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权力与文化能动: 太平洋岛国多元文化之生成

2020-12-20 12:56吴正英王晓凌
关键词:殖民岛国权力

吴正英 王晓凌

(1. 安徽三联学院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2.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在广阔的太平洋上散布着大大小小一万多个岛屿,人们通常根据地理、种族和文化因素将太平洋南部、澳大利亚东北、新西兰以北、北纬30°以南、托比岛和迪西岛之间的群岛分为三大区域,即美拉尼西亚(Melanesia)、密克罗尼西亚(Micronesia)和波利尼西亚(Poynesia)。原住民大约于7000—2500年前从东南亚迁徙来此,16世纪列强入侵群岛,到了18世纪该区域全部沦为殖民地,直至20世纪60年代民族独立运动逐渐兴起,该区域现共有14个独立主权国家和8个有常住居民的海外领地。(1)太平洋南部三大区域14个主权国家分别为美拉尼西亚区域的巴布亚新几内亚独立国、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共和国、斐济群岛共和国;密克罗尼西亚区域的马绍尔群岛共和国、基里巴斯共和国、瑙鲁共和国、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帕劳共和国;波利尼西亚区域的萨摩亚独立国、汤加王国、图瓦卢、纽埃、库克群岛。8个有常住居民的海外领地分别为美拉尼西亚区域的新喀里多尼亚;密克罗尼西亚区域的北马里亚纳群岛、关岛;波利尼西亚区域的美属萨摩亚群岛、皮特凯恩群岛、瓦利斯和富图纳群岛、法属波利尼西亚、托克劳群岛。参见: 徐秀军.地区主义与地区秩序——以南太平洋地区为例[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004-005.另可参见: 人民交通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世界地图册[M].北京: 人民交通出版社,2017: 162、166、170、171.在此版地图册中,纽埃和库克群岛由地区名称改为国家名称。

太平洋南部以三大族群为主的三大区域也被称为三大文化圈,这三大区域的民族源起、历史变迁、文化传承和制度演进有着特殊的统一性与多样性,其文化发展大体上都经历了殖民前的神灵文化统治、殖民时期的文化霸权、去殖民中的文化模拟和后殖民语境中的文化第三空间生成四个发展阶段,最终体现着后殖民多元文化本质,其多元文化之生成与其背后的文化权力与文化能动密不可分。文化权力包括人类所有的文化符号,即基本概念、宗教信仰、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以及语言等,体现着强化社会区隔(不同阶层和阶级的对立)的功能与利益。文化能动意为文化具有创造与分化特性,其高度分化自然而然地把群体与个体置于一个竞争性等级体系中,每个人一出生便在文化权力的包裹之中。“经济资本、政治权力与文化权力不可分离”,一方面文化权力通过能动作用不断演变成社会政治权力和社会经济资本,为政治权力和经济资本的合法性提供精神动力,另一方面经济资本和政治权力“源于文化能动”的同时又为捆绑在一起的文化权力提供保障。(2)左春和.多维视角下的文化解读(之二)[J].社会科学论坛,2014(12): 144.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多元文化的生成是特有的文化权力及其能动作用的必然结果,是复杂文化权力与社会政治经济相互作用这一本质关系的自然反映。

目前对太平洋岛国的研究主要包括政治经贸关系、生态环境、军事和教育等时政类研究,对种族、族群、语言、文化传承、历史变迁和政治制度演进等基础认知的研究还不是很丰富。具体而言,国外对太平洋岛国文化的研究主要围绕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文化与政治相结合,这方面文章相对比较多,如苏·法伦(Sue Farran)认为青年的发言权问题在太平洋地区文化中尤为重要,(3)Sue Farran. At the Edges and on the Margins: Hearing the Voices of Young People in South Pacific Island Countries[J]. The Round Table, 2016, 105(4): 401-414.还有一些涉及传统意识形态与当代民主政治等;第二,文化与经济相结合,这类研究数量也相对较多,主要立足于从各个角度探讨全球化视野下的小岛屿经济发展,例如考乔·萨夫(Kojo Saffu)以五个太平洋岛国为例探讨岛国文化对企业家的影响等;(4)Kojo Saffu. The Role and Impact of Culture on South Pacific Island Entrepreneur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trepreneurial Behavior & Research, 2003, 9(2): 55-73.第三,文化与环境相结合,这类问题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如托尼·韦尔(Tony Weir)、利兹·多维(Liz Dovey)和丹·奥彻顿(Dan Orcherton)指出气候变化在太平洋岛屿国家引起的社会和文化问题;(5)Tony Weir, Liz Dovey, Dan Orcherton. Social and Cultural Issues Raised by Climate Change in Pacific Island Countries: An Overview[J]. Regional Environment Change, 2017, 17(4): 1017-1028.第四,文化与教育相结合,不仅涉及岛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比较,更多是岛国之间的对比,如里纳·汉森(Lynne Hansen)在语言测试中发现,夏威夷学生与萨摩亚、汤加、斐济、印度裔斐济以及塔希提学生相比,更倾向于理论方面学习;(6)Lynne Hansen. Field Dependence-Independence and Language Testing: Evidence from Six Pacific Island Cultures[J]. TESOL Quarterly, 1984, 18(2): 311-324.第五,文化自身的研究,此类研究相对较少,但值得一提的是帕特里克·基尔希文顿(Patrick Vinton Kirch)从考古学和历史人类学的角度对太平洋岛国在欧洲人接触前的历史起源和文化发展等有所触及与探讨。(7)Patrick Vinton Kirch. On the Road of the Winds: An Archaeological History of the Pacific Islands Before European Contact[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7: 1-234, 240-259.概而论之,在现有研究中太平洋岛国文化与环境、教育和经济相结合的研究成果数量相对较多,但各类研究多为岛国个体、岛国之间以及三大区域各自的研究,而对三大区域的传统文化、殖民文化和多元文化进行比较研究的文献则较为稀缺。

