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学视角下电影《寄生虫》的寓意性表达

2021-01-13 14:56彭家益深圳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7期
关键词:社长阶级寄生虫

彭家益 深圳大学

图像学研究作为一种关于视觉文本之主题和内通的分析方法,通过对作品中图像的主题、背景以及意义进行描述,从而挖掘出作品背后更深层的内涵和内容。潘诺夫斯基是阐释图像学方法最具权威性的学者,在其1939年出版的著作《图像学研究》中,他分别通过“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描述”和“图像学阐释”这三个阶段对图像学进行阐释,由此来达到对作品深层寓意的挖掘[1]。传统的寓言,是借用一种虚幻的故事或对自然界拟人的手法来说明道理。到了20世纪,本雅明对寓言性有了更为深刻的表达,他认为寓言性的表达已经取代了象征隐藏于文艺作品中,并成为了文艺作品一个特征。而电影中的寓言性表达,能够引导观众对作品进行自我重构,从而形成自己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与认知[2]。基于以上的理论,本文将利用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分析方法去分析影片中画面所揭示出来的寓意性、通过本雅明的寓言美学理论去深层剖析,进而探究影片《寄生虫》中充满寓言式的画面背后的叙事逻辑和文化内涵。

一、空间寓意:现代都市对生存空间的侵占

《寄生虫》中人物的生存空间图像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社长一家高大宽敞、还带有花园的别墅;金司机一家人居住的拥挤狭窄,甚至只有半截窗户的半地下室;以及前女佣人丈夫所藏身的不见天日的别墅地下室。这三个空间呈现出一种“上中下”分布的金字塔式的空间结构布局图景,在空间的结构图景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别墅里独具线条感的设计风格凸显出空间的纵深感,有着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得以让光线进入,使得别墅里呈现出一种明亮的色调,色调简约的家具凸显出一种干净宽敞的空间布局。而金司机一家所居住的半地下室则是昏暗拥挤,过道上胡乱的堆满了杂货,一扇狭窄的还带有铁栅栏的小窗户,使得屋子里采光和信号都不好,甚至需要通过不断移动来寻找无线网络的信号,影片开场金司机一家四口在拥挤潮湿的房间里叠披萨盒、整个狭小的屋子里,人物蜷缩一起,披萨盒布满了整个屋子,呈现出一种破败之景。前女佣人丈夫所住的别墅地下室则更加昏暗,甚至连窗户也没有,一条黑暗的阶梯向下深入,接着一条狭窄幽深的过道,昏黄的灯光,一个小小的行军床,显得压抑且诡异。

在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志分析”这一阶段,即根据传统知识分析、解释作品图像中的故事和寓言[1]。《寄生虫》中这三个空间场景截然不同,显示出巨大的空间反差和视觉冲突,一目了然的将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揭示了出来。别墅位于最高阶级,而地下室则为最低阶层。别墅、半地下室与地下室在面积上由大到小,光线上由强到弱,层级上由高到低。除此之外,别墅里巨大的落地窗与半地下室与地面齐平的狭小窗户形成鲜明的对比,别墅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宽阔的草坪和修剪精致的绿植,而半地下室的窗户几乎与地面齐平,以至于在遭受大雨时房子里几乎被淹没,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世界的污秽与肮脏。

本雅明认定寓言在思想领域里就如同物质领域里的废墟,从而体现出他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寓言式”的批评。在这部影片中寓含着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阶级对立,不同的房屋中的窗户所望出去所代表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也寓意着阶级的鸿沟。

本雅明认为,造型艺术特别适合与寓言进行搭配,它可以使肤浅的常规书写和揭露本质的淋漓表达统一起来[2]。影片《寄生虫》以现实的空间隐喻资本主义阶级空间。“家”作为人类的生活空间是人类主体社会化的产物,也成为了导演在影片中呈现社会阶级空间的主要建构与表达的方式,《寄生虫》中三个空间的天差地别,三个空间对应三种社会阶层地位,人物的生存境遇也可以一目了然,空间差别隐喻出阶层的壁垒。影片通过不同的空间造型作用,将社会现实在影片中形成空间图像,从而揭示出了社会各阶层的社会空间图景。

二、角色寓意:被物化的人物寄生图像

该片的背景发生于韩国在金融危机之后改变了雇佣结构、工作机会和经济报酬,导致数百万人失业,也加剧了人民的经济收入的不平等,政府的高利率政策更是加剧了资产的两极分化,社会贫富差距急剧拉大。在本雅明看来,现代的一些艺术作品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暗含着一种寓言式的表达,在其中蕴含着创作者们对现代社会的影射和看法。他认为这种寓言式的表达方式有可能是在这个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城市群体中,普通民众和小资产阶级能够参与到社会中进行个体表达的一种比较合适的方式[3]。影片中因为暴雨导致许多房屋被淹,韩国底层的难民们一同挤在临时避难所中等待着国家的救援,当一些救助的衣物到达避难所时,众多难民们一同上去哄抢衣物,此时展示出来一副社会的群像。这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民,他们一如浮沉中的蝼蚁,此时家园已毁,前路茫然,面对破旧不堪的衣物也早已不顾尊严,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国家的救助,这是无法选择的群体寄生图像。

