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信约

2021-01-03 08:29水生烟
南风 2021年12期
关键词:陈宇奶茶钥匙

水生烟

我们都无比自珍,生怕情感付出得太多太快太明显,而在速食年代死于早衰。

1

我刚发了一条分组可见的朋友圈:“我领导可能是疯了!”

这是周六下午,手机震动之前,我正悠闲地看着日光从楼顶挪移到楼下超市的红色雨阳棚,又将黄色美人蕉的影子映在墙面上。

陈宇发来微信,那行字看上去很不客气:“印章被你锁起来了?钥匙呢?我要用!”

我很想告诉他:周末啊,大哥!

可是,想到我喝过他买的那么多杯奶茶和咖啡,吃过他请的那么多顿饭,更重要的是,想到他就快调走了,我觉得他抽的这点小疯我可以忍。

我回复他:“对不起,我这就把钥匙送过去!”

可是他说:“算了。我过去拿,你换衣服化妆出门,怕是得两小时以后了!”

我争辩着“用不了那么久,”然而陈宇已经不回复了。

新动态停留时长三分钟。三分钟后,我删除朋友圈,怂巴巴地给他分享了位置定位。

陳宇这几天的言行有些怪异。昨天中午,他过来时又坐在我的位置上,我站在窗前,随手给风雨兰的细叶编了一根辫子,他像是看着我,又像没看我,似笑非笑地问:“多动症吗?”

他生着窄窄的双眼皮,在眼尾处描宽,眼睛弧线英气又俊美。不过他说的话连主语都没有,我索性没接话茬。

陈宇也并不理我,他问同事:“奶茶要什么口味?”

他问过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在下单的最后一刻才从手机上抬眼看我。我忍着别扭,回答他“抹茶奶绿,”然而这没什么用,后来他递给我的是一杯香草芝芝莓莓。

我们俩的手在同一个杯子上停留了三秒钟,我想象了一下把奶茶泼在他脑袋上的情形,终于笑着开口:“谢谢!”

于是陈宇也笑了,“这个夏天你至少点过七次抹茶奶绿了,换个口味吧!”

那晚他请大家吃饭,出门时,我看见江游就站在不远处。我刚愣了愣,陈宇已经替我拉开车门,他低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质量也不好!”

“上车!”他冲我瞪眼。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我的动作再慢一点,他是有可能把我塞进车里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顿饭其实是告别宴。相处一年多,大家都快忘了陈宇是借调来的。服务生又适时地拎来两打啤酒,酒桌气氛很快到达了高潮。

我肯定喝高了,才会对陈宇说:“香草芝芝莓莓真好喝!”

他的目光如同月光下的河流,静谧又汹涌,他说:“是啊,你也是时候换个山头了!”

2

江游是我的前男友。据说他连续加班五天,晕倒在公司厕所的傍晚,是他的女同事把他扶起来的,并不辞劳苦地照顾了他一整夜,天亮时,他们已经十指相扣。

江游打电话找我摊牌时,我刚结束一场没什么营养的会议,风与花香正从窗口灌入,我笑着和他说话,傻兮兮地把见面地点定在单位附近的咖啡馆。

我和江游坐在二号桌,他的女同事坐在五号桌。我起身时,她也跟着起身,她的笑容就像一个蜜饯,甜腻的、柔软的,有些夸张虚假,却最压得住生活的苦药味儿。

我忽然理解了他。这理解消减了愤怒,没有将开端尚算美好的感情,结束于不堪的话语。

我刚出门就遇见了陈宇,他端详着我的脸,问:“你怎么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因为江游和他的现女友正手挽手经过我身边。陈宇目送了他们的背影,而后转眼看我,他的语气里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也太好欺负了!你的指甲是干什么用的?桌子上的热咖啡是干什么用的?”

他还踢了一下我的脚,“你的皮靴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陈宇没有在工作中骂过我,可是他居然因为我没有“反击狗男女”而骂我,我只听说过公报私仇,但他纯粹是在欺负单身狗。

后来我们一人握着一杯咖啡站在路边,陈宇用手里的杯子碰了碰我的:“别难过。他们俩一个丑一个瞎,他根本配不上你!”