国内对太平洋岛国集体认知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大规模研究则始于2014年。在近40年时间里,安徽大学大洋洲文学研究所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首先着重于从文学角度加以探索,之后聊城大学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是从政治、经济和教育等方面开展研究,中山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则侧重政治、经贸和外交等方面的论评,还有一些来自经济学、文学、军事学、艺术学和农学等不同学科的学者对这一领域进行了关注,主要研究概括起来包括两种取向: 其一,岛国向内改革与发展的取向,多从政治、经济、环境、教育和艺术出发,分析岛国历史各阶段或各方面的相关情况,强调传统力量的强大;其二,岛国向外联系与合作的取向,多从殖民侵略、对外交流与合作(尤其与中国的外交关系)以及南太平洋地区秩序构建出发,分析太平洋岛国主权的更迭、对外经济的依赖以及现代社会各方面的努力。总体而言,这类研究还呈现出两大特点,一是对美拉尼西亚区域内的研究数量明显多于波利尼西亚和密克罗尼西亚两大区域,二是大多数都是从单一国家的某一个侧面来研究,即研究某一个岛国或者太平洋岛国的某个方面。

综上所述,从检索到的现有国内外文献来看,以三大区域为中心对各区域内种族、族群、语言、文化传承、历史变迁和政治制度演进等研究虽有涉及却数量极少,而且即便有也零星散落,不成体系。本论文则选择以太平洋岛国三大文化区域作为研究对象,运用文化权力与文化能动相关理论的研究视角,着重对传统文化、殖民文化、模拟文化以及后殖民第三空间生成的混杂文化作出系统阐述与分析;同时对神灵文化如何在权力与能动的作用下形成传统文化,帝国文化霸权如何在其相互作用下形成殖民文化,去殖民中模拟文化又如何体现出文化的传承演进,以及多元文化混杂与能动如何对后殖民文化第三空间产生影响等,进行深入探讨,以期对后殖民文化第三空间未来发展的趋势给予观照。

一、 神灵文化权力解读与执行: 传统文化之生成

太平洋岛国发展过程中,文化权力首先体现为神灵文化权力,其能动作用主要是为世俗社会力量谋取政治权力提供条件和精神内核,从而形成岛国特有的传统习俗。“从文化的原始蒙发和混沌时期,即神灵文化权力开始,文化权力就在为社会性权力和政治性权力提供统治资源和权力习惯”。(8)左春和.多维视角下的文化解读(之二)[J].社会科学论坛,2014(12): 144.初民时代,为了超越客观法则,寻求合理秩序和主宰力量,人们将自然现象神灵化,并予以绝对的信仰与服从,神灵成为第一代文化权力的统治者,神灵文化拥有了绝对的统治权。神灵文化权力为世俗社会政治权力提供了精神内核的合法性,并合二为一,密不可分。随着神灵文化权力的世俗化,传统文化应运而生,神灵文化成为传统文化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从宗教活动本身(包括祭祀、祭祀用的徽章、面具、碗器等)、农活(农业方面的巫师如果不在场,不能做任何农活)、医治患者(合理治疗往往和巫术混合,两者很难分离)、住房(公社首领是崇拜迷信的对象,其权力基础是巫术魔力,首领的标志之一是高顶圆形茅屋,顶尖上有象征性的雕刻和仪仗斧)、造型艺术(人身或人头形状的木雕、头饰和木鼓等都与崇拜有关)到音乐和舞蹈(往往伴随着与宗教信仰和巫术仪式紧密联系的节日)等,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三大区域的神灵文化权力与其能动作用下的传统文化形成关系紧密,具体体现如下:

美拉尼西亚的神话宗教信仰反映并影响着其社会关系。这一宗教信仰体系主要包括玛纳观念、巫术观念、卜算系统、图腾崇拜、氏族崇拜、祖先崇拜和首领崇拜等。该地区一切神话宗教观念都源自对神圣、隐秘、受禁忌而不可侵犯的超自然力量的理解,这一超自然力量被美拉尼西亚人称为“玛纳”(Mana)。“玛纳”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与生命联系,导致善恶,决定喜悲。掌握驾驭“玛纳”是人世间最大的特权,拥有它就可以驾驭利用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一个人如果在某些方面优越于周围的人,那他一定具有一种特殊的‘玛纳’”,(9)董启宏.大洋洲宗教与文化[M].北京: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69.首领正是因为拥有特殊“玛纳”才成为首领,即特殊“玛纳”使首领理当拥有“特权”,由此观之,“美拉尼西亚的整个宗教,实质就在于获取‘玛纳’,或者利用‘玛纳’为自己的利益效劳”。(10)汪诗明.殖民以前的太平洋岛屿概况[EB/OL].(2005-03-01)[2020-6-25].http://www.rcpic.cn/f/search/articleDetail?id=b120170801220068360001_002_001&type=4.

