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之路”:东北民族交融视域下辽西走廊文化内涵探寻
——以先秦时期东北民族文化渊源与流变为中心

2020-12-11 23:39赵红梅渤海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关键词:辽西诗书王朝

赵红梅 王 群(渤海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先秦时期,“辽西走廊”作为沟通东北亚地区的重要廊道,承载着东北亚渔猎、游牧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的重任。辽西走廊演绎着中原与东北地区及朝鲜半岛的陆路往来历史画卷的同时,也将东北亚地区紧密联系在一起。将辽西走廊赋予“诗书之路”之文化内涵,与“箕子适朝鲜”密切相关。

一、“诗书之路”:箕子过辽西留“箕器”为明证

箕氏朝鲜是由殷人箕子东走至今朝鲜半岛北部建立的早期国家。史载:“武王胜殷,继公子禄父,释箕子囚。箕子不忍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1]。箕子是在受到周武王的礼遇却又不愿侍奉西周的情况下,才带领族人逃亡到远离西周政治中心的地方,最终于朝鲜半岛北部的大同江中下游一带的良夷居住区建立政权。虞舜时期肃慎、秽人向中原王朝进行朝贡,自先秦时期东北地区已纳入中原王朝的封贡体系之内。《史记》曰:“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2]。《汉书》亦有箕子东迁朝鲜之载。周武王获知箕子在今朝鲜半岛建立国家的消息,遂将箕子统辖之地分封给了箕子。

箕子东迁走的是辽西走廊。张博泉先生认为,箕子适朝鲜在嵎夷之地,在孤竹或与孤竹相邻,其最初是在辽西地区,而不是在汉乐浪郡属地,时间上应是发生在燕将秦开东征之后,箕子统治才由辽西地区迁到乐浪之地的,其佐证即为辽西喀左出土的箕侯器[3]。他认为,箕子初到之地不是今天朝鲜半岛北部的大同江中下游流域,而是后来才迁入的。

朝鲜位于“东海之内”和“北海之隅”,即《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的:“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其人水居,偎人爱之”。中原文化随箕子一起过辽西古廊道进入东北,到达今朝鲜半岛北部的大同江中下游流域,影响了东北与朝鲜半岛北部的文化,正如有学者认为的,“商周之际箕子率族人‘之明夷’‘其诗书、礼乐、医巫、阴阳卜筮之流、百工技艺,皆从而往焉’,走的就是辽西古廊道,在此‘教其民以礼义’,‘诗书达于礼教’”[4]。箕氏朝鲜迁至朝鲜半岛看似在秦开东征之后,或是秦开东征后朝鲜失去二千余里土地而保于朝鲜半岛一隅。但是,无论箕子所到之地最初是否在乐浪郡辖区,都可以确定在《山海经》成书时,箕氏朝鲜确已在朝鲜半岛之大同江流域。沿辽西走廊展开的文化交流,促进了东北少数民族对中原文化的吸纳,“从而实现‘车书一家’。而朝鲜、日本则接受中国文化,中华文明通过‘诗书之路’远播东北亚,同时亦拓展了自身的生存空间,形成东亚同质文化圈。‘诗书之路’对于理解东北少数民族的汉化和东亚文化圈的形成具有启发意义”[4](10)。箕子适朝鲜加速了朝鲜半岛文明的进程,对后世影响深远。

据《史记》卷38《宋微子世家》记载,“箕子既受周之封,不得无臣礼,故于十三祀来朝”,在封箕子于朝鲜次年,箕子朝觐周武王,途中经过殷墟亳都时触景生情,感慨而作《麦秀之诗》:“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2](1621)箕子朝周主要见于《史记》卷4《周本纪》:“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5]等。箕子在武王向其询问治国之道时作《洪范》传于世。此后未再见箕子重返中原。

二、殷商文明东渐:辽西走廊文化内涵之诠释

“昔箕子既适朝鲜,作八条之教以教之”[6],借助辽西走廊,箕子将中原文明带到朝鲜半岛,“与‘丝绸之路’、‘茶马古道’等相比,其符号属性更加突出文化,是一条‘诗书之路’”[7]。史载,箕子适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8]。箕氏朝鲜的建立,为朝鲜带去了优秀的中原文化和先进的农耕生产技术,大大促进了大同江中下游一带的养蚕、织作技术的发展。