“你说得对!”我狠狠地跟他碰杯,纸杯不见声响,褐色液体溅在他的手背上。

三个月后,江游回头了。可惜有些道路被劈石凿岩分了两岔,不再有重合的可能。

人生如沸,要有多深浓的爱意,我才会在被伤害之后,仍然愿意原地等你?

我们都想被宽容迁就,却又免不了自私自利、小器算计。他抱怨着他从晕眩中清醒,却打不通我手机的时候,又何尝理解我半分?他不会不知道有些场合手机信号会被屏蔽,而这不该成为他劈腿的理由。

3

告别宴之后,陈宇还有一周就要调走了。我用手机软件查了下,两单位之间自驾需用时四小时二十五分钟。

不长不短的路程,又近又远的距离,交情泛泛、缘分寡薄的两个人,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个周六下午,我坐在长椅上等陈宇过来拿钥匙。可他来了之后,却只是闷声不响地坐在我身边。

我拈着那个黄铜钥匙,像拈着一枝花。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话,夕阳好像“咕咚”一下就隐没了。

邻居张爷爷遛孙子回来了,王叔下班回来了,赵姨买菜回来了,他们都看着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慌,我问陈宇:“你还不走吗?”

他反问:“你不去给我开门吗?”

我摇头。他仍旧没接钥匙,他说:“那你请我吃饭吧?”

一枚叶子徐徐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有些伤感地想:树叶和枝梢不会再见了。

我站起身来,“你想吃什么?”

“我刚才过来时,看到巷口有家烤肉店……”

“嚯,你可真会挑,那家很贵!”

他笑:“我都疯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我有理由相信自己被出卖了——他怎么知道了我的朋友圈内容?

我红了脸,而他得寸进尺地说:“快点儿,我要吃烤肉!”

后来的几天,在办公室里,陈宇仍旧常坐我的椅子,作为回报,他修好了不太灵活的底脚滑轮。他还手欠地替我整理了电脑桌面,搞得我找一个文件要费半天的劲。他把彩叶芋也搬到我的桌上,还冲着我颐指气使:“好好照顾我的植物,每天给我拍张照片!”

我吐槽:“这么宝贝的话,你干嘛不把它带走?”

他笑着,眼睛的弧线愈发好看,话却说得语焉不详:“一定会的。你相信我……”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多动症,有一天他离开后,我看到一张纸上写了很多个“温玖。”

是的,我是温玖。我不是傻瓜,他喜欢我,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4

我常把彩叶芋搬到窗台上晒太阳,它的叶子不见阳光的话,很快就会从粉色变成绿色。

我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同事们聊天,他们的话题天马行空、千头万绪,有时候也会提起陈宇,我安静地听,就像土地接受风送来的种子,静静地等待着生根、发芽。

电话里、微信上,陈宇总问我:“我的彩叶芋还好吗?”

偶尔他也问:“温玖,你好吗?”

其实地理距离不是最大问题,但那段时间,我们好像是在认真地做好友,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却唯独不提你我。

后来回头想,我们看似心无旁骛,事实上却在一寸寸诱敌深入。我们又都无比自珍,生怕情感付出得太多太快太明显,而在速食年代死于早衰。

直到有一天,我收了个快递,箱子里是招考信息和学习资料,此外并无只言片语。

于是我就像一个虔诚的农民,给我种子和土地,我便躬身耕耘。

又过了两个多月,进考场前,我紧张得掌心冒汗、手脚冰凉。陈宇穿着焦糖色的毛衣,整个人就像一颗暖烘烘的糖炒栗子,他说:“你别担心,考不上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另一座山上的风景更好,想和你一起看。”

我看着他:“如果我手脚并用也爬不上这座山,怎么办?”

我忽觉双手一暖,他攥着我的手,笑:“那也没关系,我们在两山之间修路搭桥就好了!”

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紧张了!”

陈宇笑着展开了双臂,“抱抱!试试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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