美拉尼西亚“玛纳”神灵文化权力及其社会政治权力相结合的最通常表现形式是巫术。巫术种类多,使用范围广,有医疗巫术、气象巫术、求爱巫术和致害巫术等,宗教职业者有巫医、祭司、萨满和魔法师等。所有的巫术都直接或间接地为统治阶级服务,例如,专门充当刽子手的巫师便以巫术的形式完成统治者要求执行死刑命令这一“神”的意旨;斐济群岛在首领控制之下的“姆贝特”祭司常常假借神灵的绝对权力要求居民遵守首领制定的政治秩序和道德准则。

密克罗尼西亚重视社会地位,常常借助神灵树立名望。帕劳群岛萨满教的特点是有一批特殊的世袭职业祭司,即每个村庄都有一个被称为“卡利特”的祭司,充当人与神的中介。马里亚纳群岛的扎莫罗人宗教信仰以死者和祖先崇拜为主,相信巫术,巫师多为女性。马绍尔群岛土著居民在文身时要唱祈祷歌,跳敬神舞,举行隆重祭祀仪式,文身被视为神圣行为,相传这一习俗源于文身之神——里奥第和兰尼第。每个人都置于神灵保护之下,陷入对神灵文化的依附,也都必须遵守神灵主宰的社会秩序和行为准则,服从文化解读者行使的权力。

“波利尼西亚与美拉尼西亚相隔咫尺,并堪称其文化的延续”,(11)董启宏.大洋洲宗教与文化[M].北京: 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93.但是经历了急剧的社会分化,存在着真正的首领崇拜,首领权力神圣化,其文化权力的政治属性和阶级色彩更加系统和鲜明。“玛纳”和“塔布”(Taboo)是最重要的两个信仰,“玛纳”是可以给人带来成功与幸福的特殊力量,“塔布”是禁忌,危险有害。波利尼西亚人根据“玛纳”和“塔布”的原则建立了缜密的社会管理体制,以维护统治地位和规范作用,国王或首领是大神的化身,拥有最强大的“玛纳”,小农和手工业者拥有很小的“玛纳”,奴隶没有“玛纳”;国王或首领具有“塔布”力量,所以他们不可接触与触犯,高等人能将“塔布”置于任何东西之上,而普通人不能与“塔布”接触,需要用禁忌方式把它与普通人隔开。

另外,波利尼西亚群岛以小村落和村庄方式聚居,以亲属模式和家族继嗣制度为组织原则,继嗣权由长子代代相传,并将其祖先上溯到久远的神话中,独立地区或岛屿的酋长被视为第一个占领该地区的家族世系的直接嫡裔。例如夏威夷和塔希提,酋长把自己的家族系谱上溯至超自然力量之神“玛纳”,酋长职位世代相传,神圣不可侵犯,社会设有一套严格的禁忌制度,触犯者常被判处死刑。酋长地位与宗教信仰相伴相随,酋长的政治权力深植于神灵文化权力之中。

上述殖民前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神灵文化一定程度上都支撑着人们的社会生活架构,神灵文化权力为社会政治性权力提供着精神内核的合法性,这种精神内核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也不是以人为本的爱民仁政理念,而是天赋永恒的地位与权力。对神灵文化权力的解读逐渐促成三大区域独特的民族文化特质和文化风貌,体现在物质、制度和精神方面,以及日常社会生活和生产中,并演化成各民族特有的传统文化意识和种种文化实体。

二、 帝国文化霸权的劝诱与强制: 殖民文化的生成

在三大区域运作的另一种重要的文化权力是帝国主义文化霸权,殖民帝国主义的霸凌行为和霸权的实施致使三大区域传统文化被扭曲,进而形成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深度融合的殖民文化。文化霸权是后殖民理论重要概念之一,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文化霸权大致有三个方面: 第一是殖民者“如何在认知上再现或者歪曲”被殖民者,如斯皮瓦克分析“西方女性用其帝国意识形态来曲解非西方女性的认知”和“对庶民主体意识和知识分子伦理责任的思考”;(12)章辉.斯皮瓦克的后殖民理论[J].甘肃社会科学,2010(9): 39.第二是“潜意识方面和心理上的殖民化”,如霍米·巴巴特别重视“心理因素在再现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他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出发,提出心理和主观意识的混杂性”;第三是“知识机构、知识建制的问题,如对出版、学术研究、媒体、教育、娱乐等的控制等”,比如“萨义德运用福柯的理论,对权力和机构在知识产生过程中重要作用”的精彩论述。(13)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D].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2004: 4.此处笔者将西方对东方泛化为殖民者对被殖民者。在三大区域的文化霸权中,强加在被殖民者身上的认知扭曲、潜意识心理和知识建构方面的殖民化则更为突出,尤其在宗教、语言、政治建制等方面的殖民渗透,可以让我们更加全面深刻地理解帝国文化霸权如何在其权力能动下形成殖民文化,以及西方列强国家内部的文化系统如何对太平洋岛国实行文化殖民和文化压制。

