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华严寺辽代彩塑天王造像探究

2020-12-15 10:52任桐
西部论丛 2020年14期
关键词:彩塑天王

摘 要:大同华严寺辽建薄伽教藏殿内29尊辽代彩塑中有4尊武士形象的天王造像。本文将其与五台山佛光寺大殿内唐代天王塑像和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内金代天王塑像作对比,并从佛教仪规、唐辽宋之际的政治、文化交流各方面论证了四天王风格的形成原因,并对增长天和广目天的定名提出质疑。

一、概述

大同华严寺是依据《华严经》内容建造的华严宗寺庙,其创建年代为辽兴宗重熙七年(公元1038年)。历经战火、几度修葺,大雄宝殿与薄伽教藏殿仍保留辽金时期的建筑。

薄伽是薄伽梵简略语,意译为世尊,是佛的十个名号之一。教藏是佛教经典。

教藏殿殿内佛坛呈倒置的“凹”字形,佛坛上“中央三间,各置佛一躯,四隅列金刚各一。佛前杂置大小佛像多尊,极类唐大雁塔门楣雕刻之构图”(如图)。

例图  薄伽教藏殿殿内布局图

注:表示主佛   表示护法天王   表示四大菩萨    表示弟子

表示胁侍菩萨     表示供养童子    表示明代小佛

较完整的保存了辽代塑像二十九尊(未计左右主尊前两尊明代所塑较小的佛像),彩绘皆为后世补妆。殿内佛坛四角塑置了四位护法天王,是根据佛经“二十诸天”中持国天、广目天、增长天、多闻天四天王的形象所塑。

二、薄伽教藏殿护法天王塑像

(一)殿前左侧持国天王

通高3.23米,像身高3.08米。天王头戴紫金花冠,冠前饰有红缨,冠额上有宝珠、璎珞等纹饰,冠沿周身亦饰珠、缨,宝缯于冠后两侧飘舞向上,发辫盘于颈肩入衣,内着宽袖长裙,外披两档短皮甲,两肩有兽头护膊,铠甲背带过肩于胸前与胸甲相扣,胸下裹锦帛以绳带束之,腹部铠甲饰有兽吞革带(又名兽面护脐、螣蛇束带),兽面作狮虎(一说为龙)状,圆额头,两小耳分立,圆眼阔鼻,上下利牙相交吞革带,革带双镲尾,带扣各据一侧,革带钉云形銙。革带下部鹘尾作云形,饰山文甲片。帔帛过右肩左臂飘于身后,于腹前穿革带,下垂为半圆环形,战裙穿帛环而过,衣纹飘动,战裙为枣红色底,裙上饰彩绘牡丹花纹,其绘饰手法当为明清之作,战裙周饰金边。帔帛底色为墨绿,花饰为沥粉描金,其纹样因残损故难以辨别,帔帛一周饰有金色花边。天王内穿宽口缚裤,有胫甲,着云头战靴。

天王古铜脸色,眉间微蹙,双目圆瞪前视,庞鼻阔嘴,脸颐宽肥,大耳,双唇紧抿微噘,嘴角略鼓,墨绘须髭,缩颈耸肩,胸膛宽厚,腹肌略鼓,右手持剑稍下垂,与腹部齐,剑锋斜于左上方,左手弯曲抬至胸部以手托剑,造像威慑有力,膀阔腰圆,高大魁梧。

(二)殿前右侧广目天王

通高3.25米,像高3.15米。此天王头绾高髻,发丝清晰可见,头戴云   头紫金宝冠,冠额前无饰纹,冠上沿周边有云形花饰,宝缯于冠边耳后结花,向上飘扬,动感十足。内着宽袖长裙,袖口下端束花,外披两裆短皮甲,铠甲背带过肩于胸前与甲相扣,两肩为兽头吞肩护膊,胸下裹绣帛以革带束之,革带上缀圆形饰品。腹部皮甲处有兽吞革带,革带下方鹘尾作方形,饰以山文甲片。帔帛过左肩右臂飘于身后,于腹前穿图革带,下垂为半圆环形,战裙于两腿间飘于身后,战裙为绿地花边,上绘粉色牡丹花纹。内穿素色宽口缚裤,有胫甲吊腿,着云头战靴。