《汉书》卷28《地理志》记载:“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由此可知,箕子制定的“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流传后世的主要有三方面的内容:“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就礼乐传入朝鲜半岛的途径而言,“‘诗书达于礼教’,辽西走廊是名副其实的‘诗书之路’”[9]。从内容上来看,“相杀以当时偿杀”体现了禁杀思想;“相伤以谷偿”体现了农业经济的发展,已经产生了劳动剩余产品,且能够为个人所支配,这表明朝鲜半岛北部已出现了私有制经济;“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则表明箕氏朝鲜已进入早期国家阶段。

箕氏朝鲜统治下地区,“其田民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及内郡贾人,往往以怀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余条”[8](1658)。朝鲜半岛北部的文明程度已受中原文化影响,辽西走廊“在古代文化、技术交流与传播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各种知识和科学技术如儒学、佛教、天文、历法、数学、医学、制作技术等通过辽西走廊向东北亚传播”[9]。箕子东迁改变了朝鲜半岛土著文化,使中原礼乐文化在朝鲜半岛影响着当地各民族的生产生活。史载:“昔箕子违衰殷之运,避地朝鲜。始其国俗未有闻也,及施八条之约,使人知禁,遂乃邑无淫盗,门不夜扃,回顽薄之俗,就宽略之法,行数百千年,故东夷通以柔谨为风,异乎三方者也。苟政之所暢,则道义存焉。仲尼怀愤,以为九夷可居。或疑其陋。……若箕子之省简文条而用信义,其得圣贤作法之原矣!”[10]致使孔子欲居于九夷。

箕氏朝鲜传至四十余世时为卫满所取代,在箕氏朝鲜的末代王箕准时期,未见有脱离中原王朝而自立的记载,而箕氏朝鲜自箕子接受周武王册封之日起便已纳入到西周的分封体系之内。中原王朝对箕氏朝鲜所施行的分封制的统辖方式,未曾见有随中原王朝改朝换代而发生变更的记述,箕氏朝鲜是认可曾经接受的中原王朝之分封的。箕子之东迁,为朝鲜半岛北部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文明,使中原地区的施政方略得以移植到朝鲜半岛。有学者研究表明,辽西走廊“承载的更多是精神文明,所以其文化符号是‘诗书之路’”[11]。历四十余世统治的箕氏朝鲜文明不可能不发展,更难于倒退。

三、民族交融:“诗书之路”对肃慎、东胡、秽貊族系之影响

先秦时期的唐尧、虞舜及夏、商、周三代,是中国东北边疆的形成和奠基时期,此时期东北边疆地区及边疆少数民族就与中原内地结成了一体关系。肃慎、秽貊经由辽西走廊往来于东北与中原之间,“诗书之路辽西走廊是一条重要的民族-文化廊道,在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12]。《左传》中记载了“及武王克商……肃慎、燕、亳吾北土也”。至此,东北地区已经被纳入中国的版图。辽西走廊的联结和沟通,在对中原王朝控制东北地区,使东北成为中国疆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中起到重大作用。

《史记·五帝本纪》:“(舜)南抚交趾、北发;西戎、析枝、渠瘦、氐、羌;北山戎、发、息慎,车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先秦时期,东北山戎、发、息慎(即肃慎)诸族通过辽西走廊与中原王朝保持着密切的交往与交流,“‘诗书达于礼教’,为幽燕文明的最终形成奠定了基础”[13]。夏代在前代基础上继续对东北边疆南部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禹贡》详细记载了夏禹时的疆域四至:“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扩大了统治范围,将中国划分成九州,《尚书·禹贡》记载九州的名称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肃慎人以狩猎的生产方式居住于东北,以肃慎人为代表的东北古族在与中原王朝的朝贡过程中,往来关系得以进一步密切。《大戴礼记·少问篇》:“舜有禹代兴,禹卒受命,……民明教,通于中海,海之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说苑·修文》:“禹陂九泽,通九道,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趾、大发;西析支、渠搜、氐羌;北至山戎、肃慎;东至长夷、鸟夷。”商灭夏后,肃慎归附商朝,《大戴礼记·少问篇》载:“成汤卒受天命,海之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商代通过封贡体制实现了对地方民族或方国的统治。肃慎遣使中原,周朝时,屡次朝贡,贡物为鹿、楛矢、石砮。春秋战国之际,肃慎族居地在今长白山、牡丹江流域,这些地区都在周朝有效的政治统辖之下。

