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蛙

2020-12-18 07:03郭华悦
民间故事选刊·上 2020年12期
关键词:卖艺员外山镇

郭华悦

红山镇来了个卖艺人,打破了镇上的平静。

说起红山镇,不过是个大山深处的小镇,人口稀少。青壮男女大多耐不住清贫,到外头讨生活。如今,镇上只剩下些老弱孤寡,平日里寂寥萧索,难得有外地人到此。这位卖艺人的到来,让镇上的男女老少都注目连连。

接着,这位卖艺人又表演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技艺。他表演的不是耍猴,或者吞火碎石之类的,而是驯蛙。田蛙,红山镇的村民们并不陌生,到处都是。可卖艺人一打开竹篓,从里头跳出来的田蛙,还是把村民们吓了一大跳。

那些田蛙,个头足足有壮汉的巴掌那么大!一只只都鼓足了腮帮子,哇哇地叫个不停,且皮肉呈血红色,连眼睛里都是一片红!这么奇特的田蛙,真是见所未见!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这些田蛙,在卖艺人的号令下,表演了跳火圈、叠罗汉等高难度的技巧。这些事情,若是发生在猴子这一类比较聪敏的动物身上,大家还能理解,可对于田蛙这类低智商的动物,要将其训练成这样,得花上多大的工夫?

表演到最后,卖艺人一声令下,田蛙们竟然刷地站成一排。接着,随着卖艺人的手时起时落,田蛙们井然有序地发出“哇哇”的叫声。声音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时气势磅礴,有时低回婉转,听在人们耳里,竟然成了一曲旋律。

蛙叫停下的那一刻,全场静默,接着,掌声如雷。众人喝彩连连,没想到在红山镇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身怀奇技之人到此卖艺。

众人伸手到荷包里,想掏钱出来,卖艺人却连连摆手,道:“各位乡亲,在下姓李,人送外号癞头李。近日来到贵宝地,一时手痒,献丑了。各位要是不嫌弃,在下想在此地住一段时间,叨扰之处,还请见谅。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各位,今日的表演就权当是博君一笑,无须客气。”

观众中有一老者,过意不去,于是道:“客气,客气了。先生若是不嫌弃,尽管住下。此地偏僻,人一向只出不进,蒙先生青睐,这是我们的福气才是。”

老者话音刚落,又有一老妇道:“可不是,先生不用客气。还有,我们这里有个林员外,嗜蛙如命,喜欢养蛙、吃蛙。凡是和蛙有关的,一概喜欢。先生这绝技,要是到林府去表演一番,说不定能讨得林员外喜欢,大有收获呢!”

癞头李听了这话,眉头一耸,显得极有兴趣。后来,问了旁边的看客,才知道林员外是红山镇的首富。红山镇地处偏僻,人又少,本来就没什么人肯在此长住,有点儿钱的,大多搬到外头的繁华之处,尽情享受。可这林员外,发家后却始终住在红山镇,未有搬离之意。如今,红山镇上,林员外可是唯一仅存的富户了。

癞头李闻言,朝着众人抱拳道:“多谢指点。他日若有所得,定当回报。”

话刚说完,却听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在外围停下。接着,赶马车的人跳下来,穿过人群,对着癞头李道:“先生,在下乃是林府的管家,老爷刚听说镇上来了位奇人,能人所不能,将田蛙训练得出神入化,深为惊叹。所以老爷派在下来,接先生到府上一叙,还望先生赏光。”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红山镇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林员外又是当地首富,嗜蛙如命,有人前去告知此事,也是意料之中。癞头李道:“好说,好说。蒙你家老爷不嫌弃,在下就去一趟,献献丑,贻笑大方。”

癞头李朝众人点点头,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在林府前停下来。一下车,看着眼前气派的庭院,癞头李有些意外。灰瓦粉黛,楼台亭榭,哪怕在繁华之地,也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这样的宅子,区区一个偏僻的红山镇,想不到竟有这么豪华的府第!