此天王眉骨挑起倒立,眼呈梯形瞪视前方,给人一种威慑力。鼻孔翕张,双唇厚实外翻,神态狞厉。天王右臂弯曲持剑于胸前,剑锋指于左下方,左臂下伸微弯曲,把剑之右手筋骨分明,可见其握剑用力之大,左手开掌张力,挺胸突胯,左脚迈向侧前方作稍息状,整个造像正气凛凛,浩然不凡,彰显出摧灭邪魔、势不可挡的威武气概。

(三)殿后左侧增长天王

通高3.25米,像高3.12米。天王头戴云形束发金冠,冠额饰以珠宝、璎珞花纹,冠两侧为云形花边,宝缯于冠侧耳上结花向下飘动,与持国天、广目天宝缯相比略显细小。内着宽袖长裙,披两裆短皮甲,有兽头吞肩护膊,衣袖迎风飘舞贴身向上,露出臂鞲(臂套,用革制成,用来束衣袖,射箭或操作时用),铠甲形制与广目天同。帔帛右肩左臂飘于身后,红底黑边战裙,外沿再饰金边,缚裤束于胫甲内,着云头战靴。

天王额低颌宽,额际凹凸起伏,两眉微蹙,拧成“川”字,眼球鼓突如铃,脸颐宽肥,厚唇外翻,嘴角略鼓,髭须分明,片状络腮胡须于颏下开叉,贴于衣甲,老当益壮,     更显威猛。天王双手相叠交于腹前(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掌心向下按兵器(兵器已失),指节筋骨突出,虽有残损(右手小指断裂),但仍力道劲健。左腿迈于前方作稍息状,全身重心落于右腿,整体造像威武彪悍。

(四)殿后右侧多闻天王

通高3.25米,像高3.15米。与前三尊天王不同的是,他头戴无翅兜鍪,上插红缨穗,兜鍪两侧护耳于耳际翻卷,天王衣着服饰、铠甲形制与增长天王同,其臂鞲不作皮质,似为锦帛缠裹,与殿前左侧持国天王同。天王腹部护脐兽面小耳卷毛,蹙眉圆眼,阔鼻獠牙吞金銙带。红底暗花黑缘金边战裙于两腿间飘于身后,缚裤束于胫甲内,吊腿两侧饰圆形甲,外部胫甲上、下皆饰云纹,胫甲于小腿间结扣,战靴飾云纹。

天王扬眉怒目,双眉粗黑如棒,目光犀利如剑,阔鼻厚唇,双唇紧抿,下唇外翻,嘴角下颏有髭,圆脸盆腮,面相可怖。右臂弯曲到胸前,手托金刚杵靠于左肩,左臂向下微弯,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右手食指、左手中指、无名指、小指均残损),与增长天王、广目天王之手相比,筋骨指节不甚明显,与持国天王同样手部略显圆润、厚实,但不失造像整体威猛之气势。

三、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代彩塑天王造像风格特点

从现存雕塑与绘画实物来看,天王图像最为流行的时代是唐代。莫高窟现存历代天王塑像数量最多的也是唐代,龙门石窟的天王造像在唐代呈急剧上升的趋势,盛唐时在石窟中配置天王像成为一种主流和模式,而且唐代天王的地位之高是其他时期所未见的,其形式与类型也远比其他时代丰富。那么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代彩塑天王造像风格特点继承唐代的造像风格可能性更大,以下就此观点做一论证。

(一)与佛光寺大殿天王造像之比较

薄伽教藏殿辽代天王造像的形象以及塑造风格与中晚唐时期的天王造像风格很是接近,能代表这一时期的作品是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大殿内的唐代彩塑。

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建于唐宣宗末期(公元857年),比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代造像早181年。