自16世纪西方列强入侵之后,三大区域岛国被殖民统治的历史便拉开了帷幕,19世纪80年代以后,帝国主义的主要支配形式由武力征服和暴力压迫转为文化、政治和经济渗透,对岛国殖民地实施意识形态宰制和监控,“通过说服、象征、生活方式等制度的介入,和被殖民者的文化间展开权力的斡旋与争斗”。(14)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D].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2004: 12.劝诱与强制相结合的文化霸权逐步促成了太平洋岛国殖民文化的生成。

首先,殖民统治的不同方式确立了殖民文化的种类。殖民文化与殖民统治方式密切相关,不同的殖民统治方式前提性地决定了文化的介入及其介入方式。“在一个多世纪内,南太平洋三大文化圈的主要岛屿基本上由英国所掌控”。(15)Christopher Browne, Douglas A. Scott.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Seven Pacific Island Countries[M].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1989: 1.另可参见汪诗明.论英国对西南太平洋岛屿的殖民统治模式[J].历史教学问题,2013(1): 24.英国和其他殖民国家对太平洋殖民地的统治方式主要包括四种: 高级官员管理的“监管”方式、土著精英管理的“间接统治”方式、旧殖民地管理的殖民“托管”方式以及列强共治的殖民“共管”方式。

“殖民监管”是英国最常见也是最早的殖民管理方式,但是岛国传统势力强劲,几个驻岛高级官员无法建立和维护殖民秩序,于是,殖民者培植传统精英势力,实施“间接统治”,由殖民当局任命氏族首领,“既维护了土著首领的权力,又保留了土著社会的制度,这实际上也就保留了土著居民对部落的依附和忠诚”。(16)汪诗明.论英国对西南太平洋岛屿的殖民统治模式[J].历史教学问题,2013(1): 26.一战后,霸权力量进一步削弱,于是英国将部分殖民地交给自己早期较为成熟的殖民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实施“殖民托管”,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成为实际管理者,推行了各项文化政策,例如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推行白澳政策,驱逐亚洲人。随着新航路的开辟,西班牙、德国、法国、美国等列强蜂拥而至,部分岛屿被列强“殖民共管”,例如,1899年英、美、德签订新约,东萨摩亚归美国,西萨摩亚归德国,英国退出;1914年英法达成协议,共治新赫布里底群岛。殖民者在太平洋三大区域实施政治与文化结构干预,将其开辟为殖民事业与权力渗透的场域,采取各种隐蔽的方式进行掠夺、干涉与控制,三大区域单一的传统文化伴随着不同的殖民统治方式,逐渐与不同的异质文化融合。

进而,劝诱与强制相结合的文化霸权导致殖民文化的生成。在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殖民列强均利用宗教信仰、语言、价值观念等的引入,劝诱与强制相结合建立殖民文化,实施文化霸权。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msci)指出:“在一定历史阶段,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为了确保他们在社会和文化方面的主导地位,会利用霸权手段,劝诱被统治阶级接受它的美德、政治和文化价值……文化霸权中关于政治文化的权力又不完全在于强迫大众违背自己的意愿和良知,屈从统治阶级的权力压迫,而是让每个人心甘情愿地积极参与到统治集团的霸权文化压迫之中。”(17)Jones Steve. Antonio Gramsci[M].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41-56. 另可参见左春和.多维视角下的文化解读(之二)[J].社会科学论坛,2014(12): 146.

美拉尼西亚区域文化霸权中的劝诱与强制可以斐济为例,斐济经历的文化霸权是以宗教为先导而进行价值观的同化。19世纪,传教士和卫理公会教徒来到斐济以基督教教义“感化”土著斐济人,1854年,斐济国王卡科鲍皈依基督教,斐济大门正式打开。英国在斐济采取双重政府的殖民统治制度,即同时设立中央政府和斐济族政府,大酋长委员会(The Great Council of Chiefs)是斐济土著居民事务最高管理机构,“斐济族人事务局”是大酋长委员会的执行机构。大酋长委员会由斐济总督主持开幕式,斐济族人事务部部长担任会议主席。实行双重政府的同时,英国列强强占土地,扶持小农经济,打破斐济传统的公社土地所有制经济形式。土著居民被迫从殖民者手中租赁小块土地维持生计或是到种植园中劳动。随后列强更是大量引入印度劳工,使斐济价值观念、人口结构、经济发展模式进一步多元化。无论是基督教教义的感化,还是土著精英的间接统治,这种文化上的劝诱都为其后的经济政治强权奠定了必要的基础。