仿佛看穿了癞头李的心思,管家道:“这宅子是前些年翻修的。造价嘛,倒也过得去。我家老爷常说,人这一辈子,短着呢,吃好住好,才不枉这一世。”

管家的话中,不无得意。癞头李听了,倒也没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人从内院匆匆出来。这人肥头大耳,面露红光,一身的绫罗绸缎显得身价不凡。見到了癞头李,来人停下脚步,不住地喘着气。

癞头李抱拳道:“阁下就是林老爷吧?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林员外连连摇头道:“先生不用客气。先生初到此地,想必也有耳闻,我这人平生对两样东西最感兴趣,一是住大宅子,二是吃蛙肉。当然,和蛙有关的,都是我林府的头等大事。今日,闻得先生身怀绝技,特命管家前去相请,想一开眼界。”

到了内堂中,坐定后,管家奉上了茶水。聊了一会儿,林员外提出,让癞头李施展驯蛙绝技。癞头李点了点头,将田蛙放出竹篓后,如刚才在大街上那般,一一将绝活儿展示出来。表演完,林员外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了。

许久,林员外回过神来,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一见,大开眼界了。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中住下,每日的衣食,自然有人伺候。再者,每个月还会给先生孝敬点儿银子,绝不会亏待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癞头李道:“如此甚好。员外美意,定当涌泉相报。”

在林府住下后,癞头李每日都为林员外表演一些小伎俩,把林员外逗弄得心痒难耐。有一回,林员外道:“先生到府中有一段时间了,想必也知道,我这林府之中,没别的,就田蛙最多。府中养了这许多田蛙,不知先生可有法子训练它们?”

癞头李道:“老爷有所不知,驯蛙一事,并非易事。首先得挑选资质颇佳的田蛙,从出生起就喂食特制的食物,才能长成我筐中田蛙这般模样。府中的田蛙,虽也不乏上佳者,但比起驯蛙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闻言,林员外面露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

在林府住了一段时间,癞头李好吃好住,整个人也圆润起来。林员外对他可谓照顾有加,一日三餐,派人送到房内,尽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隔三岔五地送过来。红山镇的人都说,癞头李是交了好运气。

这日,癞头李像往常一样,表演完后,和林员外聊起天来。林员外一直盯着那几只硕大的田蛙,忽然道:“实不相瞒,我尝遍了天下的田蛙,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若是能一饱口福,此生再无遗憾了。”

癞头李面色一变,赶紧道:“老爷见谅!这田蛙,可万万吃不得!”

林员外问:“何故?”

癞头李说:“个中缘由,不便详谈。但这些田蛙,肉质和一般田蛙并无二样。虽个头硕大,但若作为食物,实在并无出奇之处。”

林员外道:“先生莫怪!只是随口一说,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说完,林员外站起身,回房休息。看着他肥硕的背影,癞头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几日,癞头李正在房中休息,管家送来了一壶汤,并说:“这是我家老爷特地嘱咐下人为先生准备的。先生这些天来,劳累有加,老爷让下人熬了这大补汤,给先生补补身子。”

癞头李道:“有劳管家了,请代我向林老爷致谢。”

管家道:“无须客气。哦,对了,这汤得趁热喝才有效果。先生何不马上把这汤喝了,我也好将碗筷带走,免得再跑一趟。”

癞头李点点头,拿起碗,一饮而尽。

管家拿着碗筷,来到了内堂,林老爷早已等在那里。见到管家,林老爷压低了声音,问道:“喝了吗?”

管家道:“喝是喝了,老奴亲眼看着他喝下的,只不过──”

林老爷问:“不过什么?”

管家壮着胆子说:“李先生怎么说也是客,这么做不太妥当啊。再说了,李先生前几日不是说过,这些田蛙万万吃不得,万一老爷──”

林老爷道:“哼,什么上门就是客!这些天来,他在府里白吃白喝,被当作上宾,可这人不识相,吃他几只田蛙,就跟要他命似的。什么吃不得,无非就是他舍不得,才百般找借口。那汤里,下了迷药,等他醒来后,就跟他说,他睡得太熟了,那几只田蛙跑了出去,不知所踪。就算他知道了,田蛙也被吃了。”管家有些犹豫道:“这──”

林老爷面露不耐烦:“什么这那的,吩咐你办点儿事,怎么就这么磨蹭?这已是给他面子了,不然强抢,他又能怎样?就算他心知肚明,寄人篱下,难道还好意思发难?若不是看在他能训练田蛙,且将田蛙养得这么大,我才懒得这么大费周章。他若识趣,以后就留在府里,替我养田蛙,少不了他的好处,他若不识相,那也随他去,看哪儿还能待他这般好!”

