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行者”到“领袖”

孙婷

角色游戏是孩子非常喜欢的一类游戏，教师为孩子提供了安全、开放的环境和丰富的材料，并保障每天一小时的游戏时间，从而满足孩子自发、自由、自主的游戏需求。

沐沐是班里一个特别好动的孩子，常常会给同伴造成困扰。教师多次收到其他孩子的告状：“老师，沐沐刚才打我了”“老师，沐沐把我好不容易搭好的城堡撞倒了”“老师，那个纸盒是我先拿到的，被沐沐抢走了”……教师也曾多次介入，与沐沐对话，试图了解他“捣蛋”的原因，他却总是说“这样好玩”，之后继续我行我素。渐渐地，同伴都不太愿意和他一起玩了，这使得他在游戏时常常独来独往，不太能和同伴玩到一块儿。

这一情况触发了教师的思考：难道沐沐真的喜欢“捣蛋”？他“捣蛋”的背后是否反映了某种发展需求？能否变指责为关爱，给沐沐以积极的引导，支持其发展？带着这些问题，教师对沐沐进行了持续的观察。

神秘屋

大班上学期刚开学不久，有一天的角色游戏时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开饮料店，有的开医院，还有的开超市。沐沐仍是一个人玩，只见他从角落里搬了三张凳子，把它们交叉着垒在一起，做了一个很怪异的造型，接着，把一张桌子侧翻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场景搭好后，他手里攥着一根小木棍，在空中来回比画着，嘴里发出“乒，乒，乒”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身体一软，癱坐到地上，喃喃自语：“啊，我中弹了！”几秒钟之后，他又一跃而起，捡起掉在地上的小木棍，双手举高大声喊道：“我复活啦！”

同伴看到沐沐的自导自演，忍不住驻足，但他们既不向沐沐提问，也没有表现出想要加入沐沐的游戏，而沐沐也没有邀请同伴和自己一起玩。

观察了一会儿，教师问沐沐：“你这是在玩什么呢？”沐沐见有人搭理他了，似乎很兴奋，回答道：“这是我建的神秘屋，里面有怪兽，还有机关。”他还举起木棍给教师看：“这是我的武器，我在和怪兽战斗。”

从沐沐的游戏行为来分析，他利用三张凳子做出怪异的造型，营造“神秘屋”情景，可见他有一定的空间创设能力;拿木棍做武器打怪兽，表明他具有一定的以物代物能力;活灵活现地演绎“中弹”和“复活”，体现了他对情节的想象力与表现力。

在这次游戏中，沐沐是“独行者”，缺少与同伴的互动。在大班阶段，多数孩子都能在游戏中与同伴有一定程度的交往合作，而沐沐显得特立独行。教师考虑，能不能借助角色游戏引发沐沐与同伴的交往？于是，在当天的游戏分享环节，教师特意请沐沐向大家介绍他的游戏。

同伴们听到沐沐玩的是“神秘屋”游戏，都很好奇，想知道神秘屋到底是什么，里面有什么。教师问沐沐：“为什么你会想玩“神秘屋”游戏？”沐沐说：“‘六一时妈妈带我去了游乐场，那里有个‘神秘屋，听说里面有‘怪兽，很恐怖、很刺激，可是妈妈不让我玩这个项目。不过我还是很想去，所以我自己建了一个神秘屋。”原来沐沐玩“神秘屋”游戏是想借游戏来弥补现实中的遗憾。教师问沐沐：“大家知道你这个游戏怎么玩吗？”沐沐摇了摇头，其他孩子也表示不清楚。教师接着追问：“那怎样才能让大家知道你的游戏应该怎么玩呢？”沐沐想了一会儿，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开开建议道：“可以打广告啊，就和电视里播的‘超级飞侠的玩具一样，你可以告诉别人怎么玩。”欣欣接过话茬：“对呀，画一张画也行啊，这样别人就知道了。”孩子们纷纷表示赞同，沐沐也跟着点点头。

一个提问擦出了孩子们智慧的火花，孩子们的回答让教师庆幸自己没有以成人的想法来代替他们的思考，教师看到了孩子们的生活经验和迁移经验的能力。由此，班里的角色游戏开始有了“广告时间”，教师会在每次游戏开始前留一点时间给孩子们打广告，并为孩子们提供了可以用来制作广告宣传单的手工纸、彩色笔等。

