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2021-01-10 09:20张蕾
晚晴 2021年12期
关键词:老朋友沼气伯伯

张蕾

如果父亲仍在,或许你懂得我的欲言又止,或许你对我的欲言又止不以为然,但我们可以“相与析”,因为中国自古而来的读书人中,既有苏东坡,也有陶渊明;既有王阳明,也有曾国藩......如此“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却是一份别样的人生乐趣。

今年清明,第一次没有按时去看望父亲,没有给他送花、上香,然后心里面装满满满的内疚。

没有去,自然是有着诸多原因的叠加,在这里,却是一句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因为我知道,不该不去,纵有多个理由,都是不该的。

人没有去,心下却是比哪个时候都更加的想念。父亲离开整整25年,25年的时间,足于让一个婴儿成长为一个青春昂扬的大小伙,也足于把一颗敏感懵懂的心磨砺得更加的粗糙或坚强。其实,在父亲冥诞的那天,去岁的12月18 日,就想为他,为这个一生正直、奋力、操劳而充满了情怀的男人写一些文字,我想让了解父亲的那些人知道,也想让父亲知道,就算他离开了25年,但他的影响依然、对他的思念依然;就算是隔着25年的时间长河,每每遇到困境,总会想着从他那里去寻找帮助和力量。

父亲离开的时候59岁,还未退休,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是我陪着父亲去的医院,给他看病的是同学的父亲,一个医术颇深的主任医师,至今还记得,医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表情逐渐沉重下来。最后递给我的诊断结果是用英文写的“cancer”,偏偏我的英文水平足于让我看得懂这个词的意思。泪水霎时滚落,将诊断书打湿,当时27岁的我,太年轻了,实在不足于承担这份意外的痛。全家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从医院出来,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父亲,依然清瘦,但步履还是坚定的,他仅仅是最近胃不太舒服、饮食不太好呀,但诊断书是“胃癌晚期”。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掉泪,无声的掉泪,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和他说实情,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无助”,因为在以往所有的日子里,凡有事都是他做主、指引,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怎样做,所以至今我对男人的重要评价标准就是敢负责有主见。父亲认为是我走得慢,便在前方的车边停下来等我上车,一辆红色的桑塔纳,父亲喜欢红色,所以在单位给他配车时,他专门选了红色。据说,喜欢红色的人,都是性情开朗热爱生活的。之后,住院、手术、化疗......每一个过程都是无比的折磨,我们至始至终没有告知父亲实情,医生也和我们保持一致,父亲也没有问,大家似乎都在保持着一份默契。只是在手术后的一段时间,他恢复得很好,面色还泛起了红光。心想着,父亲一定会好起来,天气极好的时候,我们还在银杏树下散步。谁想到,手术后这段短短的恢复期,竟是父亲余生里最轻松难得的时间,再往后就是可怕的化疗,到今天,现在,我都不愿用文字去回忆再记起......从生病诊断,到离开,三个月的时间,父亲走了,此一去,无归期。

父亲59年的一生,实在是不长,却是充满了故事——孩提时代从日寇的刺刀下,由奶奶护着从南京一路到桂林,在那样战乱的年代,居然找到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

在我们的家庭相册里,有几张是极其珍贵的,印象尤深的是一张近一米长的长卷,那是50年代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接见全国业余创作积极分子的集体合影,人很多,密密麻麻,父亲在相片靠左后排的一個位置,露出了一个头,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那时,父亲还是个小伙子,未成家也还未立业,但他这张相片,是一生的荣誉。小时候,我们会趁大人不在家,偷出来向小伙伴炫耀。可惜搬了几次家后,这张相片不知压到哪个箱底去了。

父亲做人过真过刚,正如他去世后父执戴明贤先生为父亲写的纪念文章中所言,“刚则易折”。他清瘦文弱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份少有的刚强。父亲一生爱憎分明,充满了理想与正义、责任与担当,再加上年轻时的激情,处事而少折中,入仕而少圆润,终是他的写照。其实,无论哪个时代,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面对历史大潮,不过是沧海一粟,都是在时代的洪流中被裹挟着滚滚前行,但求扪心自问时,可以无愧。父亲也正因这样的真性情,才交下了许多真朋友,这些朋友中,有官员、学者、工人,还有农民。其中西秀区东屯乡的富发哥一家,到今天仍时时来往,去年秋天新米出来后,还专门给母亲送了过来。富发哥是父亲70年代作为工作队队长下乡时一户农民的儿子,记忆最深的是父亲曾在这里带着大家修水渠、建沼气,我对沼气最早的知晓,就来自此处,因为父亲到新华书店买了许多关于沼气的书,由此我对只需轻松点火就能够烧菜做饭充满了憧憬。后来,水渠是建起来了并仍在发挥作用,东屯乡的老人至今还记得张队长。但沼气计划好像难产了,毕竟这不是靠一个工作队就能够做到的,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父亲善于尝试新事物的特点。如90年代初始,电脑尤其是笔记本电脑的使用,并不广泛。父亲那时已经年过50,对电脑却是兴趣盎然。著名学者、北大教授钱理群先生是父亲的老朋友,一次返安专程去公墓拜祭了父亲,还留了影,去年钱教授为《安顺城记》一书的出版返安,历数过去的老朋友魂兮归来,提及了父亲。在父亲一生中,司伯伯是不得不提及的,他二人是当年贵定专区的同事,一辈子相知相携。司伯伯是一个高大的山东大汉,浓浓的眉毛是他的典型特征。最后一次见司伯伯,是在父亲的病房,那天我刚好也在。门开了,司伯伯风一样的冲进来,他是从旁处知道了父亲的病情,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什么话都没有说,司伯伯的泪水先滚了下来,父亲的双眼一下也红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两个成年男人面对面的无声流泪,也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再后来,父亲出殡的那天,司伯伯推开了一个年轻人,他坚决的要为父亲抬棺,送老朋友最后一程,正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父亲早年间也喜好文学,他一直是省作协会员,结交了大批文友,印象中和蹇先艾、叶辛、何世光等都有往来,80年代还陪王蒙去参观安顺文庙,年轻时也发表了些作品,但他没有对我们提起过,是许许多多年以后,和他当年的老朋友聊天,才陆续了解一些。父亲一生在多岗位历练,但无论在哪一个岗位上,都是倾心投入、带着思考去工作,不是简单的满足于完成一件事。

自己学了哲学,便禁不住想,按照物质不灭定理,人死后应是以另一种物质形式存在。或许,我的这篇文字,你看到,也听到了,会不会泛起会心的笑。如果父亲仍在,或许你懂得我的欲言又止,或许你对我的欲言又止不以为然,但我们可以“相与析”,因为中国自古而来的读书人中,既有苏东坡,也有陶渊明;既有王阳明,也有曾国藩......如此“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却是一份别样的人生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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