大殿内部广阔修饬,结构简洁,殿前佛坛深一间半,坛上每间供奉主佛一尊,颇为高大,胁侍供养菩萨等六尊以及引兽的“獠蛮”“童子”等,及佛坛两端甲胄天王共三十余尊。大殿内有两尊护法天王,着甲持剑,高大威猛,遥相对峙。二天王均头戴兜鍪,上有缨穗,身披两档甲,甲制与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天王衣甲相同。大殿右梢间天王眉间微蹙,脸颊宽肥,双唇紧抿微噘,头微向左侧,双目前视,威慑有力,右手垂下把剑,左手弯曲向上以掌托剑锋,挺胸突胯,右脚作稍息状,动作姿态与薄伽教藏殿前左侧持国天王相同。大殿左梢间天王两颐肥厚,眉骨挑起倒立,眼神瞪视,鼻孔翕张,似在怒吼,神态狞厉,右手直伸把剑作战斗状,左臂弯曲握拳,挺胸突胯,威猛异常,整体造像与薄伽教藏 殿右侧广目天王相似(此天王双手臂已毁,现为后世补塑,造型与右梢间天王手臂相差甚远,且与天王身体极不相称,略显畸形,笔者认为此天王原手臂姿态应与薄伽教藏殿广目天王姿态一致)(图七)。佛光寺大殿虽然只有两尊天王像,而且造像年代与辽塑相距较远,又经后世重妆补绘,但单就这两尊天王整体造像风格特点(如天王面相、衣饰甲制、造像动态等)来看,其与薄伽教藏殿天王造像还是有诸多共同之处,有一脉相承的关系。所以笔者认为: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代彩塑天王造像风格特点是继承的唐代造像风格。

(二)与善化寺大殿“二十四诸天”四天王造像之比较

山西大同善化寺始建于唐玄宗开元年间(公元713-741),现存殿内“二十四诸天”塑像为金天会六年至皇统三年(1128-1143)所做,比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内辽代彩塑晚90余年。

大殿中持国天作青年天王相,头戴五佛高冠,圆额方面,宽颌粗颈,竖眉瞠鼻,目珠悬空,张嘴露齿,作呐喊状。耳佩戴耳饰,手抱琵琶,八字站立,全身披挂锁子甲。甲制、发饰、头冠、身姿、动态等均

与教藏殿内持国天有明显不同。殿内多闻天作青壮年天王相,头戴五佛高冠,额圆面方,阔腮粗脖颈,蹙眉高吊眼,直鼻阔唇,耳饰金穗大环,全身披挂锁子甲。左掌平托(似应有物),右掌按腰,两腿迈开八字站定。

殿内增长天作中壮年天王相,戴五佛高冠,蹙眉立目,豹眼狮鼻,额头凸作三个肉球,面与颈同宽,面相愤怒威严。锁子甲全身披挂,左手掌下捺,右手反握剑,两腿迈开八字站定,整体造型动作与教藏殿内广目天极为相似(笔者对薄伽教藏殿广目天与增长天的定名持有异议,认为二者定名应调换,后文中将对此细作论述)。

殿内广目天作中壮年天王相,长方面型,斗眉立目,斥鼻瞪眼,口唇紧闭,胡须飞扬,左手高举执一红珠,右手抓一蛇(蛇头已失),头冠、发型、服装样式与前三位天王相仿,造像整体气势咄咄逼人。

善化寺大雄宝殿四天王造像与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天王造像相比,不仅头冠、衣饰、甲制、法器、动作、造型等不同,而且造像整体风格比之辽塑偏于精巧、细致、写实(比宋代造像又多浑厚之气),虽然也有唐塑遗风,但造像简洁、浑厚、雄壮的气息显然不如辽塑。两寺同处一地,距离并不远,而且造像年代相距也较近,但金代造像风格与辽塑却相差较远。

笔者认为其原因多受政治历史等因素影响:金太宗天会五年(公元1127年)金兵攻陷汴京,北宋灭亡。虏走徽宗、钦宗、全部皇族、后妃、官吏以及十余万首都平民北上金地。在此之前,金宋双方不仅有战争,而且多文化交流,加之宋民的流入,使得女真文化中融入不少汉民文化,因此金代塑造的天王像中流露出宋代造像的隽秀、细致、写实等特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那么我们也就能理解为何五台山佛光寺唐塑造像距华严寺辽塑180余年之久,造像风格仍有诸多近似之处,以致有相承的关系。