密克罗尼西亚区域殖民文化的生成与发展亦是在意识形态诱导和法律政治强制中得以实现的,与美拉尼西亚相比,前者的切入口为经济领域,更加诉诸政治经济的系统化改革和教育控制。随着货币经济的引入和商业的发展,以及西式学校的建立,密克罗尼西亚城镇结构发生变化,类似西方列强的社会政治结构开始发展。德国在密克罗尼西亚进行一系列的社会经济改革,划分行政区,引入警察,禁止售酒,没收枪炮弹药,征收人头税,引进土地资格等级制度,大力发展干椰经济,建设码头、公路、隧道等公共项目;日本在密克罗尼西亚实施低水平教育,建立了两类学校,一是只招收日本学生的私立学校,另一类是只招收密克人的公立学校,私立学校条件明显好于公立学校,而且密克人在公立学校学习结束后只有最好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入设在帕劳的木工技能学校学习,使绝大多数密克人得不到基本知识和技能的培养;美国倡导“政府最小化”政策,(18)“政府最小化政策”:“美国海军不是统治这些岛屿而是管理它们,美国作为新的管理者认为没有必要过度干预当地人快乐简单的生活”,二战后美国接手的前15年将早已成为密克经济支柱的所有其他外国势力都赶出密克,采取这种“温和的忽视”策略。王燕芳.密克罗尼西亚经济及社会发展简史[EB/OL].编译自亚洲开发银行《密克罗尼西亚联邦2005年经济报告——密联邦投资环境调研报告之三》.(2007-06-07)[2020-6-25].http://fm.mofcom.gov.cn/article/ddfg/tzzhch/200706/20070604760716.shtml.使密克罗尼西亚经济崩溃,签订“自由联系条约”,使密克罗尼西亚正式分裂为北马里亚纳群岛、马绍尔群岛、密克罗尼西亚联邦、帕劳4个政治实体,北马里亚纳群岛1990年正式成为美国的一个自治联邦。不难看出,相对于德国和日本,美国在政治经济领域的这种引诱与强制相融合的文化霸权策略似乎更加顺理成章。

与前两大区域相比,波利尼西亚区域被认为西化程度最高,殖民霸权在该区域的语言、宗教、教育和政治建制等方面渗透得更全面、更彻底,其萨摩亚民族原为传统社会组织非常强大的统一民族,殖民后却被成功地一分为二(东萨摩亚/美属萨摩亚为美国领地,西萨摩亚先后由德、英、新西兰控制),这可以让我们更加清楚地了解波利尼西亚殖民文化生成中劝诱与强制的相融结合。其融合体现在四个方面: 1. 宗教信仰的改变: 萨摩亚首领在劝诱下率先接受基督教,相信传教士的教导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古代萨摩亚女战士娜法努亚对萨摩亚首领们的祝福”,(19)[美] 塞赖莎·米尔福德.帝国主义与萨摩亚人的民族认同[J].民族译丛,1989(4): 60.百姓于是跟着效仿;2. 传统社会文化与结构的颠覆: 原萨摩亚民族的社会政治等级管理制度“马太”(matai)和传统文化价值体系“法阿萨摩亚”(faasamoa) 随着西方列强到来签订分裂条约并各施其政而自然瓦解;3. 语言的变化: 由于民族集团的分裂,萨摩亚土著语言受到影响,美属萨摩亚和德属萨摩亚语言出现差异,同时学校强行引入英语,只用英语授课,英语成为官方语言,青年人也逐渐形成“英语是交谈语言”的意识;4. 分裂主义的产生: 美国影响着东萨摩亚,德国、英国和新西兰影响着西萨摩亚,不同的思想意识影响着萨摩亚的传统文化与社会结构,致使萨摩亚人思想分裂,情绪对立,例如,美属东萨摩亚人认为自己物质进步更快,而西萨摩亚人觉得自己文化更加“纯洁”。

由此可见,太平洋三大区域岛国的殖民发展史是殖民主义时期英美日等列强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文化、政治和经济强力干预的有力佐证,岛民原初意识形态、生活方式和政治建制在权力斡旋过程中被扭曲、同化甚至消亡。可以说,作为外来文化的入侵,文化霸权这一文化权力的运作及其能动作用在三大区域最为彻底,形成在语言、宗教、社会结构和知识建制等领域全面渗透的殖民文化。如前所述,神灵文化权力的世俗统治生成传统文化,帝国文化霸权生成殖民文化,而两种文化权力的结合在三大区域则产生了两种能动作用,其一是结合过程中的文化模拟,其二是最终形成文化混杂的第三空间。

三、 文化制度的传承与演进: 去殖民中模拟文化之生成

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根深蒂固的神灵文化权力与强大的帝国文化霸权使得三大区域在民族文化制度的传承、演进与自治道路中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模拟文化,这是双重文化权力能动作用的鲜明表现。“模拟”是西方殖民权力体系崩塌的一个标志,也是巴巴后殖民理论另一重要概念。去殖民时期,殖民者千方百计要在政治独立的原殖民地继续进行干涉与控制,希望被殖民者延续其外在形式并内化其价值,保持对自己的依附,而被殖民者谋求主权独立的同时,政治建制、文化和经济等各个领域不同程度地延续殖民时期的支配方式。实际上,无论是民族复兴经济活动还是政治体制改革实践都存在着鲜明的差异化模拟,而这种差异性取决于岛国本土人自觉寻求传统文化与西方先进文明的契合程度,差异性模拟也体现了岛国特有的文化传承与演进。

