所有的管理人员到餐厅吃饭,特别炒了腊肉白菜,还上了酒。大家都辛苦了,快一年没回家了,今天代表家里给大家提个酒,大多数的管理人员只顾低头吃饭,听林士兵表扬一番之后,听见有人扒饭的声音不对,像是有人哭了,还有抽泣声。抽泣声起初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有人起身先走了,说吃饱了,酒喝得很少,在工地上练得本来吃饭就快,大老爷们都在几分钟之内就进餐完毕。小北说,大家都喝点,喝点吧。这回也封顶了,经理我想回家一趟。技术主管说,我八月中旬结婚,还有几天了,女朋友在家等着,骂了好几回了,总是不好意思开口,都推了两次了,这次不能再推了。先吃饭,先吃饭。林士兵马上感觉到内心亏欠了人家的,他不敢看他们每一个人。小北说,真的呀,那我们都要吃喜糖,你把新娘带这里结吧,多热闹,来个异地旅游结婚。大家都说好,并鼓掌以示祝贺。这时候,小李的电话响起来,他跑出去接电话,是妻子叶子打来的。见许久没有回来,小北跟出去,他见小李正在生活区的绿化带处捂着脸哭。是家里有事吗?小北,我对不住孩子,说恶化了。什么意思?小北想再问下去,知道不问也是那样的结果。她说,明天你快回去吧。乔东要结婚请假,主管一下走两个可不行。可你这个比他重要。没事,没事。他擦擦眼角,说,你快吃饭去吧。没事了。小北不放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像小妹妹一样疼爱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外表柔和、内心坚定的哥哥一样的人。还是,还是跟经理说实情吧,这样也不是办法,嫂子会生气的。她都理解,是她不让我回去的,说孩子反正那样了,回不回去没有意义,以后再生一个。可你对孩子也太不公平了,他多想你这个爸爸呀。一说奔奔这个名字,小李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小北想轻轻拍拍他,可又忌讳地缩回手来。你们在干啥呢?小左说,小李不是喝多了吧。是啊,是啊,他一高兴喝多了,都喝得吐了,你们真不仗义,好歹也让他少喝点呀。

乔东可不能回去,委屈你婚期再调整一下,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乔东脸上笑着,心里却酸菜一样,有点不舒服。我不能回去了,婚期还得推后。咱别干了,回来行不?妈,不是您想的那样,你想怎么就怎么,这里工期紧。你都推人家好几回了,亲家那边怎么说?我跟她说,她会理解的。乔东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到底人家愿不愿意。我这次又回不去了,领导不给假。你们领导没有心吗?乔东沉默。工地上有难处。离你不行吗?是,领导这么说的。我们家亲戚都准备好了,不能回来你为什么没有早说?前几天你还满口答应好的,请柬都下了怎么办?乔东沉默。对方生气了,许久不说话,啪地把电话挂断了。乔东重重地把电话摔在桌子上。生产像上紧了弦的表针,啪啪地往前走。一刻也没有思考。木工班等着交底,是不是今天上午的交底还没下?下了。乔东悻悻地说。再说下了?你现在就去现场看看工人都在干什么,有一半的工人在窝工!乔东心里正不高兴,把手里的图纸往墙上一甩说,老子不干了还不行吗?不干你也得把这个工程撑下来再不干,你说不干就不干,烧得你!木工已经耽误下砼工作面了!几十号人等着,多少成本没了!乔东抓起电话拨木工班长的电话,死的吗?没有交底不会要啊!对方一下子蒙了,说,乔工,大早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掐死你。你掐一个试试!队长将他手中的电话夺过来,去现场说话,打什么他娘的电话!现场上工人正等着放线,电影院的跨度大,周边结构比较复杂,木工班长等着交底,工人果然有点窝工,但并不是那么严重。乔东两眼发绿地瞪视着木工班长,俨然他就是灾星。老杜你弄什么事,交底不到你不会先看图纸啊?看不了,没那个本事。没那个本事干什么活。没本事就没本事,有交底就干没交底不干!撤人行吧?木工老杜一下急眼了,真他妈见鬼了,刚有个工人用锯割了手指头,你来找事,故意让我不好受是吧?乔工,你唱哪出?乔东不痛快地说,爱哪出哪出!老杜刷地亮出拳头对准乔东就是一拳。血,顺着乔东的嘴角流下来。老杜身上一身臭汗,隐隐地飘荡在周围的空气里,花香被挤到一边去,除了汗味还有血腥味。工人一下子围上来,见老杜动手了,也有几个人要动手。都住手,队长把老杜的手一下子掰到一边去了。小北被眼前的一幕吓着了,看得晕晕的,身上一个劲地冒凉气,差点就打110了。乔东你干不干都行了,快滚!此时的乔东反而一下子熄火了,凉凉地站在人群里一声不吭,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空气一下子松散起来,乔东不像小李那么爱掉眼泪,但他的鼻子也酸酸的。此时手裤兜里的电话响起来。你好好工作吧,没关系。我这边跟父母说好了,日子先别定了,等你完工了回来再结婚,早晚都行。乔东定定地说,啊,知道了。瞬间挂断了电话。太阳暖暖地照着工地现场,小北呆呆地看着这个大男子汉转身向工地现场走去。

北川上空的旗帜很多,红色标语在各种山坡上展现着,迎风而立。工程依旧在进行,又有一波来支援的工人到达现场。小北像个跑堂的,迎来送往地和新来的工人打交道,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然属于干哪一行的。但她知道,她的付出比起小李和乔东,比起看上去只会骂人的队长、经理林士兵,还有那个倔牛一样的刘卫东,就根本不叫付出了。再有楼房封顶的时候,她心情淡定多了。在吉娜羌寨以南,有一片新城正在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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