除此之外,影片中还主要刻画了三个寄生图像,一个是金司机一家通过欺骗手段、制造虚假身份挤走前佣人,最终使得全家人都得以在朴社长家里获得工作,从此一家人“寄生”在朴家,赚取到高额的薪酬,告别之前朝不保夕的生活。影片中有一个场景,金司机一家人趁着朴社长一家出去春游之际侵占了他们的别墅,在他们家客厅里像主人一样肆意饮食,金司机的妻子嘲弄道:等朴社长一家回来,他们就会像蟑螂一样的躲起来。影片中多次出现这样“预言”式的言语,看似玩笑的背后寓意着现实的悲剧和残酷。因此,当朴社长一家真的因为暴雨突然回来后,他们如蟑螂一样仓皇逃窜到角落躲起来。前面的嚣张与后面的惊慌形成鲜明的对比,宿命感在此处彰显,也映照出他们一家寄生图像的可笑、可恶、可悲。

影片中另一对“寄生”图像刻画的是前佣人夫妇。前佣人的丈夫因为实体店的倒闭,为了逃避追债从此长年累月隐身于社长家地下室,夫妇两人寄生于社长家中,吃喝都由主人家供养。前女佣人工作力求处处周到让社长太太满意以保全自己的工作,使自己和丈夫的寄生生活得以维持。她的谨小慎微,以及其丈夫等到半夜才敢爬出来偷拿冰箱的食物的行为使观众看到这幅寄生图像下的小人物的可悲。而反观作为“被穷人寄生”的富人,朴社长借助实体经济的衰落,互联网技术发展的东风,融资不断,事业发展的顺风顺水,原本朴社长作为金司机一家和前女佣夫妇所“寄生”的宿主此时也成了国家和大时代的“寄生虫”。于是,可以讽刺的看到,不管是作为避难所的穷人抑或是作为资产阶级的朴社长,其实他们在时代的洪流和国家的机制下皆沦为渺小的“寄生虫”。

“寄生”使人的形象“异化”为失去身份失去尊严的“物”。寄生虫是一种需要附着于宿主体内外才能维持其生存发育繁殖的低等真核生物,“寄生”是生物学中的概念,指的是两种不同的生物生活在一起,由一方给另外一方提供营养物和居住场所,一方完全依赖另外一方而存活的状态。《寄生虫》这部影片将人物物化,可将人物那种不可见的丑恶和罪恶可感可视化。通过极致夸张的方式将两组家庭对朴社长一家的寄生关系展现出来,通过“寄生”的方式将他们只求寄养的可悲又无赖的嘴脸表现出来,人物的极致丑化却带来深刻而又真实的美感,从而具有高水准的艺术价值。

在由本雅明所著的《德国悲剧的起源》中,他写道,“寓言”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得天独厚的思想方式。本雅明在这里将“寓言”视为是对现代艺术的一种暗喻,这么做是为了揭示现当代社会的一种“异化”,其最终目的是希望现当代的人实现自我的救赎[4]。两组家庭对朴社长一家的寄生是一种诡异的寄生关系,也是一种悲剧的寄生式的人生。其“寄生式”的关系象征着底层人民和边缘化人物的真实生存状态,人物被物化丑化,生存空间的无限挤压,使得人性在这样的物化中扭曲和堕落。该片借助“寄生虫”这一形象来隐喻荒诞的社会现实,反映韩国社会群体一种畸形的“寄生”关系。通过寄生与被寄生的关系来凸显出韩国社会阶级的巨大差距,底层人民依附于上层阶级,而上层阶级依附于西方资产阶级和政府,整个国家也依附于西方。影片《寄生虫》的结局是金司机因一怒之下杀了朴社长,从此隐居在了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成为了曾经寄居在地下室的“前佣人的老公”的那个身份。从半地下室到地下室的转变,也意味着阶层的坠落。金司机失去了身份,丧失了人的尊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寄生虫”。这也与影片前面金司机一家的悲惨图景相呼应,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努力想摆脱寄生的关系,当一家人都穿上光鲜的衣服后却依旧消散不了身上的“穷人气味”,当在金社长家大肆饮乐时却被迫仓皇而逃,当以为未来会变得美好,却落得家破人亡,到头来金司机真正丧失掉人的身份,隐姓埋名活成了真正的寄生虫。正如同金司机的妻子在暴雨的傍晚所说:“瞧着吧,等金社长一家回来,我们都会像蟑螂一样躲起来。”一语成谶的暗示着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笼罩之下,底层人民的阶级不可逆的宿命之感。