首先来看民族复兴经济活动中的文化传承。由于“被殖民国家不得不通过混杂当地文化和殖民者的文化以建立起它们的文化形式”,于是,“抵制的策略、认同的策略以及模拟的策略都开始上演”。(20)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D].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2004: 56.太平洋岛国亦是如此,殖民者把岛国人的等级体系纳入殖民统治系统中,不接受奴性教化,有时会使用军事行动强制,激起了民族复兴经济改革运动。岛国民族复兴经济活动实际混杂着传统文化(尤其是宗教巫术)与殖民文化,对西方价值观念和经济形式既有抵制又有认同,进行差异化模拟,强调物质进步、精神解放、社会和谐以及文化本体意识的回归。以斐济为例,民族复兴经济活动主要有三种表现。一是精神解放。例如,斐济人纳沃萨瓦卡都出身世俗祭司,凯莱维是传统的巫医,她们引领的早期复兴运动更多地披上了宗教的外衣,表面上是反对教会影响,本质上是关注精神方面的改革,同时也促进了经济和社会改革。二是经济改革。斐济人阿波罗西在教会学校接受了大量西方教育,他用西方知识组织经营香蕉贸易事业,而帕利奥是二战后阿德默勒尔蒂岛新道路运动的一位领袖,他原本是澳大利亚人统治下的年轻军官,返乡后建立周转性贷款基金,向社区企业提供通融资金,但他募捐的钱却被政府没收后又被怀疑与日本人合作而被关押一年,于是他在释放后转向改造土著社会的运动,利用人类与上帝的关系积极探索世俗社会经济的改革。三是构建和谐社会生活运动。如拉米是一个成功的企业联合组织,它们为“缺少教育、地位低下、从前被剥夺的人民提供了一种兼顾生计并富有意义的社会存在”。(21)[美] 杨江,林小华,关键.船货崇拜——殖民主义与斐济的发展[J].民族译丛,1990(3): 35.拉米集经济、政治和文化于一体,其意识形态的核心是现代市场经济的商业途径。它为农民提供进入商品市场的渠道,改善劳动者工资和工作条件,雇佣妇女参加工作,拒绝利用自己的资源来克服资本积累障碍,在公社式生活环境中培养相互依赖的平均主义行为来抵制日益增长的个人主义意识。拉米创造了一种与传统道德和民族信仰紧密相连的和谐的社会生活,这种生活是文化本体意识的真正回归。无论哪一种形式,其本质都是在传统文化基础上对西方文化的创造性模拟。

民族经济复兴运动中社会、经济与思想方面的创造性模拟,是岛国神灵文化权力与帝国文化霸权共同运作的间接产物,是对传统文化的保守与对西方文化成分开化程度的一种反应,也是岛民在两种权力能动中的适应和变迁。民族经济复兴本质是文化主权意识的复兴,是在经济活动中探索民族主权国家的发展道路,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去殖民化道路上模拟文化的形成。

其次来看政治制度建设中的文化演进。约翰·凯利认为,岛国去殖民化运动(decolonization)有两个根本原因,第一是“欧洲列强放弃了他们在殖民地的权利”,第二是战后美国希望成为“世界新秩序的主导者”,“建立‘美式全球帝国’(Pax-Americana)”,(22)安琪.人类学眼光: 从斐济历史看民族国家和新殖民主义——约翰·凯利教授夫妇访谈录[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111.于是通过一系列协议,积极“维护”世界新秩序。比如,斐济在独立前被要求:“除非作为民族国家加入联合国,遵从国际法,在有限的范围内有一定的权力选择自己的政府机构和民主类型,否则没有别的道路可走”。(23)安琪.人类学眼光: 从斐济历史看民族国家和新殖民主义——约翰·凯利教授夫妇访谈录[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112.或多或少鉴于这一客观原因,三大区域各岛国在漫长的去殖民化过程中,沿袭西方政治体制和议会制度,同时在权力结构和政府类型方面结合实际情况进行了差异化模拟。

其政治制度模拟有着现实的基础。宗主国在殖民统治中实行“间接统治”,在对岛民进行意识形态和政治建制等有意识渗透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土著首领权力和传统社会制度,另外,后来在殖民地走向自治的过程中,传统土著贵族虽然失去了政治决策权,但在与殖民者共事的过程中,接受了西方管理理念,学到了重要的管理经验,这些都为自治后管理国家提供了必要条件。