超级基地

后面几天时间里，沐沐的游戏状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没有再搭神秘屋，但似乎对游戏的后续发展有了更多想法。他有时会去做些游戏道具，有时又去写写画画，直到一个多星期之后，有一天上午游戏时间，“哐，哐，哐”，沐沐一边用一根长长的纸芯筒敲击着奶粉罐，一边卖力地吆喝：“谁要和我一起打怪兽？”教师循声望去，发现沐沐似乎布置了一个打怪兽游戏场。他用几张桌子围了一圈，构成了围墙，在入口处放了一排圆凳，又搬来几个奶粉罐叠放在圆凳上，设了路障（见图1）。天天和轩轩听到吆喝声，来到入口处。沐沐见有人来了，对他们说：“这里是作战基地，你想进去打怪兽的话，要先做对一道算术题。”说着，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他预先出好的通关题。天天看到纸上写着“3-2=？”立即回答：“我知道，是1。”“答对了，你进来吧！”沐沐小心翼翼地搬开圆凳上的奶粉罐。天天神气地跨过小圆凳，进入作战基地。沐沐又将奶粉罐放回原处，继续“招兵买马”。

沐沐给进入基地的同伴们看了他用纸芯筒做的激光枪，同伴们非常羡慕，便也去制作武器。天天用矿泉水瓶做了几个手榴弹，轩轩将一个薯片筒和一个一次性纸杯组合，做了一把手枪。

沐沐的大力宣传吸引了很多男孩来参与他的打怪兽游戏。他们将桌子和椅子翻倒，围成战壕，一部分孩子找来美工区制作面具的材料，装扮成怪兽，其他孩子则躲在“战壕”里，向“怪兽”开火（见图2）。刚开始，女孩们觉得打怪兽游戏听起来很恐怖，但看到男孩们玩得那么开心，也逐渐加入进来。

在这场游戏中，教师看到了孩子们的智慧和能力：沐沐听取了同伴的建议为自己的游戏打广告、吆喝，颇显成效，招来不少“战友”，让原本独自一人的游戏变得热闹起来，他的交往范围一下子扩大了;他用一道算术题设置游戏准入门槛，应该是借鉴了一些电子游戏的规则，这展现了孩子迁移生活经验的能力。孩子们用凳子、奶粉罐设路障，用桌椅设围墙、战壕，用纸芯筒等当武器，积极地创设自己需要的游戏环境，这让教师看到了孩子们创造性表征能力的迅速发展。新的游戏主题出现时，孩子们纷纷加入，女孩们也对这个“打来打去”的游戏萌发了参与的兴趣（见图3、图4），这让教师看到了孩子们对新事物的大胆尝试。

在游戏分享环节，孩子们还对游戏的名称进行了讨论，欣欣说：“我很喜欢看《超级飞侠》，要不我们叫它‘超级基地吧。”大家都觉得这个名称好，听起来酷酷的。教师问：“如果‘超级基地游戏继续玩下去，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天天说：“我爷爷在家里经常看解放军打仗的电视，我们可以学解放军造机枪、大炮。”开开说：“《猪猪侠》里的盔甲，穿上就会力大无穷，我也想要。”看来孩子们更关注战斗装备，而这些经验主要来自电视。忽然，早早的一句话“一直打来打去也不好玩”引发了几个孩子的共鸣。于是，教师问：“‘超级基地游戏除了打来打去之外，还可以怎么玩？”见孩子们一时没有新的主意，教师建议道：“我们在开展‘我是中国人主题活动时了解过解放军叔叔，还看过阅兵式的视频，我们的图书角里也有一些关于军事装备的图书，大家可以去看一看，可能会对游戏有新的想法呢。马上到周末了，如果爸爸妈妈有空，还可以请他们带你们去东方绿洲基地，在那里有航空母舰的模型，有坦克、飞机、装甲车，还有解放军叔叔做讲解员。听说那里可以玩‘水上装甲车游戏，还可以穿上迷彩服在迷宫里玩枪战游戏，很有趣的。”后来，教师又将阅兵式和东方绿洲基地的相关视频放到了图书区的平板电脑上，孩子们可以自主播放。

冰岛探险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超级基地”成为热门的游戏，时不时会有新成员加入到游戏中，也会有新的游戏创意出现。比如，辉辉提议：“我们可以像解放军叔叔一样，选一个队长，队员都要听队长的，还要向他敬礼！”烨烨提议：“我们可以做一门大炮，这样打起怪兽来就更厉害了。”生活经验的丰富激发了孩子们的游戏创造力，也填补了游戏内容的空白。而随着游戏的持续开展，沐沐也逐渐成为游戏中的“领袖”（见图5）。

