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醒来，就是春天

榛生

车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蜗壳，把人隔开，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但是你挡我的路时我会瞬间爆炸，隔着车窗用嘴形对骂。开车的世界没有温情。

1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那些在地铁上秀恩爱的人。比如一位女生，地铁都过了十站，她还在百般蹂躏她的男友：掐他脸，啃他手，抢夺他的手机，抱住他的腰晃悠，对着他摇头摆尾。我很想走过去对她说，不如去跟车长说包一个车厢好不好？

但我没这个胆，我怕她咬我。

我也不能原谅以下的人：

① 站在门口，石化成雕像的挡路者;

② 不管好自己家小孩使其乱嚎乱叫或者上窜下跳的家长;

③ 并排三個一起把通道堵死的大胖子或小瘦子，奇怪的是，他们从来不会杂拌组合，都是统一的，三个胖子或三个瘦子;

④ 不停地打电话，断了又重接，咆哮分贝使塞着耳机的人都听不清歌词的人，而且往往他们在撒谎：我已经到了，我已经出地铁了！

⑤ 上地铁前吃大葱的人。

我想对这些人说，你们，应该被挂在地铁的车厢后面，飞行。

我乘坐地铁上班和下班，每天对着地铁上的人翻着白眼。

其实我有一辆车，但是考了驾照后，我开了大概五次，就再也没碰过它了。除了不会倒车这个硬梆梆的理由外，还因为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天我爸要请我吃饭（因为他说我拿了驾照他一定请我吃饭），顺便也叫上了各路亲戚。我爸载着我妈和我小姨，我则去叔叔家接上他们一家三口。到达海底捞楼下，我开始停车。你知道的，当副驾有人，而且这个人还特别嘴碎，对于一个新手司机来说会有多大压力。

半个小时后，坐在副驾的我叔叔已欲哭无泪，他已经不会再一会儿让我往左打一会儿又让我往右打了，他呆滞地说：先让我下车吧。

当我叔叔一家三口下车后，我奇迹般地把车停进去了，下车时，欢迎我的除了我的亲人们，还有海底捞的好几个服务员，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停进去了！太棒了！太好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我咬牙忍着，跟在我妈身后走进海底捞的时候，里面的服务员居然全体鼓起掌来，吃火锅的客人们被气氛带动，也开始鼓起掌来，大家欢呼着：“你成功了！”

隔着落地玻璃窗，就连最里排的陌生人都欣赏了我的车技。

2

后来，我把车借给我表弟去约会女朋友，他还时常表达看不起我的小本田。

有钱的时候我约车上班，没钱的时候坐地铁。

事实上，我讨厌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交通工具带给我的厌恶感和挫败感是一样多的，所以我决定走路上班。走路上班的原因还有，冬天到了，我变胖了。每天晚饭后又吃三包南瓜子的人能不胖吗？所以我对我妈说我要开始不吃晚饭了，我妈“哦”了一声，然后晚饭她真的没给我盛饭，但是她居然做了红烧牛肉！酱肘子！糖醋排骨！我默默爬到餐桌旁。

我爸问，你不是不吃吗？

我说，品尝一下而已。

我品尝掉了一盘子的排骨，自责得失眠了。我在想，要么我就开始煅练吧，据说走路最减肥，那么，从明天起每天走路。

第二天清早，我穿好厚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踏上风雪靡途的征程。我家离我公司非常遥远，直线距离相当于从天津到北京那么远，所以为了九点能走到公司，我五点上路是有必要的。

你见没见过五点走路上班的人？

风雪中，我像那只找北极熊玩的企鹅。企鹅不远万里从南极到北极找北极熊玩，咚咚咚，你在吗？朋友，玩吗？

不玩！

北极熊很像我的男朋友。

人们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很显然，他们以为我没有男朋友。

但是我真的有男朋友，我说：有啊。

人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男朋友，可是你元旦那天不是一直在公司玩“吃鸡”吗？

因为我的男朋友他不想和我约会啊。

他最喜欢说“不，不不不”，他说，不去看电影，不去打电动，不去参加豆瓣小组活动，不不不;不做饭，不睡觉，不结婚，今晚很忙没空理你，不约会！

3

有一天下班时，在地铁上，我遇见一名女子，她对她的男朋友上下其手。

她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而她男朋友纵容她，似乎还很享受，爱情的能量真巨大。

我承认，因为我没有一个可以这样上下其手的男朋友，我只有一个不不不男朋友，所以我嫉妒了，所以我讨厌那位女子，连带着，我也讨厌地铁上所有的人。

感情生活不顺利的我，常常在晚餐桌上吃太多，最后一口肉被吞下，爸爸鄙视地看我一眼，妈妈说“这块土豆干脆也吃了吧，我好洗碗”，我于是义不容辞地把它们干掉。

清晨五点，我出门开始暴走。

冬季的清晨五点，北京的天还乌漆麻黑，你有没有在这种时间一个人出来玩？

我想你一定会对我说：不玩！

我的体重没有丝毫减轻。

下雪了，落在我身上的雪花似乎也比从前多了一些，我胖了，面积增大了。

我懒得掸掉，我变成了会移动的雪人。路过好邻居便利店的时候，路灯熄灭了，忽然有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我吓了一跳，然后，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心情就那么好，他哈哈哈地大笑，笑了足有三十秒。