管家这才点头哈腰道:“这也是。老爷对他这么好,吃几只田蛙算什么?老奴这就去把那几只田蛙宰了,让老爷尝一尝。”

林老爷一听,面露喜色。没多久,管家就将煮好的田蛙端了上来。揭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林老爷赞叹连连:“吃了这么多田蛙,今日的最香!”

迫不及待,几盅田蛙汤,很快就见了底。林老爷抹了抹嘴,正要说什么,突然腹中一阵剧痛。本以为吃坏了肚子,可又不像。腹中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把林老爷疼得直冒冷汗,满地打滚。

一旁的管家吓坏了,不知所措,想上去扶他起来,却被林老爷一脚踹开。

此时,门外走进一人,管家一见,吓了一跳:“你、你怎么醒来了?”

来的人,正是癞头李。癞头李叹了口气,道:“要是不醒来,怎么赶得上这场好戏?其实,我根本没喝那汤。虽然不知道汤里有什么古怪,但见你面色不善,早已预先留了一手。喝汤时,我将汤水顶在喉部之上,并未落入腹中。对于我这样的杂耍之人来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接着,癞头李对林员外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此刻腹中剧痛无比?”

林员外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癞头李接着道:“那些巨蛙,并非我从小养大,而是从山野间捉来的。巨蛙本为一般的田蛙,后来生存之地受了毒物污染,多数田蛙都销声匿迹,唯有几只抗毒力强的,在毒物中生存了下来,且体内产生了耐毒之力。我费尽了工夫,才捉到这几只。捉来后,我用同样的毒物,喂食这些田蛙。一开始,分量较轻,等它们适应后,慢慢加大分量。后来,这些田蛙完全适应了毒物,且只以毒物为食,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它们不仅比一般田蛙大许多,且皮肤眼睛皆为红色,实乃变异蛙。”

管家颤声道:“你、你是说,这些巨蛙以毒物为食,自己也变成剧毒之物?”

癞头李道:“这是自然。”

此时,林老爷强忍着剧痛,喘着气道:“你、你是蓄意谋害!”

癞头李道:“林老爷就不想知道,那些污染田蛙的毒物来自何处?说起来,这些巨蛙和林老爷可谓有缘啊。林老爷为何躲在此处,龟缩不出?别人不知,我却再清楚不过了。朝廷严令,民间不得私自采矿冶炼,违者斩首。可林老爷在不远处的深山中发现了一处矿产,于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看似定居此处,实则私自采矿,谋取暴利。这倒也算了,林老爷却将炼钢后残留的有毒之物,直接排入溪水中,这才导致了那片地方的田蛙大片死绝。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抓到这几只变异的田蛙了。”

林老爷道:“可这与你何干?”

癞头李道:“在我十岁那年,家中饥寒,无米下锅。家父想上山抓几只田蛙,煮食为我庆生。哪知,田蛙煮熟后,家父和家母各尝了一只,却中毒身亡。当时,我正在山上砍柴,比平日里晚归家,这才得以幸免。我见父母都是中毒而死,桌上又只有一盘田蛙,于是将田蛙让家中的狗吃下,没多久,那只狗也死了。”

接著,癞头李又道:“这些年来,我明察暗访,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由来。你躲在此处,名为定居,实为监督,派人在深山中采矿冶炼。附近的村民,本来也不会到那边,是以多年来,一直无人得知。可我父母,皆因你做的孽而惨遭不幸。后来,我一边驯养田蛙,一边卖艺为生,直到前阵子,见时机成熟,这才找上门来。”

管家道:“你这可是杀人!我报官抓你,定不轻饶!”

癞头李嗤笑连连,接着道:“报官?是抓我,还是抓林老爷?私炼铁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再说了,林老爷是我杀的吗?我早已提醒过,巨蛙吃不得。你们迷晕我,不问自取,是为盗窃。就算告到官府,道理还是站在我这边。”

管家无语,呆立在一旁。这时,却听到林老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口气上不来,头一仰,眼白一翻,死过去了。管家上前一探,气息全无,心跳都停了。

癞头李双目垂泪,仰天长叹道:“我总算为家人报仇了!”

说完,癞头李转身慢慢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唱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劝人莫作亏心事,自吞苦果悔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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