四、 薄伽教藏殿辽代彩塑天王造像是契丹文化与汉文化融合的产物

契丹民族是伴随隋唐王朝发展起来的游牧民族,它所建立的辽是与唐末五代各政权以及后起的北宋王朝并立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权,那么在其民族与政权的兴起、发展中,必然受到周边民族政权的影响,其中以唐代汉民族的文化影响尤甚。契丹不仅与中原唐王朝关系密切,而且在文化交流、融合、渗透上也是比较深的,这得益于辽地汉民的流入以及辽政权“因俗而治”的怀柔政策。

契丹民族的兴起、发展以及辽的建立(公元907年)均早于北宋政权(公元960年),辽宋之间的文化交流应从北宋建立后算起,更何况刚建立的宋朝其文化尚未定型,佛教造像依然是唐代风格。在宋朝建立之初,宋辽双方多战事,而真正的宋辽文化交往应从澶渊之盟(公元1004年)后双方和平相处开始,此时的北宋王朝已经在唐造像的基础上形成了新的时代特点的造像风格,那么薄伽教藏殿内的彩塑造像风格也受到了北宋佛教造像风格一些影响,但整个宋代窟寺雕塑呈现出的是理学制导下的隽秀、冷静、柔顺、写实和世俗,这种文气十足的塑像风格显然是与契丹民族“尚武”的精神相违背的,所以宋代佛教造像对辽塑的影响显然要小得多。相比之下,唐代佛教造像的雍容大度、威武雄壯的气息更容易使契丹民族接受。

据上述分析,汉民族的融入与契丹民族的汉化使得辽文化中唐代文化元素比重大大增加,那么薄伽教藏殿辽代天王造像风格受唐代造像的影响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五、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辽代彩塑天王造像几点问题

(一)持国天头部发辫的来源问题

在前文通过与五台山佛光寺天王造像、善化寺大雄宝殿四天王造像的比较,薄伽教藏殿的天王造像中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大殿左侧的持国天头部两侧有“发辫”垂于颈部入衣,而其他三位天王则没有。在诸多唐塑天王像中也很少有这一现象,佛经典籍中也没有关于四天王造像中塑发辫的记载。笔者窃以为,此天王造像极有可能融入了契丹民族的发式特点。契丹民族无论男女,典型发式为髡发,髡发也是契丹发式的主要特征。那么出于辽地汉人之手的天王塑像中融入契丹民族的风俗特点也是很有可能的,有待进一步考证。

(二)增长天与广目天的定名问题

在前文中笔者提及了关于薄伽教藏殿内增长天与广目天的定名问题。《陀罗尼集》云:“(增长天)此天王左手亦伸臂,垂下把刀;右手持矟,矟根著地”。在《行林》中的增长天“通身赤色,披甲胄,肩上着绯端,嗔目怒视,左手作拳按腰,右手把剑”。《陀罗尼集》记载中广目天形象与其他三天王大小、衣饰相同,不同的是其左手伸臂持矟,右手持赤索。这都与薄伽教藏殿的增长天和广目天差距较大。在不同典籍中的同一天王形象的记载都不同,元代后,寺院中四天王的形象才有所定形,后融入道教诸多元素形成明、清直至现在寺院中常见的具有“风”、“调”、“雨”、“顺”寓意的四天王形象,那么也就是说宋之前的天王造像并没有统一的定制。在善化寺大雄宝殿的“二十四诸天”中的增长天造型(见前文),与《陀罗尼集经》的记载相吻合,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中的增长天差别较大,却与广目天造型相同。以此推论,薄伽教藏殿内增长天与广目天身份应调换(即广目天应为增长天,而增长天则为广目天),那么这种情况下再将其与典籍中的天王比较,则有诸多吻合之处。故薄伽教藏殿内辽代所塑增长天、广目天的定名有待商榷(前文中所提薄伽教藏殿辽塑增长天、广目天仍以《大同雕塑全集》定名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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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任桐(1991年-),男,汉族,山西芮城人。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山水画的发展与演变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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