我抖掉身上的雪。雪真大，我的脚被自己身上的雪埋住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笑个屁。”我非常不友善。

他说：“我是笑个屁啊。”

他倒不为所动，还在笑！

我不理他，继续向前走。我走了五米，回头，发现那个人不在便利店门口了，但是他在我身后！

“你跟着我干吗？！”我怒道。

他说：“你要不要这个？”

一只毛茸茸的护耳，可以像耳机那样戴着，是真毛的，獭兔毛。

“需要扫码吗？你这是什么APP啊，还蛮大方的，要注册会员吗？”我说。

他愣了一下，又哈哈哈地笑起来，“不用，我不是APP，我是我，这个给你戴。”

我看着他，他对我招招手，转身跑走了。天渐渐亮起来了，下着大雪的北京有点美。

我把毛茸茸的护耳戴在冻得通红的耳朵上，很远处传来声音：明天还给我啊。

我心里想，要不明天我就换条路走吧……

4

第二天，我在另一条路上被这个人堵住了。看来，我也不是没有魅力的啊，你看，凌晨五点都有艳遇。

他说，“还我耳套。”

“再戴几天。”

“那你跟我去打雪仗不？”

“是的，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所以我知道，我星期六大清早也跑出来暴走，我的心思开始活络了啊。

如果是我男朋友的话，他一定会说，打什么雪仗，你几岁了？不去不去不去！

打雪仗，我很拿手，稳准狠地把雪球投进对手的脖子里。

“哎呀，我认输了，你当我是你男朋友啊，打这么狠。”他说。

然后他走过来，靠近我说：“那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有，认识两年了。”

“好，我知道了。”他说。

然后这个人就消失了。

那天晚点的时候，我找到我男朋友，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也是早就不喜欢我了吧，所以我们分手吧。”分手的话真的很难启齿，查了一下午资料，决定引用一下张爱玲的。

他欣然同意，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说不。

我目送他开着他的车远去，他有车但是他从没有接送过我，他的理由是我也有车。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和这样一个人相处了两年。

周一的时候，我继续在凌晨五点上路，去上一个不会迟到的班。

我每天都暴走，一点没瘦，因为到了办公室我常常饿得眼冒金星，同事投喂来的鸡蛋灌饼、面条、油条等，我来者不拒。

他们说，你这种减肥的办法太别致了。

听到这话时我已经在办公桌上开始昏睡了。

真希望一覺醒来春天就来了，可是春天来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春天的花儿都要恋爱，可我呢？

经理叫醒我，让我到楼下拿快递。我看到一大堆快递里居然有一个是我的，电话号码没错，我的名字写成了“雪人”。

毛茸茸的护耳，把它戴在耳朵上，拿出手机，按照快递盒上的电话号码矫揉造作地按下数字，存储为“企鹅”。然后拨通企鹅，“你好，嗯，收到了，嗯，我挺好的，嗯，谢谢……”

我这个娇羞劲儿把我隔壁同事吓着了，他们跑过来问：你没事儿吧？

企鹅问雪人，晚上一起出来玩不？

我说：玩！

5

我有了真正的男朋友，开始了真正的约会。

我也不再挤地铁上班了，虽然我还是不会倒车入库，但是企鹅会每天载我上班和下班。

他每天很早就在我家楼下等我，我觉得他很辛苦，我说我还是去把车练熟吧，他说那样我们就不能每天见面了呀！

这才是真正的恋爱，不怕吃苦，坚忍不拔，怎么着都要多多见到对方。

车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蜗壳，把人隔开，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但是你挡我的路时我会瞬间爆炸，隔着车窗用嘴形对骂。开车的世界没有温情。

我们吃着热乎乎的面条，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天变长了呢，前几天这会儿早就黑了。是啊，冬天快要过去了。

“我得谢谢这个冬天，让我遇见了你这个家伙。太奇妙了，我们俩居然能这么简单地相遇在一起。”我说。

“其实不是……我在地铁里就相中你了，姑娘。”企鹅说。

啊？

“我以前每天也坐地铁，可惜你从来没有留意过我，我要么排队在你身后，要么在你前面，看你对地铁里的人翻白眼，我心说翻白眼都能翻这么好看啊……得追啊……”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啊！”

我总觉得好像还有隐情。

“哦对，应该这样说：其实呢，我是一个侦探，见你貌美如花，对你垂涎三尺，搞到了你的一切资料……”

看来真的是这样。

嗯，真的是这样！

哈哈哈，生活这么无趣，我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