这一天，游戏时间一到，轩轩学解放军踏着步、喊着口号来到沐沐面前，立正、敬礼。沐沐也立即立正、回礼，随后，汇汇、烨烨、帆帆、开开这几个男孩陆续围过来，大家一起准备游戏道具。

这时，辉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说：“沐沐，今天我来做队长好吗？”沐沐一边布置任务，一边说：“不行，今天我们要坐海盗船去冰岛探险，你来做向导吧。”轩轩听了问道：“冰岛探险怎么玩？”沐沐说：“我们要打败守护宝藏的怪兽中的‘大boss，把宝藏抬到船上运回基地。我现在去画地图。烨烨，你快去藏宝藏。帆帆，你去造海盗船。”烨烨有些不明白，追问道：“为什么要去藏宝藏？我要做狙击手。”沐沐瞪了他一眼，说：“没有宝藏，这个游戏就不好玩了呀！等一会儿你和汇汇一起打怪兽，找宝藏。开开，你当守护宝藏的怪兽‘大boss。”开开反对道：“我不想做怪兽。”沐沐挥了挥手，大声说：“你不听我的话，就不要和我玩了。”听了沐沐的话，开开气愤地说：“不玩就不玩！”然后转身就走了。沉默了许久的辉辉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沐沐说：“没有你，我们也可以玩！”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孩子纷纷响应：“对，我也不跟你玩了。”辉辉拍了拍胸脯，大声地说：“少了队员，看你还怎么玩！”

这下，沐沐急得眼睛通红。沉默了片刻，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走到辉辉面前说：“你和我玩，我就让你做队长！”看到流着泪的沐沐，辉辉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做一队长，我做二队长，开开做三队长，每个队长分头指挥狙击手去和怪兽作战，找到宝藏后坐船回基地。”就这样，汇汇留在沐沐的一队，帆帆和烨烨加入了辉辉的二队，轩轩加入了开开的三队。后来，又有几个同伴陆续加入，分到了三个队里，这样各队都有3～4名成员。大家很快商定了各队的主要任务：辉辉的二队制作武器装备，沐沐的一队与开开的三队绘制寻宝图。

在这次升级版的“超级基地”游戏——“冰岛探险”中，以沐沐为中心，孩子们一起设计了坐海盗船去冰岛、打败怪兽、夺取宝藏等一系列游戏情节，环环相扣的情节反映出孩子们的思维日渐缜密，想象力和创造力日益丰富;由此产生的队长、向导、大boss、狙击手等游戏角色，反映出孩子对角色的规划与认知。可见，孩子们能有效地迁移已有经验，并通过想象进行创意表达。

沐沐作为游戏的“领袖”，拥有创新能力，可是他霸道、独裁的领导方式遭遇了队员们的集体抗议。面对冲突，沐沐选择退一步，听取同伴建议，增加“队长”职位以挽留同伴、挽救游戏，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同伴在游戏中的重要性，并愿意为了化解冲突而作出让步。这相比他以往的同伴交往能力来说是一大进步。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在游戏中逐渐获得与同伴协商、合作的能力。

游戏的参与者增加了，发生冲突与矛盾的几率必然会增加，因此，如何解决游戏中的角色分工问题，提升孩子的合作交往能力，是教师特别关注的问题。于是，在分享交流时，教师问大家：“今天游戏时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辉辉第一个举手，说了沐沐不让他当队长的事。教师故意问：“那后来你成功当上队长了吗？”辉辉说：“当上了。”教师继续问：“怎么又当上了呢？发生了什么事？”沐沐站起来说了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做的。教师总结道：“原来只发号施令不听取意见的队长是要被大家罢免的，学会和队员们商量很重要哦！不过沐沐后来能够听取大家的意见，辉辉也能考虑别人的感受，本来只有一个队长，后来变成三个队长，这个想法很棒！”教师通过与沐沐、辉辉对话，将个别孩子的经验变成全班孩子的经验，让孩子们领悟到在游戏中相互听取意见的重要性，学习协商与合作。

超级基地“分家”了，教师问两位新队长有没有什么计划，接下来打算怎么玩。开开说：“我打算像《小猪佩奇》里面的佩奇那样，先画一张冰岛的藏宝图，然后带着队员去打怪兽、找寶藏。”辉辉说：“我要和队员一起造两门大炮。”教师问：“你打算造怎样的大炮？”辉辉说：“我还没想好，我要先画一张大炮设计图。”看来孩子们对游戏的场地、主题、情节、材料都有了初步的规划与设想，尤其画图似乎成了他们规划游戏的重要手段。于是，教师投放了更大幅的画纸，为孩子们的表达提供材料的支持（见图6）。