太平洋岛国政治制度模拟的差异化非常鲜明。小国寡民、长期殖民统治、传统贵族势力强大、族群纽带、独立历史短等客观原因造成岛国政党制度先天不足,不具备多党制度的条件,(24)汪诗明.论西南太平洋地区英联邦国家的政治体制[J].苏州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1): 108-109.而传统价值观、殖民时代的政治遗产和政党基础先天不足严重阻碍了岛国对西方政治文化权力的效仿和现代化进程。例如,大多数太平洋岛国虽然照搬了西方的议会制,却实行一院制,如所罗门群岛;有的议会则既是立法机构又是权力执行机构,如瑙鲁;还有一些岛国,存在着代表州、地方或某个特殊集团阶层利益的实权机构“第二议院或议会”,如库克群岛的酋长院和斐济的大酋长委员会。英殖民岛国独立后政治体制差异化模拟更是明显,如所罗门群岛、图瓦卢、纽埃和库克群岛承认英国女王为国家元首同时有自己的首相或总理,基里巴斯总统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瑙鲁的总统还兼任外交和公共事务等部门部长,总统的权力也千差万别。

显而易见,三大区域特殊的模拟文化是传统神灵文化权力和殖民文化霸权两种文化权力共同能动作用的体现。可以看出,尽管神灵文化权力根基深厚,但是岛民对殖民文化所带来的权威与现代化有着一种本能的向往与崇拜,继而对自身文明带着一定程度的自卑感,在自我认同和生活状态上矛盾重重,这些后殖民主体通过采纳前殖民者的建制、经济、文化习俗、文明和价值等去模拟前殖民者,结果在殖民控制和自我发展中定位了一个高度混杂的过渡空间,在这一发声空间中,恐怕已不再是简单的挪用仿制,而是双重发声和权力建构的再生产。

四、 多元文化混杂与能动: 后殖民文化第三空间之生成

三大区域后殖民文化第三空间的形成是神灵文化权力和殖民文化霸权在多元文化混杂中能动作用的最终结果。事实上,混杂性是殖民权力布局崩塌的另一个标志,霍米·巴巴指出,“权力在整个殖民体系空间中是发散型的”,(25)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D].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2004: 40.这由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身份本质上的矛盾性所致,殖民与被殖民各种情境和因素彼此杂糅,形构混杂的第三空间,“它并非简单地修订或逆转二重性(dualities),而是重新评价分割与差异的意识形态基础”。(26)Homi Bhabha. Postcolonial Authority and Postmodern Guilt[M]//Lawrence Grossberg, Cary Nelson, Paula Treichler (eds.). Cultural Studies. New York: Routledge, Chapman and Hall, 1992: 56-68.由此可见,除了“模拟”以外,“第三空间”及其“混杂性”构成了后殖民理论另外两个重要概念,它们也是三大区域殖民霸权与神灵文化权力互动较量的必然结果。

三大区域第三空间混杂文化的特征: 差异性与统一性并存。去殖民化后三大文化区域及内部各岛国文化多元混杂,各具特色,异质文化彼此交切穿插,其中夹杂着原有土著居民文化和美英日德等殖民国家文化以及印度人、华人、印尼人、越南人等“契约劳工”文化,各种异质文化相互依存,相互建立起对方的主体性。由于种族差异、历史变迁和政治文化制度的传承和演进等各种原因,这种多元混杂文化又呈现出差异性与统一性。

(1) 从人种起源来看: 人种特征是一个民族根本性的文化符号,三大区域这一文化符号的共性在于都有东南亚人的血统,其差异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发源地和人种不同,二是迁徙定居时间不同。(2) 从人种混杂来看: 其共性在于三大区域之间和区域内部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人种混杂,尤其是区域边界混杂现象特别复杂,从具体人种来看他们千差万别,人种混杂影响着血统关系、宗族观念,以及宗族联盟等文化符号和社会文化行为。(3) 从土著文化来看: 其共同特征为土著文化符号在相对封闭的三大区域都仍然占有突出地位,三大区域在文化上都重视宗教和巫术的作用,相信神的力量,强调血统关系和宗族观念,看重社会等级,认可头衔的世袭与继承,但是崇拜对象、宗族观念和等级意识程度有所不同。(4) 从殖民文化影响来看: 三大区域均受到殖民国家文化渗透,社会传统和生活方式都出现不同程度改变,但是文化影响特点不同。如语言方面,英语均为官方语言,但是美拉尼西亚区域相对来说语言比较复杂;宗教方面,美拉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的宗教西化和多元化较为突出,密克罗尼西亚宗教情况较为单一;国家主权方面,波利尼西亚西化程度最高,三大区域8个有常住居民的海外领地,其中有5个在波利尼西亚,绝大多数无常住居民的海外领地也地处波利尼西亚,(27)芦千文,周捷.太平洋“海外领地”的现状及发展趋势[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2(5): 60.夏威夷和复活节岛已并入美国与秘鲁版图,纽埃与库克群岛已与新西兰自由结合。(5) 从劳工文化来看: 三大区域殖民时期均不同程度引入外籍契约劳工,使得不少岛国人口结构更加多元化,有的甚至因为外籍劳工人数众多而改变当地人口结构和民族构成,差异性则体现在劳工具体构成和比例上。