三、镜头寓意:纵向流动图像

《寄生虫》这部影片整体呈现出一种纵向流动的图像结构。片中多次运用缓慢降镜头,影片开头是半地下室内狭小的一个窗户,由窗往外,展现出的世界是破败的,接着一个缓慢降镜头,将观众视角向下拉,交代出金司机一家的凌乱糟糕生活环境。而结尾处同样使用了缓慢降镜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外面鹅毛大雪,一副万物凋零的画面,此时镜头向下,呈现出的室内一片黑暗,此时的金司机一家家破人亡,这样的一个镜头画面预示着金司机一家人悲惨命运的继续。

基宇获得朴社长家家教的工作的机会,他在从家去往别墅的路上,要先穿越隧道,城区阶梯,到了富人区后一条向上的宽敞而干净的弯道,展现出来的画面与之前的脏乱的街景截然不同,寓示着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进入朴家开始,便先后跟随女佣人、朴太太一路阶梯向上,别墅中处处呈现出的流动线条加上几乎都向上仰拍的镜头,展现出一个陌生且规矩的富人阶级的生活状态。

除了向上的镜头画面,影片中也多次出现向下的流动图像。暴雨之夜金司机一家人仓皇而逃,镜头一直跟随他们从别墅里出来,一路经过各种各样的阶梯而下,穿过了隧道,最终回到他们所居住的半地下室。此时的倾盆大雨也向下汇聚,最终淹没城市的最底层。这样一副洪水般的流动图像展现出摧毁式的力量,将金司机一家驱遣回现实,打回原形。

本雅明所提出的寓言概念不是抽象的、一般的,而是一个有着具体的社会、历史内涵的独特的美学范畴。寓言所对应的是一个衰败的、破碎的历史,使作品的主题或寓意关涉到某种外在于艺术作品的、彼此独立、互不依赖的对象,从而产生出多重的含义[2]。影片中每一次上台阶的镜头意味着金司机一家社会阶层的提升,由普通的穷人变为富人家的家教。同样的,他们每一次下台阶的镜头画面也象征着他们社会阶层的下降。

例如当被解雇的前女佣人回到别墅,最终揭示出一个隐藏在别墅地下室中的秘密。当地下室的大门打开,金司机一家也跟随向下,此时的向下流动图像意味着“下坠”,即堕入一个黑暗的世界。在地下室两家人互相窥探出对方的秘密,都想将对方的行径给朴社长告发,在地下室的楼道间两家人产生激烈的争执和打斗,互相拼命想要走上阶梯抢先冲出地下室。向上与阻止、奔跑与拖拽,这幅流动镜头画面展现出底层人民对生存空间的争夺。

潘诺夫斯基认为,将作品的构图特征和图像志特征解释为“其他事物”更特殊的证据[5]。对这些“象征价值”的发掘和阐释是图像志,也就是我们所称之为图像学的目的所在。镜头的纵向移动具有其独特意义,自上而下的镜头运动显示出阶级的不对等,上楼后掌控局面的安逸和下楼后为生计发愁的焦虑展现出由富到穷的空间移动造成人心理的落差,映射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使人对社会阶级的阶级落差进行深刻的反思,对一些社会现实问题和韩国意识形态问题做出讽刺与批判。在纵向移动镜头中必不可少的那些台阶,不仅具有强烈视觉效果,且携带着丰富的隐喻色彩,影片中还多次出现了站位的不平衡,常以富人位居更高的位置,穷人往往位于第一层的位置仰望着富人,呈现出不平等的高低差。此种“图像”象征着阶级的巨大差距和不平等。大量的台阶来凸显出金基泽家与朴家的阶级差距,以台阶的高差渲染了难以逾越的阶级差距。

四、结语

综上所述,导演在《寄生虫》中通过空间、角色、镜头等多种寓意深刻的“图像”为我们展现出社会各阶层的社会空间图景。该片以现实的空间隐喻资本主义阶级空间,以人与人“寄生式”的关系象征着底层人民和边缘化人物的真实生存状态,以纵向流动的图像结构显示出阶级的不对等。影片用极具寓意性的空间设置、角色塑造以及镜头语言揭示出韩国的国家结构和尖锐的社会问题。在如今的世界各国充满不确定的大环境背景之下,影片《寄生虫》的诞生被视为是韩国电影史甚至亚洲电影史上的现象级之作,而它在国际上的大放异彩也代表着其寓意性表达的成功,从其深刻的图像呈现和寓意性表达,传递出的是对国家以及对社会的深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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