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眼

卢涛

十米开外的破门洞上，反射着一道刺眼的光束。旺叔的心脏好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剧烈地跑动起来。

好，就是它。旺叔告诉自己。他大步地走向那里，走向那个圆形的凹处。

旺叔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次像这样，不自觉地就被它吸引。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以前小时候在乡下的浅水河里，打著赤膊，光着身子去捞鱼那样。透明的河水下，一条条扑腾的滑腻的鱼，会用大而圆的眼睛，望向天空。

许是职业原因，旺叔喜欢一切的圆。刚入行的时候，他的师父老郑头总是用一本正经的语调说，旺仔，你记住，这一行要讲手艺，更要讲德行。

旺叔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20年了，旺仔熬成了旺叔。他对待每一个上门要求开锁修锁的人，都客客气气。但客气中有他自己的规矩。凡是来开锁的，一定要真正证实自己就是房主。要是拿不出证明的，开的价再高，旺叔也会斜着眼摆摆手，低头继续修他的锁头。凡是老人、孕妇、小孩，还有军人，旺叔一定会把价钱打个五折。

房子越盖越高，锁头的工艺也越来越复杂，旺叔的生意也越来越萧条。有时候呆坐在小店铺的长桌旁，旺叔会陷入一种静止的失落里。

就算街对面的同行赵小齐闹出件丑事，旺叔也没有动过坏的心思。那回赵小齐用502胶水把整个福利社区的门锁都堵上了，然后把自己家店铺的电话号码贴在了别人家的大门上。赵家的开锁生意倒是兴旺了好一阵。

好几个小徒弟寻思着，这方法挺好啊，来钱快。

刚跟旺叔一提，就被旺叔甩了白眼。手上的锁头啪地往桌面上一砸，你们几个别乱了规矩。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谁动谁是孙子。老子跟他没完。

看到旺叔这么说，徒弟们都不敢吭声了。

话是真说了，可是没锁头来修，旺叔的心，也总是痒痒的。自己的身体好像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像离了水的鱼。

于是，他就带上开锁工具到处转悠，专门找要拆迁的破房子，往里面转进去，看到破烂的锁头，就拿来练手。比如，现在这个离街不远的凤凰大厦，传说要改建成大型商场。大厦早早被贴满“拆”字的铁皮围栏框起来了。旺叔是从后边的一个破洞里偷偷摸摸钻进来的。

一转二划三挑，旺叔熟练地把手上的锁头轻松地复位。看着规规整整的圆展现在自己眼前，旺叔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下一个，再找找……

几天后，凤凰大厦要被爆破了。现场的工程师惊奇地发现，六层高的大厦，30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的门锁毫无例外地都完好无损。一个个完整的圆形，像一只只睁大的鱼眼睛，望向人们。

奇怪了，这原来明明是坏的。

旺叔还是像往常那样，戴着眼镜低着头修着锁。不远处，传来了震天般的爆破巨响，徒弟在一旁小声议论，凤凰大厦好像闹鬼了，坏锁竟然全都被修好了。

旺叔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继续修他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