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野下,电影《色·戒》的改编差异化对比

2021-01-14 02:08王梦绮南京师范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5期
关键词:李安张爱玲小说

王梦绮 南京师范大学

小说《色·戒》取材于抗战时期郑苹如施美人计刺杀汉奸丁默邨的真实事件,电影《色·戒》由李安导演于2007 年执导上映,影片以20 世纪40 年代的香港与上海为故事发生背景,讲述了在抗战时期,女学生王佳芝利用美色接近汉奸易先生意图行刺,却在动手前发现自己动了真情,放走易先生的故事。本文将以接受美学为视角,以“期待视野”“隐含的读者”和“召唤结构”三个理论论点关照电影《色·戒》改编的叙事策略、人物设定和改编意义。

一、改编叙事策略——“期待视野”的满足

“视野”这一词最早由作为现象学创始人的胡塞尔与尼采将其引入哲学范畴,并且存在主义先驱海德格尔将这一概念称之为“先有”“先见”“先知”,提出了“前结构”的概念。姚斯将“前结构”发展成为“审美经验的期待视野”[1],是指读者原先的经验构成定型的思维结构,通过调动自身的经验兴趣和积累,形成对文学作品潜在的审美期待。

电影《色·戒》的改编,在满足小说读者“期待视野”的同时,将小说的叙事方式、结局进行改编,将张爱玲笔下“恶与美”共存的爱情展示在银幕上。

(一)叙事方式的改编

张爱玲笔下的《色·戒》以第三人称的有限视角进行叙事,整篇文章都是以王佳芝的“意识流”为主,将现在过去交织串联。其中以王佳芝坐在咖啡厅等待易先生为始,大量的“回忆”描写穿插其中,将“美人计”的整个概况交代给读者。在艺术风格上,张爱玲融合了不同的时空,形成了一种蒙太奇式的叙事风格,并将意识流的创作风格运用到小说中,构建了整篇故事。回忆与现实的结合,使得小说的叙事更加活跃,却也因此造成晦涩难懂的阅读感受。反观电影,电影将小说中的时间线索进行重塑,以“现实—回忆—现实”为结构,现实与回忆分开讲述,在电影光影的变化中,观众可以清晰感受到现实与回忆的交错,使得故事情节更加清晰。

(二)结局的改写

在小说《色·戒》中,易先生形容与王佳芝的关系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所以在小说的结局处,易先生并没有因处死王佳芝而感到愧疚,反而为自己逃脱刺杀而感到侥幸,甚至想将王佳芝落网归结到自己太太的身上。在原文中易先生始终是一个冷漠绝情的汉奸形象,王佳芝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位难得的红颜知己,但得到过,便死而无憾。

作为最会拍摄电影结局的导演,在《色·戒》的结尾处李安导演没有正面表现易先生痛失王佳芝的悲伤,而是通过光影、穿衣镜、褶皱的床单来进行表现,体现出一种含蓄与压抑,最后易先生回头的影子,也带给观众余情未了,不能忘怀的感觉。结句的改写,更符合观众的审美领域,在易先生的一悲一悯中获得了独特的审美体验。

二、改编人物设定——“隐含的读者”设置

电影《色·戒》在其改编过程中,对张爱玲小说《色·戒》中的人物进行重塑与扩写,解读小说人物背后的故事,交代故事发展背景,推进情节,尽可能满足观众的审美需求,使得观众更好理解《色·戒》的故事构成。

(一)人物造型性格重塑

张爱玲笔下的易先生,是一个精明算计、“老奸巨猾”的“四五十岁的矮子”,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这样一个易先生的形象,难免让人感觉有些猥琐,难以与王佳芝最后放走他产生情感共鸣。

而在电影中,让梁朝伟来饰演易先生,观众在观看时,自然就将易先生锁定为清秀帅气的形象。李安导演曾说“小说这样写易先生,当然很糟蹋他”,“骂他鼠辈,这‘鼠辈’我觉得是胆小如鼠,不是尖嘴猴腮的鼠相,他长得很清秀。”电影中,梁朝伟所饰演的易先生,举手投足间,给人贵气之感,在与王佳芝相处过程中的深情目光、温柔的举止也让观众理解王佳芝深陷其中的主要原因。

并且不同于小说中易先生的铁血无情,电影中,也对他的性格进行重置。易先生在与王佳芝相处过程中,一步一步揭开心扉,从最初的残暴与试探,到最后听完王佳芝唱歌后的落泪。电影中的易先生完成了从兽性到人性的转变,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丰满人物。