地球保卫战

后续的两个星期时间里，孩子们围绕之前设想的冰岛探险的主线，持续深入开展游戏。三名队长利用画图的方式和同伴一起协商游戏内容和情节，最终决定一队由队长沐沐带领队员驾驶太空飞船去消灭怪兽“大boss”;二队在飞船的左侧设战壕，保护飞船不被小怪兽占领;三队在飞船的右后方设立一家战地医院，在战斗中受伤的队员可以到战地医院接受治疗。

有一天，沐沐召集“太空战士”利用活动室里的材料搭建太空飞船。他们将几张藤桌翻倒，改造成飞船的船舱，再将一张椅子侧过来改造成飞船的驾驶室。接着，沐沐手拿长纸芯筒做的激光枪，衣领里插了三根树枝假装是信号接收器，对着他的队员们挥手喊道：“微信上报告说有一块陨石撞击了地球，出现了很多怪兽，我们赶快坐上飞船，去和怪兽作战吧！”一名“太空战士”转动手里用圆形饼干盒做成的通讯电台，说：“报告队长，飞船已经起飞，很快会达到地球。”另一名“太空战士”不断用手指敲击着用“超市”游戏中的道具收银机做的雷达（见图7），嘴里说着：“报告队长，前面发现了不明飞行物，雷达探测到‘大boss正在靠近。”剩下的两名“太空战士”闻言立刻端起用长纸芯筒做的机关枪朝“船舱”外扫射。他们一边观察战况，一边走出“控制室”。沐沐用牛奶盒摆出了怪兽的阵型，然后喊道：“看我来消灭他们！”

在战斗的过程中，为了在侧翼保护“飞船”不受敌人攻击，3名男孩和2名女孩利用纸砖等在“飞船”的侧面建起了一堵有射击口的城墙，他们躲在后面，一手拿着衣架做弓，一手拿着树枝当箭，对着外面空地上用牛奶盒假装的小怪兽做射箭的动作（见图8）。

在“飞船”的后方，是一家“战地医院”，在用屏风隔出的“手术室”里，躺着一名受伤的“狙击手”（见图9），一名女“医生”拿着一个塑料瓶对他说：“吃了这药，你就能恢复了。”

游戏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这时，“意外”发生了，沐沐突然冲向“飞船”正前方一堆垒好的牛奶盒，“轰”的一声，他用身体将纸盒全部扑倒。这让教师不禁想起他以前把同伴搭好的城堡推倒的情景。带着疑问，在游戏分享时教师问沐沐：“你为什么要把牛奶盒全部扑倒呢？”沐沐回答：“這个‘大boss太难打了，地球马上就要毁灭了，我就和他同归于尽。”参加这次“地球保卫战”的孩子听了纷纷说道：“沐沐，我们会和你一起战斗的！”教师发现，沐沐俨然成了游戏团队中的“灵魂人物”。他的游戏创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引发同伴积极投入地根据游戏的需要设计角色，并结合已有经验开展游戏，他们逐渐形成了“游戏共同体”，衍生出多个相关联的小主题。虽然仍是打怪兽的游戏，但是这次游戏有平行的小主题;虽然仍是角色游戏，但是融合了建构游戏和表演游戏。孩子们的游戏还在继续，而教师的观察也在继续。

思考与感悟

近两个月的时间，教师见证了“神秘屋”游戏的演变，在游戏中看到了孩子的成长与变化，并采用同伴互动、分享交流、材料支持、家园合作等策略，助推孩子提升游戏水平。

教师对沐沐的追踪观察源于他的“捣蛋”，而在持续的观察中，教师看到了自由自主的游戏对孩子成长、发展的支持作用。在游戏中，沐沐的专注力、坚持性得到了提升，动手能力和表现意愿得到了强化，更为可喜的是，他的交往意识增强了，交往范围扩大了，交往能力也得到了提升。

通过持续的观察与解读，教师发现，当自己试着慢慢去了解孩子内心深处的需求和愿望时，不仅重新认识了这个孩子，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教育观念和行为。

通过不断的反思与实践，教师感悟到：当我们能够站在儿童的立场欣赏他们的游戏时，我们会更走近儿童;当我们能够持续观察儿童的游戏、解读儿童的行为时，我们会更理解儿童;当我们能够不断反思自身观念与实践时，我们会更成就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