在传统神灵文化权力和殖民文化霸权的共同能动作用下,原始族群文化、土著传统文化、殖民国家文化和契约劳工文化等各种文化杂糅共处,相互交织,多元文化混杂与能动又推动了第三空间的形成与延续。由于地理、种族和历史发展等原因,在三大区域这一相对封闭的文化第三空间中,混杂特性尤为明显,各种文化元素发挥着它的主观能动性,相互牵制和影响,各区域及各岛国大都以自己的方式根据各自传统和它所能接受的西方文化的程度来取舍,造成三大区域第三空间彼此也各不相同。某种程度上,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的后殖民第三空间是通往国际性和民族间的文化通道,其中的混杂性具有繁衍文化能动性的各种可能,可以引导我们探索各时期文化,解读侵略与融合的复杂过程机制。“正是在‘居间’的现身之处——差异之领地的交叠和异位——民族性、社群利益或文化价值的主体间性和集体经验得以被协商”。(28)转引自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D].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2004: 28.霍米·巴巴将第三空间称为“罅隙的、混杂的和居间的空间”。

三大区域混杂文化第三空间的发展趋势: 坚守传统和时俱进并行。三大区域后殖民多元文化第三空间的生成是双重权力能动中复杂的多元文化符号互动共生的结果,既有合作对话,也有矛盾冲突,甚至是不可通约的,但无论是生产生活的基本概念、宗教信仰、语言,还是政治体制和经济模式,这些文化符号在与异质符号互动共生过程中都以三大区域岛民特有的“太平洋方式”缓慢演进。(29)徐明远.南太平洋岛国和地区[M].北京: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 126-127.“太平洋方式”亦被称为“太平洋风格”,由斐济总理卡米塞塞·马拉于1970年联合国大会致辞中首次提出,此后,该说法在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领域被广泛使用。“太平洋方式”是太平洋岛国居于世界和国家层面的集体认知,其核心要素是平等、和平、渐进与共享,岛民将个性与共性结合,强调不同种族、观点和文化的人和谐共处,求同存异,共担为全民服务的义务。这种以多元文化与间性文化为基础的“太平洋方式”某种程度上具有“命运共同体”的某些特质。(30)周敏.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 一个比较文化的视角[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7(2): 72-75.“命运共同体”源自人类命运共同体,即“在相同条件下结成的命运攸关的集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已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国际共识”。

继殖民霸权之后,三大区域的民主文化权力正日渐形成,其正向能动作用也在发展壮大。从殖民霸权到独立后的民主化发展,三大区域秩序从外援强制型逐渐向内援合作型转变,即区域秩序由外力强制干预向区域内成员共同建构转变。尽管区域中不少独立主权国家仍然在经济和外交等方面不同程度地依赖美国、日本、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等国,但是地方主义是当今形势发展的基本趋势。太平洋共同体和太平洋岛国论坛两大地区组织在处理地区事务时,三大区域所有成员国不论大小均享有同等投票权和决策权。岛国领导人充分认识到区域内各种文化间求同存异和共同发展的必要性以及岛国内部政治、经济和文化合作对于减少依赖和构建地区新秩序的重要性,他们在任何领域都特别强调协商一致原则,只有三大区域所有岛国都同意才通过提议。(31)徐秀军.地区主义与地区秩序——以南太平洋地区为例[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135.这种政治经济战略目标也必然导致多元混杂文化空间中各种文化符号的相互尊重与平等对待,并在此基础上最终选择坚守传统,与时俱进。

五、 结 语

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是当今世界上原生态环境保护最好的地区之一,也是不发达国家最为集中的地区。三大区域不仅自然环境独特,而且社会发展特色鲜明,文化与文明也最为多元。三大区域都以各自独有的特征存在着,相对而言,美拉尼西亚各方面更显复杂;密克罗尼西亚由于岛小人稀,更多是固守各自的原始信仰与风土人情,与其他两个区域相比,对外交流相对略少,而波利尼西亚各方面都使其稍显领先。其实,从殖民前的原始宗教信仰、社会政治制度、经济产业结构、语言习俗,到殖民时期的西方宗教文化渗透、政治经济强权,再到去殖民化阶段的民族主义兴起、民族独立,最后到后殖民语境之下的城市化、移民现象和社会公共事业发展等,无不体现着混杂多元,也正是这些文化符号的发展带来了第三空间多元背后的“多样性统一”。

文化形态从来就不是纯粹和中性的,它必然受到主体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等的“污染”,是文化权力与文化能动相互作用的结果。纵观太平洋岛国三大区域神灵文化统治、殖民文化霸权、去殖民化文化差异模拟以及后殖民文化第三空间生成四个阶段,不难发现,传统文化、殖民文化、模拟文化与后殖民第三空间都是不同时期文化权力与文化能动相互作用下的产物,反之,它们也是太平洋岛国各时期文化的典型特征,其背后的文化权力与能动不仅共同促进了太平洋岛国多元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而且其四个方面的能动作用也清晰地展现出与政治、意识形态、差异化模拟以及主体混杂相伴相随的后殖民多元文化的生成过程,从而体现了独立与依附相互缠绕的后殖民性本质。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发展与岛国民主文化权力的崛起以及现阶段的文化能动即文化产业的创新驱动,(32)沈丽丹,李本乾.提升文化产业竞争力的政策路径[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8(4): 96-97.我们相信这种在复杂环境中自然生成的多元混杂文化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求同存异共同发展,其终将会发出响亮而浑厚的民族之声——太平洋岛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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