不咸山是肃慎人的栖息之地。周武王克商后,加深了对东北的认知。不咸山即长白山,肃慎人的居住地。在周天子领土意识下,已将肃慎纳入西周版图,在《左传》中记载:“及武王克商……肃慎、燕、亳吾北土也”。肃慎人的活动在白山黑水,成为这一区域内繁衍生息的一支东北古族。肃慎人制作的楛矢、石砮在中原极负盛名,“及武王灭纣,肃慎来献石砮、楛矢”[14]。“肃慎、燕、亳,吾北土也”[15]乃是周景王十二年(前533)时西周的版图。周人对肃慎贡物特别重视,“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求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16]。陈将楛矢、石砮保存在国家府库金椟之中,可见肃慎在中原王朝统治者心目中的地位,并希望与肃慎之间始终保持这种朝贡关系。

先秦以降,辽西走廊不仅仅是沟通东北亚各民族及其政权与中原王朝往来的交通枢纽,还肩负着传播文化之重任。东汉末年,“曹操策马辽西白狼河,大破三郡乌桓后班师凯旋,路过碣石,写下千古名篇《观沧海》。此后直到辽金时期辽西傍海道开通以前,辽西古廊道一直发挥着‘文化大熔炉’的作用”[17]。据《史记·匈奴列传》载,燕设置了右北平、辽西、辽东三郡,秦汉魏晋时期,东胡族系的乌桓与鲜卑通过辽西走廊不断南迁,“中原汉文化通过辽西走廊不断向东北传播扩散,乌桓人从汉人处学会酿酒、锻铁技术,慕容鲜卑学习汉制度”[18]。辽西走廊在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文化与中原文化融合发展中功不可没。“东北地区的民族融合进程很快,文化融合程度也高……正是千百年岁月中几经变迁的辽西古道所承载的诗书文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1]。

早在先秦时期,东北已然处在中原王朝的朝贡册封体系之内,曾经活跃在辽西走廊周边的东北地区的古族,除东胡族系诸族外,秽人也曾取道辽西。秽人是“西团山文化”的主人,即夫余之先人。《吕氏春秋》卷20《恃君览》:“非滨之东,夷秽之乡”,高诱注:“东方曰夷,秽,夷国名”,成周大会秽人朝贺。北发与肃慎继续与宗周保持了密切的臣属关系。秽人朝周的贡物为鲵鱼。孔晁曰:“秽,韩秽,东夷别种。”其分布地“东达日本海,南至朝鲜半岛北部,北达长白山与肃慎相邻,西至松嫩平原”[19]。先秦时期,秽人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或奴隶制早期阶段,既没有形成独立的政权实体,也没有统一的行政建置,但是却以藩属、朝贡、掠夺、战争等多种形式与中原王朝发生着频繁的往来。辽西走廊“促进了民族融合和文化及心理认同,由‘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的华夷之防,到‘华夷同源’‘车书一家’‘胡越一家’的多元文化认同,从而形成文化的一致性,进而实现民族与国家的‘大一统’”[20]。从现已发现的考古遗址来看秽貊族系的生产力水平都有了明显的提高。

综上所述,辽西走廊不只是联结中原王朝与东北亚地区之间的古代交通要道,而且是担负着东北民族交融和文化交流重任的枢纽,更是一条承载文化的“诗书之路”。“辽西古廊道的文化符号更具有特殊意义。‘诗书之路’侧重于强调和突出文化与精神层面,包括信仰观念。玉器、青铜礼器、典籍和佛教等都表现为文明与文化,属于精神层面,要高于物质层面”[12](25)。先秦时期东北地区就有肃慎、秽的活动,西周王朝采取恩威并行的方法,使周王朝对东北边疆地区的管理超越了前代,为以后历代封建王朝对东北地区的有效管理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辽西走廊在客观上见证了东北地区在中原王朝统辖范围下,秽貊族系与肃慎族系交替掌控及与东胡族系交融的历史进程。

①关于“诗书之路”的相关叙述,参见崔向东.辽西古廊道:“行走”的中华文明[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11-12(7);崔向东.辽西古廊道:辽河文明“历史的地理枢纽”[N].光明日报,2016-11-29(8);崔向东.辽西走廊与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与发展[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1-3(7);崔向东.中原先进文化和典籍不断地由辽西传入辽西古道可定义为“诗书之路”[N].辽宁日报,2017-5-28(6);崔向东.“辽西走廊”与中国古代的起源发展[J].南国学术,2018,(2);崔向东.辽西古廊道与古代文明交流[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崔向东.辽西走廊变迁与民族迁徙和文化交流[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崔向东.东北亚走廊与丝绸之路研究论纲[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5);郝欣,曾江.在历史长河中考察民族文化走廊[Z].中国社会科学网,2014-10-21;曾江.三板块六方向推动“东北亚走廊”研究走向深入—访渤海大学东北亚走廊研究院教授崔向东[Z].中国社会科网.2014-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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