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玻璃

刘加军

多年以后，铁蛋还会想起和杨丽一起打扫卫生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铁蛋，在一所镇小学上五年级。每学期都有转来的、转走的学生，铁蛋从来不关心这些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不知为什么，他很在乎那个杨丽，觉得她很特别，至今也说不出特别在哪里。

杨丽转来的那天是星期一，郝老师的课。上课前，郝老师拉着一个小姑娘走进教室。小姑娘圆脸，白白净净的，身材高挑，要是再胖一点点，就更好看了。铁蛋看一眼，没等老师介绍，竟鼓起掌来，全班同学没有不转头瞅他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鞠个躬，铁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叫杨丽，从……”

老师后面的话，铁蛋一个字没记住。

铁蛋万万没料到，杨丽成了他心里最恨的人。

第一次单元测试，成绩一公布，铁蛋眼直了，杨丽仅比自己低两分！以前每次考试，都是自己稳居第一，而且比第二名高几十分。但凡转学来的同学，没几个学习成绩像样的。他大大地小看杨丽了。

铁蛋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压力。

更让铁蛋生气的是，期中考试，铁蛋总成绩虽是同级段第一，但杨丽仅比他少一分。杨丽可是耽搁了一个月的课程啊！

过去，只有铁蛋一人遥遥领先，在班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分明感到杨丽的光环比他大、比他亮。

有一天，铁蛋进教室，发现杨丽哭了。一问才知，有人说杨丽是复读生。铁蛋暗舒一口气。

期末模拟考试成绩公布，铁蛋真正恐慌了。杨丽不仅夺走了他同级段老一的宝座，总成绩还硬生生比他高出二十分！如果只是两分，期末考试还有可能超过她，二十分，十天的时间，很难！而且，郝老师批评那个说杨丽是复读生的同学：“自己不努力，还造谣生事！”

杨丽每天不声不响地进出教室，很少和别人说笑，从不参与打闹;上学放学，通常也是一个人来回。铁蛋一直观察着，跟踪着，没想到，平平常常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厉害！他第一次感觉到，在意一个人是多么难受，不服气，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出，那股交织着的爱恨蛇一样盘在心里，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一天下午打扫卫生，铁蛋与杨丽分的都是扫地的任务，擦窗户的是另外一组。铁蛋发现，教室前墙中间窗户有一块玻璃快掉了。如果掉下来，就可能伤到人。有两个同学请病假，老师临时安排铁蛋帮助擦窗户的一组。铁蛋看看正低头扫地的杨丽，说：“杨丽，擦窗户的人不够，你去，扫地灰大。

杨丽看看铁蛋，什么也没说，放下扫帚，找块抹布，就去擦窗户。

“杨丽，你到那边去，”铁蛋指了指，“中间那个窗户还没人擦，小心玻璃。”说完，铁蛋心里隐隐发慌，一边扫地，一边暗暗注视着杨丽的举动。

“哗啦！”接着，“啊”的一声。大家围过去，铁蛋背起杨丽往医疗室跑。

老师询问情况，大家都说，杨丽擦窗户，不小心把玻璃弄掉了，把胳膊划伤了。杨丽伤的还是右胳膊，流了不少血，缝了好几针。

期末考试，杨丽没参加，铁蛋总成绩居同级段第九。老师问铁蛋为什么，鐵蛋说不知道。娘问铁蛋咋搞的，铁蛋低头不说话。放假的第二天，铁蛋到杨丽家看她，打算当面向她道歉。到了杨丽家门前，门锁了。问她的邻居，铁蛋才知道，原来杨丽的父母离婚了，她父亲是警察，顾不得照顾她，将她托付给奶奶。前些日子，她父亲把她接走了。

没人知道，铁蛋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一场。老师说，下学期，杨丽要转走了。

采访完铁蛋，我回到报社，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

如果杨丽没转学，铁蛋会如何？

如果杨丽没转学，成绩遥遥领先，铁蛋会如何？

如果杨丽成绩一般，铁蛋会如何？

如果杨丽受伤不严重，参加了期末考试，铁蛋会如何？

铁蛋，初中没上完就退学了，混迹于社会，因过失伤人致死，被判刑。

采访结束，他将被带走时，扭头对我说：“其实我是挺喜欢她的。”

铁蛋不知道，我就是杨丽。他更不知道，那时候的杨丽，挺喜欢腼腆、好学，放学常远远跟着她，送她回奶奶家的那个铁蛋。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2020年第6期，有校改）

【赏析】

小小说的题目是《岁月的玻璃》，前半部分却用大量的文字写转学的杨丽成绩优异，让铁蛋心生嫉妒，不禁让人猜想，这些内容与玻璃有何关系？这就勾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接着，作者通过三次考试，集中笔墨写杨丽成绩突出，让成绩一向领先的铁蛋产生压力，同时也将铁蛋内心的嫉妒、不服气表现得细致入微。尤其是期末模拟考试，杨丽总分和名次都超越了铁蛋，将铁蛋的嫉妒推到极致，为后面的爆发蓄势。

小小说的后半部分主要围绕“玻璃”展开叙事。主人公铁蛋本来是个成绩稳居第一、备受关注的学生，却缺乏健全的人格，因杨丽的成绩超越自己而产生嫉妒，继而产生报复心理，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嫉妒是一种负面情绪，如果不及时疏导，会让自己的心灵扭曲、变态。健全的人格比好成绩更重要。铁蛋退学、过失伤人，都是人格缺陷造成的结果。铁蛋是可悲的。

结尾道出小时候天真的杨丽喜欢腼腆、好学的铁蛋，懵懂的美好情感更衬托了铁蛋的可悲。你如何理解本文的标题？

（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