(二)多种人物背景扩写

在小说《色·戒》中,王佳芝处于中心地位,易先生、邝裕民都是围绕王佳芝进行展开,张爱玲通过王佳芝的视角向读者讲述这样一个悲凉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正是因为小说中王佳芝被赋予了张爱玲本人的情感诉求,反而消解了王佳芝的人物厚度。电影中,对王佳芝的背景进行扩写,增加了原文中没有出现的两个场景,其一是王佳芝在接到父亲再婚消息后,在电影院痛哭;其二是王佳芝回到上海后,在舅妈家的寄人篱下。两个场景的加入,让观众更好的理解王佳芝的遭遇,以及王佳芝在与老吴商定计划时,说出“他不但要往我身体里面钻,还要像条蛇一样地往我心里越钻越深”“只有忠诚地待在这个角色里面,我才能够钻进他的心里”,这一小节的加入为后来两个人“两败俱伤”做了铺垫,也让电影中王佳芝的形象与小说中区分开来。小说中的王佳芝是感性的,仅仅为了那一刹那感受到爱放走了易先生,赔上了自己和同学的性命;电影中的王佳芝是理性的,她是一步一步的沦陷,“是经过缺乏被爱、工具化与想做回本真自我的思想斗争后做出的理性抉择。”[2]

不仅如此,电影中还增加了老吴这个角色,老吴所代表的“组织者”带给观众的是一种没有人性,不替他人着想的激进派,他们不在意王佳芝是否处在崩溃的边缘,只求用王佳芝的身体来换取更多情报,以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换取更多的价值。在王佳芝崩溃的讲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易先生后,依然选择继续任务。

李安导演将人物进行细腻丰满的填充,增加影片戏剧感丰富观众审美体验感的同时,也将张爱玲笔下的爱欲上升到家国情怀。

三、留白与填空——“召唤结构”的呈现

“召唤结构”通过三个层面来体现,即空白、空缺与否定。“空白”则是文本结构中没有直接表现的内容,它包含两方面,一是“作者未实写出来或明确表达的东西,二是作者实写出的部分未言及或暗示的东西”;“空缺”可以理解成电影中叙事线索的中断和缺失;而“否定”则是指读者在一个接一个的否定中不断调整自己原先的视野,在对文本进行重新的思考中,获得新的审美认知。

李安导演在进行《色·戒》改编时,首先是以一个读者的身份对小说文本进行认识,在实际的剧本改编中,将文本中所出现的“空白”进行填充,力求让观影者获得独特的审美体验。

电影《色·戒》从上映之初,最受关注的就是其三场露骨的情欲描写,疏离与爱恨的相互交织,成为影片当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它们是生命的死亡,是人物性格的真实表现”[2]。但这三段戏在小说中,仅仅只有一小句话的表现,“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反观电影中,李安导演将其处理成了三场裸戏,每一场戏都代表着不同的意味。第一场戏中,易先生将王佳芝当作泄欲的对象,表现出来的是兽性与残暴。在这场戏中,表面上易先生是主导者,但在结束时,王佳芝嘴角处的微笑,暗示着鱼终于上钩的快乐。第二场戏中,两个人是博弈的双方,整场情欲无关爱情,没有言语与情感的交流,只是相互发泄与挣脱。但是到了第三场戏,两个人是情与爱的结合,“两个僵硬的心都柔软起来,都有了被爱的感觉。”

除了情欲戏的设置,影片还增加了杀害老曹的段落。老曹作为易先生的副官,是将六人小组与易先生连接起来的导体,但是在小说,只有一个名字的出现“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之后这条副官的线索在文章当中“空缺”掉,没有再交代他的内容。李安导演在进行改编时,增加了老曹到公馆找邝裕民六人的戏码,在老曹提出威胁条款后,除王佳芝外的五人,手忙脚乱的对其进行刺杀。这一个段落的增加,体现出六人在杀手无寸铁的副官都需要几经周折,并不具备杀害易先生的条件,也为后来六人全部落网做了铺垫。

无论是张爱玲的原著小说,还是李安导演的电影,两部作品在出版上映之初都颇具争议,但除去表面争议外,两部作品的艺术造诣依旧是可歌可赞。张爱玲运用电影式的艺术手法来写小说,李安导演则将其搬上银幕,两代艺术家用文字与摄影的交流,将这样一个悲悯哀叹的爱情故事呈现到观众面前。虽然李安导演对小说进行大量的扩展,但李安特有的温暖与人情也消解了原文的悲壮,不见了张爱玲对人性、对人生的直面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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